你不是中年危機,你只是沒有安全感
文 | 易小荷
最近不知道為什麼,打開朋友圈或者上微博,中年危機、中年禁忌、中年系列突然一下變成了這個深秋最火熱的話題。感覺公眾語境里的「中年」這個詞,基本等同於焦慮、左右為難的窘境、無法言說的挫敗感、原罪以及不可避免的自我檢討。說實話我有點懵,在我過了三十歲的那一天,周圍就有特別多好心的朋友,在不停地提醒,我已經成了一個中年人。所以看到這些熱點話題的時候,我在想,如果說中年人在中國是指30歲到50歲甚至55歲這一個階段的話,那麼,中年的這些危機到底指的是什麼?它們又來自哪裡呢?很多看過電影《美國麗人》的朋友都拿這部電影來舉例說中年危機,實際上中年危機只是電影當中影射的一個方面而已,試圖用中年危機來理解電影只能以偏概全而不得入其門。如果只看到中年危機和悲劇,就是誤解了這部電影。同樣的道理,僅僅以中年的危機來詮釋一切人生的悲與苦,那就是誤解了你自己所在的大環境。實際上,這種「時代性」和社會性賦予的狀態會出現在任何人身上,與年齡性別無關。而我們身處的時代,我們這些看上去似乎不憂傷的中年人正在被物化的社會施予更高的慾望,和與慾望不相匹配的落差。就像已故著名搖滾歌手科特·柯本遺書里的一句話:「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fade away.」與其在平凡中寂滅,不如瘋狂地燃燒,像煙花一般不顧一切地絢爛——柯本這句話相當程度上代表了絕大多數人對所謂青春的看法。青春是美好的、熱烈的,是張愛玲筆下紅鞋裡面那一抹陽光。那麼中年呢?中年應該更多是她另外一句著名的話,「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中年危機」(midlife crisis)的說法是加拿大心理學家、管理學大師埃利奧特·雅克的創造,指的是在大概40歲到60歲的臨界期。這個年齡段可能遇到的問題很多,除了身體開始走下坡路甚至出現大毛病以外,還有事業的瓶頸期、子女的青春期、婚姻關係倦怠、父母年老多病等等。據說國外的專家曾經有過調查,人生就像是一個u字形,童年和老年分別是兩頭高處,只有中年是「痛苦」的最低點,我倒覺得中年的這個「形狀」就是人生對這個社會的探測器,處在社會的最底部。80年代有一部電影,潘虹主演的《人到中年》,那是近代以來中國少有的講述「中年危機」的電影,但是那個中年危機主要是經歷大時代的變化,知識分子被淪為邊緣化的狀態。
▲ 《人到中年》劇照
而當我們讀書的時候,長輩們特別喜歡強調說,你們這代人特別幸福,你們遇到了整個社會和國家不斷變革的時候。隨著我們漸漸地長大,我真的發現,從三十歲到五十歲這一段階段的人,正在掌握社會主流話語權,但是,恰巧他們也是第一波要付自己的學費、目睹自己的父母親戚下崗、必須靠自己的能力在社會上競爭的人;他們也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以財富來衡量地位的價值觀。最近我的一次同學聚會特別說明問題:我的同學當中,小部分所謂事業很成功的人,他們每天焦慮的都是如何把事業做得更大:人民幣貶值以後他們的資產怎麼辦?經濟政策會不會有更多的變化?而那些早早為人妻的人,更多的是擔心,這個年齡要不要再生第二胎?他們的孩子將來的就業問題怎麼辦?還有一小部分所謂中產階級的人,擔心的則是,老人去醫院怎麼去聯繫那些稀有的醫療資源?他們的創業基金如何到手?——不管哪個階層,並沒有誰比誰顯得更快樂滿足的樣子,感覺我的同學簡直就是整個社會的中年人焦慮樣本。知乎上有兩個特別熱門的帖子「中年男人在想什麼」以及「中年女人在想什麼」,其實不必在乎性別的差異引起的思考範疇的不同,各個年齡有各個年齡的煩惱,但是無疑,他們核心的「無安全感」折射著最深的時代烙印。我曾在給騰訊·大家的文章《世界上那個唯一能令竇唯潦倒的人》當中寫過,「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如果鮑勃·迪倫這首歌問的是一個男孩要怎樣才能變得成熟,在中國,它的標識往往就是世俗意義的成功:成為大腹便便的商人,口蜜腹劍的政客,有車有房有吹牛逼的資本。成功從來不是一個男人(或者人)必須具備的天然屬性。大多時候不過是外界的世俗的評價,而無關內心。然而,在處處物化的今日中國,每天耳朵裡面聽到的都是房價的上漲、孩子讀書的問題、醫療的問題、老人退休的問題,在社會資源最多、生命最豐富、責任最重大的中年階段,也是對社會最為敏感的一個階段,恰恰這個時候,卻感受到了社會巨大的分裂和變動,而這,才是真正的所謂中年危機的真正來源吧。有調查發現,全球當中以北歐為首的幸福指數排行前列的國家的國民普遍覺得:與物質相比,他們更為重視那些精神體驗帶來的幸福感。國外的「中年危機」類型電影,大部分表現的都是頹敗、尷尬和自我懷疑,都是類似:「這種時候的我,還擁有得到幸福嗎?」而在中國,歷經社會變革,就好像身為實驗的小白鼠的我們(無論男性女性),其實沒有任何歷史經驗可以借鑒。失業了怎麼辦?中年危機的陶淵明可以歸隱南山,而我們屁股後面跟著一長串銀行的債務;精神隱疾了怎麼辦?所謂追求極致美的日本人在四十歲前解決自己,可我們腦海里縈繞的是各種家庭責任感……很多時候即使我們不想要求自己,環顧四周,也會有許多人像嘲笑竇唯發胖一樣驚醒我們墮懶的心思。面前是一片空茫茫的大海,我們是一艘孤獨的小帆船,一切的未來都只能靠我們自己去摸索。從來沒有比我們更「孤助無依」的時代,和時代下如此「孤助無依」的中年產物。就好像我們突然意識到自己被放在舞台中央,下面群聲喧鬧,我們要麼由於用力過猛引來倒彩,要麼乾脆就忘記了屬於自己的台詞,但是其實壓根就沒有人在乎過我們真正在想什麼。中年是一個王小波所說的「熵」的過程。那神聖的,曾令人激蕩不已的熱血,在這個不斷向下的過程中,必然要淪為中年的反問和自省,那幾乎就是大衛·霍克尼的一幅畫,一個人靜靜地低頭看著游泳池底的自己。
我們並不只是悲哀的中年,我們的中年肚腩也許是歷代以來的中年肚腩,我們的上有老下有小也不過是歷史的傳承,我們就像《搏擊俱樂部》裡面說過的那樣「沒有經歷世界大戰,經濟大恐慌,沒有目的沒有地位,我們是被歷史遺忘的一代」,站在裂縫上的我們搖搖晃晃,而我們還不能也不敢責怪社會,我們只能去論壇上怯怯地寫下「舉世皆敵,無可依賴」,我們也只有流下犬儒的淚水,等待和中年的巨獸繼續搏鬥。
題圖為:《美國麗人》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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