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海 | 新土耳其與老歐洲，如今到底誰怕誰？

>>>文｜卞海

導言

現在，歷史的天平似乎又在回擺。我們彷彿重新回到了近代早期。埃爾多安領導的土耳其已經徹底否棄了加入歐盟的選擇，走上「新奧斯曼帝國」的道路，而歐盟如同當年那個缺乏動員力和戰鬥力的基督教歐洲。真可謂：東風吹，戰鼓擂，如今的世上到底誰怕誰？不是土耳其怕歐盟，而是歐盟怕土耳其。

1453 土耳其軍隊佔領君士坦丁堡

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土耳其曾經在美國支持下，努力申請加入歐盟。

但在本月中旬的土耳其修憲公投之後，這一前景可以說已經完全消亡了。埃爾多安，如同1914年的袁世凱，成為大權獨攬的「超級總統」，而這距離歐盟提出的「民主」標準是更遠了而不是更近了。布魯塞爾和若干歐盟大國領導人對土耳其的公投表達了不悅。

雖然還有北約這樣的軍事框架約束著歐盟和土耳其雙方，但雙方的不信任和恐懼還在持續。從現在來看，歐盟對土耳其的恐懼，遠超過土耳其對歐盟的恐懼。

這當然不是因為土耳其的軍事力量勝過歐盟任何一國。在當前的情況下，很難設想歐盟國家與土耳其之間會爆發戰爭。歐盟對土耳其的恐懼，主要還是來自後者手中掌握的難民潮閥門。

2015年，歐盟遭受到了巨大的難民潮衝擊，短短一年之內，一百多萬避難申請者湧入歐盟境內，其中德國一國就接收了89萬。由於歐盟整合程度不夠高，布魯塞爾在各國之間分配接收難民的負擔，遭到了不少成員國抵制。最終，歐盟不得不求助於難民入境的主要通道「巴爾幹通道」的把守者土耳其。

2016年3月18日，歐盟與土耳其簽署了合作協議，其核心內容是，在3月20日後非法抵達希臘的難民，如果沒有申請避難或者申請被拒，將被遣返土耳其；每當一名非法移民被遣返土耳其，歐盟就會接收一名目前在土耳其境內的提出合法避難申請的敘利亞難民，接收上限為7.2萬人。此外，歐盟承諾為土耳其提供60億歐元（約合人民幣438億元）作為補償，同時，在土耳其滿足歐盟提出的條件的前提下，土耳其公民將從2016年6月開始獲得申根協議免簽待遇，7月起，歐盟將重啟土耳其入歐談判。

事實上，歐土雙方的簽證便利化談判從2013年12月就開始了，歐盟要求土耳其在證件安全、移民管理、公共治安和非法移民安置等多個領域滿足總計72項條件，但歐盟希望土耳其在反恐法上與歐盟相關法規保持一致的要求，土耳其一直不願接受，因為這將牽制土耳其對庫爾德工人黨的打擊。在歐土難民協議達成之後，雙方仍然卡在反恐法這個問題上。

反恐法的差異是歐盟拿來說事的理由。事實上，許多歐盟國家擔憂，給予土耳其公民申根免簽待遇，會在難民潮之外帶來新一輪的土耳其公民的移民潮，而德國已經發現融合來自土耳其的數百萬移民越來越吃力——在土耳其本國，凱末爾主義的遺產正在消散，整個社會在加速伊斯蘭化，而這也不可避免地影響到土耳其在德僑民。在2016年7月中旬土耳其發生軍事政變之後，居德的土耳其僑民政治集會頻繁，7月31日發生了數萬人的支持埃爾多安的大集會。而在2017年4月中旬的土耳其修憲公投中，4萬5千在德土耳其移民參與投票，其中63%支持總統埃爾多安修憲，高於土耳其國內51%的支持率。這讓德國不能不對土耳其人的進一步湧入保持警惕。

2016年6月這個時間點臨近，歐土雙方爆發了一場外交衝突。2016年5月23日，默克爾表示，土耳其在反恐法上達不到歐盟要求，因此歐盟無法給予土耳其公民免簽待遇。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回應，如果歐盟不免簽，土耳其議會就不會批准接收和安置難民的法案。

2016年6月14日，歐盟駐土耳其使團宣布，歐盟駐土耳其大使漢斯約爾格·哈貝爾決定辭職。而辭職原因，則是由於5月份他用侮辱性的德國俗語批評土耳其在履行難民協議上的懈怠，惹惱了土耳其當局。當日，土耳其新總理耶爾德勒姆強硬表態稱，土耳其寧可不要免簽待遇，也不能修改目前的反恐法。

至於加入歐盟的談判，在目前的形勢上，更是不可能有什麼實質推進。埃爾多安在很大程度上只是拿加入歐盟當做一個討價還價的說法，看不出有什麼實質的興趣。事實上，埃爾多安的崛起，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利用了土耳其加入歐盟的談判。土耳其世俗主義的捍衛者——軍方，原來在憲法中具有極其重要的機會，但為了滿足歐盟的民主標準，軍方放棄了許多權力。但軍方放棄權力的結果並不是土耳其變得更民主，而是世俗主義力量的削弱和宗教氣氛的不斷上升。這是布魯塞爾始料未及的結果。而土耳其的進一步宗教化，也進一步使得開放免簽變得十分危險。

但是，如果拒絕執行申根免簽，土耳其隨時能「開閘放水」，至少可以消極執行難民協議。怎麼消極執行呢？先說一個口味比較輕的。據德國《明鏡》周刊2016年5月22日報道稱，盧森堡外相阿塞爾博恩在5月20日的一場歐盟內部會議上透露，土耳其當局把許多低學歷的或受重傷的難民送到歐盟國家，卻多次撤銷發給工程師、醫生和技術工人這些專門技術人才的難民出境許可證。 讓難民中的精英為自己所用，將負擔專家給他人，土耳其打的算盤可謂十分精明。但對此歐盟恐怕很難有什麼辦法，因為當初的協議中並沒有規定歐盟對敘利亞難民出境名單的同意權。

而口味更重的就是陽奉陰違，不打擊、放任甚至鼓勵「蛇頭」走私人口。2016年9月，歐洲刑警組織發布報告稱，組織難民向歐洲或在歐洲境內偷渡的蛇頭數量持續增加，經地中海東部沿岸偷渡入歐的難民數量增加。歐洲刑警組織確定的蛇頭嫌疑人名單中，土耳其籍蛇頭數量最多；而且相較2015年，土耳其籍和烏克蘭籍蛇頭數量暴增。

對歐盟來說，既要依靠土耳其把守大門，又沒法按照承諾向土耳其實行免簽，還有什麼辦法呢？那就只有用錢來擺平了。

19世紀的時候，歐洲列強在全球處於支配地位，比利時、荷蘭這樣的小國都可以在海外擁有巨大的殖民地。那時候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遭受列強宰割，不斷喪權辱國。

但是，在1683年維也納之戰前，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卻處於攻勢一方。蘇丹的軍隊橫掃巴爾幹半島，並在中歐與歐洲的基督教君主們展開拉鋸戰。蘇丹的一場又一場勝利，讓歐洲人膽戰心驚。

現在，歷史的天平似乎又在回擺。我們彷彿重新回到了近代早期。埃爾多安領導的土耳其已經徹底否棄了加入歐盟的選擇，走上「新奧斯曼帝國」的道路，而歐盟如同當年那個缺乏動員力和戰鬥力的基督教歐洲。真可謂：東風吹，戰鼓擂，如今的世上到底誰怕誰？不是土耳其怕歐盟，而是歐盟怕土耳其。

編輯｜王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