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規矩、歐美的規則

留洋派(Creader.com)專欄作者劉雲楓:中國是一個講規矩的國家。只是,規矩是什麼?好像不是很明確。但,大體上,規矩各有不同。皇帝有皇帝的規矩,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規矩,一人一個規矩,在什麼位置,就要遵守哪一個位置的規矩。皇帝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百姓,讓你在哪兒,你就在哪兒,你就是一顆永不生鏽的螺絲釘,把你擰到哪兒,你就在哪兒,還不能生鏽。銹了,落地生根,趕不動你了,那不行。

見了皇帝,要跪拜,這是規矩。誰也不能壞了這個規矩,壞了這個規矩,國將不國了。對中國這麼一個歷史悠久、文化深厚的國家,這不是問題。

怕的是,遇見不懂規矩的外國人,麻煩就來了。

麻煩真的來了——1792年,在乾隆皇帝八十大壽之際,英帝國派出了規模龐大的代表團,以祝壽之名,來訪中國。英國方面,真實意圖是簽訂平等的通商條約。在中方,是朝貢。畢竟,中國周邊,遠自蘇門答臘、暹羅、安南,近有琉球、日本和朝鮮,哪一個藩國不是來朝貢的。朝貢有朝貢的規矩,其中一個規矩是:使團的首席代表,見了乾隆皇帝要下跪。

但是,馬格爾尼不跪。

中國規矩和西方規則,第一次出現了嚴重的衝突。

中國的規矩是,來天朝的,都是朝貢的,哪兒有不跪之理。馬格爾尼的規則是,要我行三拜九跪大禮也行。但是,要對等,我和我的使團,給乾隆三拜九跪。大清國之人,除了乾隆皇帝,每一個大臣也必須對吾王詹姆斯三世三拜九跪,如何?這叫規則,平等是也。當然啦,我們國王沒有來,那就沖著國王的畫像行禮吧,畫像我們可是帶來了。

這還了得。從來都是天朝上國,給別人定規矩,何時輪到番邦小國,和我們講規則了。

於是,馬格爾尼及其使團,被趕出了京城,趕回了英國。

規矩的本質是什麼?是不平等。國與國不平等,所以,才有了朝貢體制。人與人不平等,所以才有了一系列博大精深、繁瑣到底的清規戒律,儒家學者將其簡化為一個字:禮。禮,縱有千般好萬般妙,只這一個不平等的內核,就使得它完全沒有可能與現代文明接軌。為什麼?要是接軌了,平等了,就不是禮了,也就不是儒學和儒家了。要是堅持儒學那一套,中國就絕無可能走向人人平等的民主社會。

因為,人人平等,對儒家來說,簡直就是大逆不道的。人人平等了,皇帝的威風就不在了,那可如何是好?遙想當年,漢高祖劉邦初定天下,和他一起打天下的那幫弟兄,不就是在大殿里和劉邦平起平坐,喝得大醉,然後撒酒瘋,隨處便溺,才惹得劉邦不高興,於是,才有了儒學博士叔孫通為其馴服群臣的故事嗎?

規矩是中國的,規則是西方的。

規矩是一部分人、或者最高權勢者制定出來,讓他人或者說是下級執行的;明確地說就是,制定規矩的,和遵守規矩的,不是一撥人。定規矩的,只管制定,他們有制定規矩的權力;守規矩的,只需服從,他們只有遵守的義務。

規則不同——規則的制定者和遵守者,是同一部分的。制定者同時也是遵守者,沒有一個人在規則之外。

中國規矩,因人而異;西方規則,無人例外。

以婚姻制度來看,在歐洲,自從基督教義開始傳播,並成為各個國家的國教之後,一夫一妻,成為教徒的普遍準則,上至國王、貴族,下至普通百姓,誰也不能例外。特別是國王,想離婚,想另尋新歡,必須要羅馬教皇批准,才行。否則,沒門。

英國國王亨利八世,在位時間是1509-1547年。亨利八世沒有兒子,他很擔心王位的繼承問題,加之,他不喜歡原來的王后,因此,亨利八世想要與王后離婚,另外找一個王后,以便為他生一個兒子,一個男性繼承人。

但是,貴為國王,亨利八世這麼一個簡單的「英國夢」,硬是做不成。為什麼?教皇不批。其中教皇和國王的糾葛,一言難盡,也不贅述。我們關心的是,國王也必須是一夫一妻制的,無可例外。

我們也知道,一夫一妻制,絕沒有得到嚴格遵守,即便在現代,無論東方和西方,名義上是一夫一妻的,但背後的事情,就不好說了。但在此,依然體現了中西方的極大差異——中國的情況是,男人三妻四妾不算,還要逛妓院,可是,輪到女人,就給她們立貞節牌坊。萬一哪一個女人,有了出軌的苗頭,那就萬劫不復了。因為,中國女人的規矩,是中國男人給立的。

歐洲是不一樣的——歐洲的王室和宮廷貴族,偷情是公開的秘密。國王,偷大臣的妻子;反過來,大臣也偷國王的妻子,也就是王后。比如,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情人無數。可是,路易十四的王后,也給路易十四戴綠帽子,也不止是一頂。路易十四也無可奈何,何也?規則面前,一律平等。你能找情人,我也能啊。直到不可一世的拿破崙,對老婆約瑟芬無比鍾情,後來發現,約瑟芬水性楊花,也曾經想離婚,但是,最後還是忍了。

拿破崙雄霸歐洲,不是他沒有能力把約瑟夫怎麼樣,而是,他不願意。因為,那不是他的原則,也不是歐洲的規則。

再看一個人類歷史上最著名的規則之一:五月花號公約——「為了國王的榮耀和基督教的進步,我們這些在此簽名的人揚帆出海,並即將在這塊土地上開拓我們的家園。我們在上帝面前莊嚴簽約,自願結為一民眾自治團體,為了使上述目的得以順利進行、維持和發展,亦為將來能隨時制定和實施有益於本殖民地的總體利益的一應公正法律、法規、條令、憲章和公職等,吾等全體保證遵守與服從。」

注意最後一句話:我等全體保證遵守和服從。沒有一個人在規則之外,規則面前,人人平等。規則在上,吾等在下。

與此形成顯著對比的是,中國的所有規矩,總有一個人、至少一個人在規矩之外、之上,在國家,是皇帝;在地方,是地方大員;在部門,是部門首長。每一個獨立的組織,都有一個人是凌駕於規則之上的。因此,中國看似只有一個皇帝,實際上,皇帝遍地,一個小山頭就有一個皇帝,有多少山頭,就有多少皇帝。也正是這個原因,才使得中國人有一句人盡皆知的俗語: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何也? 雞頭雖然不叫皇帝,但是,所享有的權威,在其地盤上,相當於皇帝。

因此,中國的規矩,衍生出一種特殊的功效,甄別你是「人上人」,還是「人下人」——你要是規規矩矩地守規矩,必是人下人;否則,就是人上人。我們也知道,人都是上進的,就高不就低,於是,在中國,破壞規矩成了一種激勵,只要有規矩,就有人去破壞它,以展示自己是不受規矩約束的牛人。

我再舉個例子——我的親身經歷,其實,這種實例,俯拾皆是。

我常去中央美術學院打籃球,一是離我家近,二是美院很開放,任何人均可自由進出。我也納悶,為什麼很多大院,自立崗哨,自設保安,隨意檢查,禁止出入呢?公民、國家的主人、沒有任何犯罪前科的良民,在自己的國土上,難道不是可以通行無阻的嗎?這種行為不是搞「一國兩制」、另立王國嗎?

這種作法在中國滿地都是,人們習以為常。中央美院算是例外了,只是,它也不能免俗。偶爾,也會加強戒備,盤查行人。幸運的是,我有教師相,每每成為漏網之魚,去美院打籃球基本上沒遇到什麼障礙。

一次,和我們對打的是幾個農村模樣的年輕人。運球、投籃、跑跳的姿勢,都很怪,一看就是沒有任何訓練的生手。就是體力好,滿場跑,不知疲倦。心態也好,不管球進不進,也不論輸贏,就是高興,興高采烈,喜笑顏開。可以斷定,是青春期精力過剩,必須消耗消耗,至於用什麼方式,倒在其次。不打不成交,幾個回合下來,就熟了,成了朋友。

問他們是做什麼的,答:美院的保安。

再問:為什麼美院以前不管,最近,突然盤查其進出來了呢?答: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他們頗為自豪地保證:以後來,找他們,沒問題能進來。

在中國,在北京,進城來做保安的農民兄弟,大約是社會最基層的人物了。即便如此,他們也有特權。限制進出,顯然是一個「惡」法,是一個與法相悖的壞規矩,但是,既然定了規矩,就要遵守,而且,是人人都應遵守,誰也不可例外。可事實上,掌管此規矩的、最沒有權力的、最底層的、樸素的農民子弟,對此視若無物,公開地予以踐踏,並以此為榮。

中國的規矩,大抵如此。誰掌管什麼規矩,誰就會毫無顧忌地破壞什麼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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