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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規曹隨」,為什麼曹參其實比蕭何更不容易?

跟隨者曹參華說

漢朝的開國皇帝劉邦有兩個「小夥伴」,一曰蕭何,一曰曹參。當年在沛縣,劉邦做亭長,曹參是獄掾,蕭何則為主吏掾,都是基層的芝麻官。從官員級別上說,蕭何最高,曹參次之,劉邦墊底。劉邦職位最低,舉事反秦時為什麼會推他為首領?除了其「混不吝」的性格確乎適合擔當造反之事外,也與蕭何和曹參的小算盤小心機不無關係:「蕭、曹等皆文吏,自愛,恐事不就,後秦種族其家,盡讓劉季。」(《史記·高祖本紀》)蕭何、曹參心裡清楚,造反這買賣風險極高,一旦失敗,領頭者有滅族之災,就讓這傻小子沖在前面罷。當時,有一個女人與他們「英雄所見略同」——「陳嬰者,東陽人,少修德行,著稱鄉黨。秦末大亂,東陽人慾奉嬰為主,母曰:「不可。自我為汝家婦,少見貧賤,一旦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世說新語·賢媛》)不出頭而跟隨,「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說得多麼透徹明白!蕭何和曹參的心思,亦如此而已。

公元前209年,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群雄並起,秦亡。此後便是長達五年的楚漢爭霸,最終,劉邦擊敗對手項羽,一統江山。劉邦自我總結,勝出的原因,在於懂得用人之道:「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史記·高祖本紀》)

劉邦奪得天下,蕭何、曹參立下汗馬功勞。劉邦坐上皇帝寶座後論功行賞,蕭何排第一,曹參列第二。蕭何的功勞,上述已經提及,是「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曹參又如何?自劉邦起兵,曹參參加了對秦軍、項羽及叛軍的無數次戰鬥,「凡下二國,縣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敖、郡守、司馬、候、御史各一人。」這戰績,非軍事天才不能為之,令人驚奇:刀筆吏出身的曹參,何以武功如此之盛?太史公司馬遷認為,這是沾了韓信的光:「曹相國參攻城野戰之所以能多若此者,以與淮陰侯俱。及信已滅,而列侯成功,唯獨參擅其名。」(《史記·曹相國世家》)

曹參和蕭何兩人之間的交往,前後有變。《史記》記載說,「參始微時,與蕭何善;及為將相,有郤。」這是說,兩個人沒有發達之前,甚為友好,及至各自出將入相,則彼此心生嫌隙,不相往來了。從來「貧賤之交易,富貴相處難」,似乎也不奇怪,然而微妙的是,蕭何臨死之前舉薦的唯一的繼任者,是曹參;而遠在齊國的曹參聞聽蕭何去世,朝廷的任職通知還沒來,便告訴門客趕快整理行裝,「吾將入相」。《漢書· 蕭何曹參傳》載:

高祖崩,何事惠帝。何病,上親自臨視何疾,因問曰:「君即百歲後,誰可代君?」對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參何如?」何頓首曰:「帝得之矣。何死不恨矣!」

蕭何薨,參聞之,告舍人趣治行,「吾且入相。」居無何,使者果召參。

兩個人相知相識至此,可謂心有靈犀,則「何素不與曹參相能」、「及為將相,有郤」云云,大抵只是一場戲,是為了保全身家而已。這場「將相不和」的戲演給誰看?自然是坐在皇帝位上的劉邦。

想當年,當劉邦還是一介草民在咸陽服徭役的時候,親眼看到秦始皇出巡的盛大場面,其喟然長嘆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及至即皇帝位,劉邦知道,他的四周,如他當年一樣,心裡想著「大丈夫當如此也」之人,看得見的,看不見的,數之不清。一如在這位置上的每一個人,他不能不疑慮重重,尤其是那些接近他而又位高權重的大臣們,格外需要警惕和戒備。打天下功勞排在第一、第二的蕭何曹參,自然是首當其衝。劉邦對蕭何的猜疑和戒備,從兩件事情上可見一斑:

漢十一年,陳豨反,高祖自將,至邯鄲。未罷,淮陰侯謀反關中,呂后用蕭何計,誅淮陰侯,語在淮陰事中。上已聞淮陰侯誅,使使拜丞相何為相國,益封五千戶,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相國衛。諸君皆賀,召平獨吊。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為布衣,貧,種瓜於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從召平以為名也。召平謂相國曰:「禍自此始矣。上暴露於外而君守於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衛者,以今者淮陰侯新反於中,疑君心矣。夫置衛衛君,非以寵君也。原君讓封勿受,悉以家私財佐軍,則上心說。」相國從其計,高帝乃大喜。

漢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將擊之,數使使問相國何為。相國為上在軍,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軍,如陳豨時。客有說相國曰:「君滅族不久矣。夫君位為相國,功第一,可復加哉?然君初入關中,得百姓心,十餘年矣,皆附君,常復孳孳得民和。上所為數問君者,畏君傾動關中。今君胡不多買田地,賤貰貸以自污?上心乃安。」於是相國從其計,上乃大說。(《史記·蕭相國世家》)

為了打消劉邦的猜忌,蕭何不得不散其家財作為軍餉,不得不故意低價強買民田以自污名節。面對著這樣一個多疑的主子,功高權重的蕭何和曹參如果來往密切,其後果和下場如何,聰明如蕭何和曹參豈能不知?唯有將相不和,昔日的好友翻臉不認人,彼此不同相容,有郤,才能讓主子劉邦安心,才能保全彼此家族。是的,曹參和蕭何的「將相不和」,一出彼此心照合力演出的「雙簧」而已。

蕭何去世,曹參到京城接任相國之位。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們期待著曹參銳意改革之舉,新舉措,新作為,然而,他讓這些人失望了。出任相國之後,曹參「舉事無所變更,一遵蕭何約束」。不止此也。他「日夜飲醇酒」,花天酒地,卿大夫已下吏及賓客見他無所事事,紛紛上門相勸,可是這些人一上門,「參輒飲以醇酒,間之,欲有所言,復飲之,醉而後去,終莫得開說,以為常。」相國府的後院靠近官吏的房舍,官吏的房舍里非常鬧騰,整天有人飲酒歌唱,大呼小叫。曹參屬下的隨從官員們對此很是厭惡,卻也無可奈何,於是邀請曹參到後園中遊玩,希望曹參聽到官吏醉酒高歌、狂呼亂叫之後,將其召來加以追查。沒有想到,曹參非但沒有處罰這些官吏,反而與之相呼應:「乃反取酒張坐飲,亦歌呼與相應和」。

曹參的行為,終於讓漢惠帝看不下去了:「曹參莫不是輕視我?」曹參的兒子曹窋時為中大夫,也在朝廷做事,於是漢惠帝對曹窋說:「你回家後,試著私下隨便問問你父親:『高帝剛剛永別了群臣,皇上又很年輕,您身為相國,整天喝酒,也不向皇上請示報告,怎麼來憂國憂民呢?』但這些話不要說是我告訴你的。」曹窋假日從朝廷歸來,趁著父親空閑之際,把漢惠帝的意思用自己的話來規勸曹參。不料,曹參聽後大怒,打了兒子二百板子,說:「快點兒進宮侍奉皇上去,國家大事不是你應該談論的。」於是漢惠帝詔見了曹參,直言此事與曹窋無關,是我讓他規勸你的。接著,君臣有一段對話,非常精彩:

參免冠謝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

上曰:「聯乃安敢望先帝乎!」

曰:「陛下觀臣能孰與蕭何賢?」

上曰:「君似不及也。」

參曰:「陛下言之是也。且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惠帝曰:「善。君休矣!」(《史記·曹相國世家》)

「日夜飲醇酒」的曹參可不是真的醉生夢死,他腦子之清醒,舉世無處其右者。他知道,連年戰亂之後,需要的是休養生息,蕭何制定的治國方針是切合實際的,是行之有效的。他所需要做的,是保持政策的連續性,堅定地按照既有路線走下去!「路線確定以後,幹部就是決定性因素。」曹參深諳此道,在別人眼中消極無為的他,在官員的選拔一事上積極的很,他親力親為,提拔老成持重者,將沽名釣譽之徒驅逐出去——「擇郡國吏木詘於文辭,重厚長者,即召除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者,輒斥去之。」

「蕭規曹隨」,一個成語,兩位賢相。兩個人都是大智大慧之人,相較之下,作為跟隨者的曹參其實更不容易。制定明智的政策路線,需要智慧和見識;堅守明智的政策路線,不僅需要同等的智慧和見識,還需要極大的定力!

「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這是孔子對寧武子的讚歎。移過來作為曹參的評價,實在也是極為恰當。余以為。

2018/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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