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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文人為何總喜歡下揚州?

  題記: 據說在清乾隆年間,揚州城外西邊的蜀岡和原唐代羅城、宋大城的護城河遺迹之間,有一湖,因年長日久湖心淤塞,實不文雅,於是,鹽商便出資疏浚,並在東西兩岸興建起許多亭台樓閣及水上園林,使之成為風景區。為首的三家鹽商,為給此景區命名,各取一名但爭執很久都不滿意。恰巧,被鄰座有位書生聽到後笑言道:「諸位的爭論我都聽到了,我看揚州的這個湖比杭州的西湖略清瘦些但完全可相媲美,不如名曰:『瘦西湖』如何?」,言畢書生卻飄然而去,從此,「瘦西湖」的名聲就此遠播而去。四月七日,我應邀請,參加#文化名人煙花三月下揚州「萬花茶禊」#活動,首次踏進瘦西湖,並與揚州初遇。初遇揚州,那一抹光影,溫暖了你的季節,絢爛了我的憧憬!

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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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文人為何總喜歡下揚州?

文|圖:剛峰

  一

  一不小心與揚州這位中國城郭中妙曼清婉最漂亮的美女初遇,我的心頓時一怦。首次踏進瘦西湖,猶如被美女顧盼流轉的眼眸電擊,瞬息,已快枯萎的心田,忽然被甘露輕灑,一股詩情畫意般的浪漫之情,湧進了心扉。

  那是怎樣的一汪湖水啊,在煙花三月的暖春,瘦西湖上的水,綠得不摻雜色,靜得不起波紋。幾隻鴨子戲水,實足,將「春江水暖鴨先知」的詩畫般的江南美景展盡。

瘦西湖的確很美,美的宛如一塊純碧的玉,鑲嵌於湖光山色間,很誘人。泛舟於湖面上,畫舫點綴,園林相連,五亭橋、小金山、荷花池、釣魚台、白塔、二十四橋等樓亭台榭相映成輝。遠望,楊柳垂塘白塔映;近看,春染花香嬌艷麗。這裡,草木流光溢彩;這裡,湖水波光粼粼。更有鶯鳥吐脆字字珠璣,蜂蝶漫飛萬千瑰麗。加上頭頂潔白的雲朵,澄澈的天空,腳踏雕龍的舫船,碧綠的湖水,看春柳倒映,似乎,瘦西湖春韻,傾盡唐詩宋詞的陽春三月揚州之精美。

  相對在山色秀郁里,相對在水氣氤氳中,陪同我們一行的當地兩位才女@吳靜與孟瑤,安排了一場「萬花茶禊」會,更讓我心曠神怡。那些身穿古袍的揚州女子,撫琴彈韻,沏茶遞水。其樂,如明珠濺雨;其影,如楚腰纖細;其景,猶珠簾十里。看這些明眸善睞、嬌羞淺笑的仙女們,舞袖歌扇,那水袖一揮,似乎,染綠了樹木,蕩滌了山坡,吹柔了一江春水。置身於瘦西湖清新的春色中,我流連忘返,忘卻凡心。不由想起清朝著名詩人杭州人龔自珍的詩:「春燈如雪浸闌舟,不載江南半點愁。誰信尋春此狂客,一茶一偈到揚州」。

瘦西湖,不愧為揚州山水人文之精髓,如古迹之題詠、名畫之名跋,為揚州平添了三分空靈二分醉蘊。

的確,揚州給許多人的印象中,依舊還是唐詩宋詞中的記憶。許多人下揚州都是沖著李白兄詩意而去。

遙想一千多年前,剛出道的李白站在黃鶴樓上,為大名鼎鼎的孟浩然兄送行,寫下了著名的七絕: 故人西辭黃鶴摟,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 惟見長江天際流。從此,拉開了歷代文人墨客們把下揚州視作為一幅曼妙鮮麗的圖畫來憧憬,並留下他們瘦長的人生縮影與長吟短嘆詩句。

揚州因李白此詩而更加有名,李白也因揚州而從此名噪一世!

  透過歷史煙雲,來看揚州這座城,在中國浩瀚的文化大觀中,有點異類。上有六朝古都金陵,下有吳國首府姑蘇城,它既沒有江南尤物杭州的美麗,又沒有隔壁雄峙江邊鎮江的險峻,可為何,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近代散文,那麼多才子佳人都喜歡在這座城傾訴曠世才情?

為何,天下文人總喜歡下揚州?揚州,為何讓文人墨客們痴迷上千年,而引來無數座城市妒忌?謎團,猶如江南煙雨一樣在我心中揮之不去。

其實,不同的時代,不同的詩人墨客,對揚州有不同的意境!

跳開慫恿,撇開誘惑,讓我們透過春花秋月,掠過長亭短廊,撥開歲月煙花,穿越隋唐、宋明清,來看看那些才高八斗,風流倜儻的文人墨客、帝王將相流傳在大運河邊、瘦西湖畔的絕美佳句,來剖析他們與揚州的際遇。或許,能尋覓到一些蛛絲馬跡!

如果說詩仙李白送別長他十二歲的忘年交孟浩然前往江陵,拉開了文人里客煙花三月之揚州的輕舞飛揚序幕,那麼,「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詩人徐凝,卻為我們精心描畫了一個月影輕搖,靈動嬌俏的揚州城。唐時的揚州,是文人們心中詩畫般駛向彼岸的方舟!

浙江才子徐凝寫此詩時,據說是泊船瓜洲。那是,他與另一位才子張祜同為考鄉試爭解元,讓老師白居易很憂悶。張祜也寫了一首揚州下轄渡口瓜洲的詩,其中兩句:「潮落夜江斜月里,兩三星火是瓜洲」,很有才氣。然而,白居易還是喜歡徐凝「憶揚州」的詩并力保成解元,卻引發了後世的一段訟案。

平心而論,張祜綜合才情勝於徐凝,他應該是發出「終老揚州」第一個詩人。張祜沒得到解元,連後人蘇東坡當杭州太守時,也站出來為張鳴不平。但白居易揚徐抑張,還是有些道理。晚唐時期的杭州白太守,在經歷過許多仕途坎坷後,很是懷念揚州的明月的。張祜詩中的揚州月是斜月,表達的有些灰暗;而徐凝詩中的月,卻是皎潔明亮的,很吻合白居易心中的揚州。你看,天下明月的光華有三分,無賴揚州竟然佔去了二分。寫的多麼好呀,借月光寄懷,期待東山再起是唐朝許多詩人「一筆盪開」的比興手法之一,揚州的月光最明,功在徐凝。

於是,揚州的明月便成為文風熏熏的大唐王朝文人墨客們下揚州觀花賞月的由頭。揚州,亦成為許多懷才不遇才子們心中抒懷詠志的明月之鄉。舉目望去,唐朝寫揚州月光的詩,我以為寫的最好的還是杜牧。杜牧,可謂是揚州知己。一提起晚唐這位著名詩人,就自然會想起他詩下的青樓艷歌和二十四橋的麗人倩影。他的從「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中的典雅而獨具韻味的美色揚州,到「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的華美斑斕而迷離。杜詩人詩中的揚州不僅是他相戀的女友,而且,更是他磨練意志抒發壯志的最佳棲息地。其實,杜牧對揚州的這份感情是世襲的。當年他的祖父杜佑就是淮南節度使駐節揚州。當年,杜佑作為揚州最高行政長官,他培養了一個年輕的詩人名叫劉禹錫。劉同學在揚州與白居易相遇,從而寫下了《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一詩,其中「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成為傳世名句。

當祖父離任揚州三十年後,杜牧跟隨老師牛僧孺下了揚州。作為中唐著名的「牛李黨爭」領袖,失敗後的牛先生從中央貶謫揚州並主政,寬宥並姑息手下書記官杜牧。才有了小杜同學在揚州的風月繁華下的浪漫,才有了小杜同學為纖巧疲軟的晚唐詩壇,吹進了一股清新峭健之風。「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小杜詩人心中的揚州,那二十四橋上的明月,已成為一種志向的抒情。從杜牧在揚州曾注釋《孫子兵法》與針對危機四伏的晚唐政局寫下的《戰論》《守論》《原十六衛》等充滿刀光劍影的文章,亦可看出,一個壯志難酬的熱血青年在苦中作樂中勵志,且最終當上太守的人生履歷。

兩宋時期的揚州,月還是那麼明,但時局總是那麼孱弱不清。

回憶宋朝,總有那麼點憂鬱。作為一個弱不禁風的時代,趙家的江山總是那麼風雨飄搖。300多年的歷史,幾十個皇帝,個個陰柔萎弱卻文質彬彬。大宋王朝重文輕武的國策,卻也造就了一個文風騰蔚的時代。一批「文章太守」:韓琦、王安石、司馬光、歐陽修、蘇軾紛紛與揚州撞腰; 黃庭堅、陸遊、辛棄疾、文天祥、姜夔等一批文人墨客也紛紛與揚州偶遇。

揚州,在宋詞詩歌里,已少了些艷麗多了些憂慮,春風,已成為那個時代最頻發的辭彙。無論是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或者歐陽修的「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揮毫萬字,一飲千鍾」,兩位貶謫的高官詩詞中揚州的春風,不僅是美景更是一種借喻。

揚州的春風好迷人呀。我的江西老鄉王安石貶謫途中路過瓜洲眺望揚州城,臨風一瞥,一個「綠」字,不高不低表達了對春風的期待。兩宋時期,揚州註定總是要被江西籍的文人撞腰。史稱唐宋散文八大家,有三位是江西人且都跟揚州有際遇。當然,與揚州關係最緊密的首推「文章太守」歐陽修,他於慶曆八年二月出任揚州大守,並在大明寺親建了一座平山堂保留至今。

作為文學家的歐陽修,一生著述頗豐,成就非凡。他領導北宋詩文革新運動成為最早開創一代文風的文壇領袖,王安石、曾鞏、蘇軾、蘇轍等一批作家都是他的學生。然而,作為政治家,歐陽修混的並不好,被譽為有「宰相之才」的他,早年官做的並不大,且一直貶謫州縣為地方官,直至晚年才官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太子少師,相當副總理一職。歐陽修在政治上乾的最漂亮一件,是在慶曆三年(1043)協助范仲淹、韓琦推行新政,提出改革吏治、軍事、貢舉等十條主張,史稱「慶曆十策」。改革失敗後,范仲淹被貶饒州(今江西上饒市)知州,而歐陽修為朋友鳴不平也被貶滁州(今安徽滁州)太守後又改知揚州。

歐陽修就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下,以一個失意官僚的踉蹌醉步來到揚州的。帶著破了皮的,又魂牽夢繞的那個修身、齊家,平天下、濟蒼生的早年理想,來到了綺麗風光的揚州蜀岡山上,那一派遼闊的視野與風景,頓時,讓他的胸襟舒朗起來了。從喧囂的京都走向了山村水郭的揚州,從嘈雜的中央衙門,走進了文化底蘊深厚的江邊古城,早春二月的揚州春風吹綠了他的惆悵。

作為太守的歐陽修,在揚州為官時還是有城府的,這一點我認為比范仲淹強。同為貶官,面對失意,面對政敵,范仲淹站在岳陽樓上,面對汨羅江的屈夫子幽怨足跡,發出了「進亦憂,退亦憂」的牢騷與感概。岳陽樓記雖為名篇,雖也有「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樂字,但整篇文章中以「憂」貫穿主題,表達一種強烈失意情懷。而歐陽修,在來揚州之前,在滁州當太守,借琅琊山之風光,應僧侶智仙之邀,寫下了中國散文史上最燦爛名篇《醉翁亭記》。一個才40出頭的人,卻自號「醉翁」來裝醉,他以醉眼看天下,外面紅塵滾滾、天下渾沌,他的內心卻似明鏡。《醉翁亭記》是歐陽修借滁州山水掩蓋內心不平,卻嚮往並追求自由的一曲心靈的詠嘆和那個時代的絕唱。全文500多字,以10個「樂」一脈貫之。「醉」是表意,「樂」是實質,點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並在結尾,直呼: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滁州只是淮北一座小城,對於想寄山水散散心的醉翁來說,大概也只有那座醉翁亭。可揚州就不一樣,那一脈湖光山色實在是太豐富了,特別是站在揚州最高的蜀岡,眺望那一馬平川的美色美女,豈有不酒醉歌詠之意!

史上許多名家對歐陽修建平山堂總喜歡用吃喝玩樂來形容,說歐陽修在揚州玩的太狂。後人評宋詞就有:「同叔溫馨永叔狂」。同叔說的是婉約派詞人晏殊,永叔亦歐陽修。其實,晏殊也是江西人是王安石的正宗老師與鄉黨籍貫撫州。晏殊位居宰相卻唯賢是舉,范仲淹也出自其門下,韓琦、歐陽修也得到他栽培並推薦。晏殊作為宋詞之宗江西詞派領袖,他也為揚州寫下了名詞。他曾奉旨代天巡狩天下,微服私訪進過揚州,並有過在大明寺與當地文人王琪對對子的軼事。返京後寫下一曲《浣溪沙》,其中「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歸來」成為千古傳唱的佳句。

作為晚輩的歐陽修,來到揚州走進大明寺,自然會深刻體會晏殊老師在此寫下名詞的含意。他建平山堂雖有接待各方官吏文友應酬之舉,但更多是失意文人在美麗風光中的解悟與反思,並再次期盼春風滋潤,朝廷重召進京之意。歐陽修當不到一年太守,就離開揚州任職穎州。別離之前,醉翁兄在平山堂前親手植了一株柳樹,並寫了那首著名的《朝中措》,這就是詞中「手植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的由來。想不到,歐陽修最終病死在穎州,更想不到他的是,他最得意學生蘇東坡在他死後二十年,元祐七年(1092)也被貶知揚州。

站在平山堂前,蘇東坡想起恩公厚望:「我老將休,付子斯文」不由熱淚盈眶。揚柳還在,老師卻已仙逝,睹物思人,於是,作為太守的蘇東坡,在平山堂後面新建一座「谷林堂」以示紀念,並寫下了許多詠揚州的詩詞。其中,當以懷念歐陽修以歐詞《朝中措》一詞最為著名感人。詞云:「三過平山堂,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欲弔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休言萬事轉頭空,末轉頭時皆夢」。其實,東坡兄豈止是為歐翁懷才不遇鳴不平,他的心裡,同樣期「楊柳春風」,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是在做夢!

楊柳春風,於是,作為揚州城的最佳名片,而響徹整個北宋的天空!

在一個陽光暖暖的響午,我來到了大明寺,走進了平山堂。祭拜鄉賢歐公後,我站在「風流宛在」一塊匾下靜靜張望。似乎,「流」字的筆劃少了一點,而「在」字卻多了一點。據說,那是當地著名墨客書寫者的有意而為之。我知道,揚州的文人們很聰明,他們就是想藉此匾來悄悄地告訴外地的文人與遊客們,文章太守歐陽修千年前在揚州平山堂所營造的風流雅韻與兼濟天下的精神依然還在。平山堂前,至今還掛著一副楹聯,聯語云:「銜遠山,吞長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送夕陽,迎素月,當春夏之際草木際天」。不難看出,此聯是集天下名樓名句合成,似乎摡括了唐宋揚州的最美人文風景,烘托出揚州作為中國文化浩瀚史卷中,唐詩宋詞的最佳意境!

回首歷史,一種惆悵往往徒然而生。

在歐陽修死後200年,有一位他的廬陵府(今江西吉安市)正宗老鄉,名叫文天祥的書生,也來到了揚州。不過,那時的揚州已沒有楊柳春風,南宋的皇帝已在都城臨安向元軍投降。作為談判代表被扣的文宰相,好不容易從瓜洲渡口跳出,奔向揚州,想打聽繼位小皇帝南下路線,可惜揚州太守李庭芝分不清忠奸,不讓他進城。好在有當地樵夫幫助下,躲過元軍追捕,一路向高郵轉進並獲得趙昰在福州繼位的信息,更換船取海路入閩,終於,在福建一臂高呼,舉起並領導了全國抗元大旗,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抵抗鬥爭,最終被捕被殺,為南宋盡忠。後人,將文天祥一路南逃的歷險經歷所寫的詩,收集為《指南錄》,其中,最為著名的「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就是文宰相在揚州所寫詩中的名句!

  從晏殊到歐陽修到文天祥等,我的這些江西老鄉們,都以其傑出的才華與高貴的品格和撼人心魄的人生事迹,長留在揚州,並已融匯成揚州文化的重要部分,而光耀千秋。

揚州有座梅花嶺,嶺下有個史公祠,說是祠堂,其實就是一間民宅。有點簡陋,也有些冷清。來揚州之前,雲南的著名作家風之末端就約我要來祭拜史閣部。

走揚州第一天下午,我們在吳靜陪同下,走到祠堂背後那座史可法的衣冠墓前肅穆地致哀幾分鐘。寂寞的史公祠猶如我的心緒一樣,依然在楊柳孤城下望著夕陽西下的落日而忿懣滯郁。此時,遊人很少,卻有幾隻麻雀在屋檐下獃獃地望著我不鳴叫。望著堂中史公木像,那峨冠博眉宇間,我忽然想起他的名篇《復多爾袞書》,這哪是當年南明政權的兵部尚書(國防部長)呀,一個憂國憂民的文人墨客,頓時,豐腴了我的浮想。

  大清朝的揚州,有太多史料拿到全國的文化舞台上,隨便舉一件,拋出來都擲地有聲。無論是乾隆下揚州,還是「揚州八怪」或大清鹽商,那一件都閃爍著揚州獨特的人文風光。然而,對於我這樣一位年過半百又被驢友謬傳為現代「網路徐霞客」的資深旅遊雜家來說,我最想說的,也最願意為大家解讀的,卻是明末清初,史可法下揚州時所發生的故事,以及「揚州十日」前後,一些文人墨客在揚州粉墨登場所展現出來愴然傲岸的民族氣節,我以為,那才是真實的揚州。

  讓我們先來看下那個刀光劍影的時代背景。1664年4月25日,大順皇帝李自成攻陷北京,大明皇帝崇禎上吊而亡。本已歸順李闖王的吳三桂據說因爭寵美女陳圓圓失敗而反戈一擊,引清兵入關。6月5日,攝正王多爾袞在山海關擊退大順軍隊入主北京。同日,史可法等一些遺臣在明朝留都南京,擁福王朱由崧為弘光皇帝,史稱南明。

  此時的中國有大清、大順、南明「三國鼎立」。此時的大清以剿逆賊出師為名,正與大順激戰北方。而南明擁有江南半邊國土仍然佔據強大政治、軍事、經濟優勢。然,福王昏庸,卻誤判形式,不敢北伐,坐山觀虎鬥而錯失復國絕佳機會。一年後,大清佔領大順首都西安逼李自成率殘部逃進河南後,著即騰出精力開始收拾南明。1665年4月,清軍從山東、河南、湖北順江而下,分東、中、西三路大軍總攻南明。

史可法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以兵部尚書一職赴揚州督師抗清。此時,揚州作為守護南明首都南京江北最後一道堅固的橋頭堡,周邊布局了四大軍團。可是,進士出第的文人國防部長史可法卻指揮不動軍隊,面對強敵攻孤城,唯有一死而盡忠。果然,5月20日清軍破城時,史可法欲撥刀自裁被諸將爭抱,突圍時被俘,清豫王多鐸勸降不成遂殺死。一同寧死不屈的還有揚州總兵劉肇基、知府任民育等人,以及跟隨史部長抗清被屠殺十日「計八十萬餘」揚州居民。

回首南明亡前的日子,總覺得有股黯淡柔靡的陳腐氣息。從福王袍笏登場那天始,南明的中心不在南京而在揚州城。而撐起南明生死存亡的揚州城內外,不是史可法調不動的十萬散兵,而是,一群追隨史可法的文人骨氣!

據說,史可法出生時,其母夜夢文天祥,少小的家教,精忠報國的故事一直陪著他長大成人。

一到揚州,史可法就早已下定了效仿文宰相而報國盡忠決心。他在揚州城召開的第一次軍事會議,不是布置戰備,而是安排後事,希望在最後一刻有人幫他完成大節。副將史德威「慨然任之」,史當即認為義子。會上,又將上表福王「與城為殉」心跡的奏章當眾朗讀,讀的涕淚滿面,讀的在場的將軍們個個動容。此後,史可法在揚州寫下遺書,希望,「死後若不能葬太祖高皇帝之側,則梅花嶺可也」。史可法大戰之前的這些行為,哪是一個十萬大軍的統帥,實為一儒生盡節氣的表現。在清軍攻城前的幾個月,史可法收到了多爾袞的勸降書。此書信據說是攝政王請桐城才子李舒章執筆,寫的酣暢動人。怎麼回信?這時,軍帳前來了一文人慾來參軍,此人名叫冒辟疆。

冒辟疆何許人也?乃明末四公子之一。在明末清初的歷史舞台上,雖算不上叱吒風雲的大人物,但他與秦淮名艷陳圓圓、董小宛的軼事卻被渲染的風流旖旎。當年小他30歲的孔尚任為寫《桃花扇》搜集南朝遺事還特意來採訪他,冒公子也算是那個時期的著名才子。坊間傳說,史可法《復多爾袞》一文是冒辟疆執筆,雖無正史佐證,但冒公子投奔史可法在楊州任參贊一事卻是事實。不僅地方志有載,冒公子自己也曾寫下了「多少南朝事,摟頭幕府山」等詩文。冒公子在詩中用典故公布了自已在揚州參軍的真實。

冒公子為何在多事之秋下揚州?猜測或許跟他人生中一段往事有關。假若不是陰錯陽差,他能與初戀女友陳圓圓結緣而分守在如皋的水繪園,或許,就不會有祖籍揚州高郵人吳三桂的「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天崩地裂的大波瀾,歷史或許會改寫。然而,歷史卻總是令人無奈,想像中,冒公子在急遽的馬蹄聲中,在揚州城內驚悸的夜色籠罩下,執筆檄文的情景,不由浮起一位名叫陳琳的揚州人,當年替袁紹起草《討曹操檄》的往事。大凡在歷史危難之際,總會看到許多文人墨客瘦弱的身軀,看到他們用不屈的精神與才情,支撐信念最後的希翼。

史可法在揚州督軍,身邊匯聚了一批江南文人。據說,檄文改寫好後,史可法覺得自己書法不行,這篇將彪炳千秋的文章將傳承後世,著即請投奔而來的書法家韓默謄正,才快馬送至北京。

面對許多匯聚在揚州城的文人們,在大戰前夕,史可法一一送走,他要為民族留下一些文人與骨氣。冒辟疆不想走,但其父冒起宗是史閣部同榜進士,長輩的話不敢不聽。揚州被攻陷後,冒公子雖躲過一劫,但卻從此拒辭新朝官位,並自號「巢民」明志,在故國的殘山剩水中與蕙質蘭心的董小宛相伴度過慘淡餘生。

史可法在揚州殉國壯舉震撼了江東才俊。秦淮八艷之一的柳如是,以「天下興亡,匹婦有責」自勉,她的深明大義,感染了熱戀情人幾社領軍人物大才子陳子龍抗清,最後也捐軀。漳州大儒黃道周在揚州拜別史可法後,以大學士轉入江西募兵抗清,被捕後押解南京。因黃先生道德文章冠於一時,叛臣洪承疇想親自到獄中勸降,黃先生手書楹聯一副於囚室門枋云:「史筆流芳,雖未成名終可法;洪恩浩蕩,不能報國反成仇」。此聯用諧音、嵌字方法暗寓「史可法忠」,「洪承疇反」,然後,從容赴死。

清軍大破揚州城後,挺兵渡長江,沒想到,在揚州城外百里之內有一座小城名江陰,有一個典吏名閻應元,竟然打響了保衛南明首都南京最後一仗。一個小小的江陰公安局長,卻在民族危亡之秋,率義民拒24萬清軍於城下,孤城碧血80天,使清軍鐵騎連折三王十八將死七萬餘人。破城之日,義民無一降者,全城僅倖存老幼53人。

如此石破天驚的壯舉,江陰小城與揚州古城一樣,以它們不屈的意志與獻身精神,為一個瑟瑟發抖即將傾塌的王朝增添了一道夕照,為一個危如壘卵時代留下了一道凜然不屈的民族之魂!

  五

還是撇開那片慘痛抑鬱的時代悲劇的霧霾,回到如我蟄居海南島上那陽光燦燦,白雲悠悠的海天一色,湛藍如洗的天空下一樣,我還是喜歡隋朝的揚州。

那時的揚州,不僅是一個王朝的縮影,更是一個時代的結晶。

那個時代的揚州,不只是一代帝皇隋煬帝事業的起點、生命的終點,更是一位名叫楊廣的熱血詩人燦爛才華棲息地。在揚州的三天溫暖的春天裡,吳靜和孟瑤兩位當地才女,先後為我們這些羨名前來的外地文友們,用方言演唱了唐時楊州詩人張若虛所寫的《春江花月夜》一詩的「揚曲」,孰不知,張詩人的詩,卻是仿冒前朝楊廣的詩意。

楊廣同學,是個多才多藝多情的「揚州人」。他不僅以他的雄才偉略以揚州為陪都,開運河,東征西伐,為中國版圖拓疆開土,建立了千秋不朽功勛;而且,他還以他的一口濃郁的吳語,用詩寫下了諸多才華橫溢的篇章,成為唐詩的開山之祖。更用他三下揚州看瓊花的深情,為揚州營造成中國唯一的「春江花月夜」的溫馨之城。並且,他的故事,成為千年以來,歷代文人墨客下揚州的主要原因。

非常有幸,在瘦西湖的「萬花茶禊」會上,我首次看到了瓊花,並拍下這些潔白如玉的花卉。就讓我用一首《詠瓊花》的打油詩來收收意猶未盡的尾吧:綠是精神白是魂,瓊花怒放抖乾坤。莫道江北雖有寒,揚州以南儘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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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峰:全國知名人文旅遊作家,學者,網路大V。曾任《鄉緣》雜誌總編輯,撰寫並發表過有關海南歷史文化隨筆百萬字。著有:《瓊北故事》、《印象三亞》、《天涯橫呤》、《心之旅》、《我的台商朋友》等書籍。歡迎稿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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