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新解:秦隋為何都短命?
最近被問到一個問題:
為什麼總感覺,秦朝和隋朝的歷史評價配不上它們的歷史地位?
秦隋都結束了四分五裂的局面,開創了大一統的先聲。這蓋世功業,理應好好吹一吹,然而並沒有。歷來史家捧得最多的是緊隨其後的漢唐兩代。
秦隋兩代吃虧就吃虧在太短命了,一個活了15年,一個存在29年(均從完成統一大業起算)。以人的生命比擬,一個未成年夭折,一個未到而立之年離世;從朝代留名的可能性看,還沒來得及好好修飾本朝的歷史就掛掉了。可惜啊!
這倆朝代一亡,就有很多大咖趁熱研討這個問題:這麼強的朝代,為何這麼快就亡了?前人可以說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全方位給出了答案。最愛君隨手舉幾個——
關於秦朝:漢代的陸賈說,秦朝速亡是因為不尚德而尚刑,太倚重嚴刑峻法了。賈誼的觀點也類似,說是秦朝不施仁政。清代的王夫之則認為,最主要的原因是秦始皇用錯了人。
關於隋朝:隋亡對唐初統治者觸動很大,唐太宗君臣專門組織過研討會,交流心得,吸取教訓。唐太宗認為,隋朝短命要怪隋文帝事事親為,處理得又不合理。魏徵則重點反思了隋煬帝的荒淫暴政。
最愛君再寫這個老問題,沒有兩把新刷子,對得起各位嗎?
1二傳手定律
這是最愛君生造出來的一個概念,用來解釋中國歷史上朝代興替的大致規律:一個朝代的第二代接班人,關係到這個朝代的國祚長短,其重要性甚至超過開國皇帝。這個接班人選對了,有作為或者扶得起,這個朝代長壽的概率就呈幾何級增長;一旦選錯了,亂作為或者扶不起,就會把還未捂熱的江山玩完。
▲第二代接班人決定國祚長短。圖為秦陵兵馬俑。
秦、隋兩代都是二世而亡。如果要問責,秦二世胡亥、隋煬帝楊廣都是直接責任人,很明顯是這兩個二傳手把球搞丟了。但要追究終極責任人,秦始皇和隋文帝都難辭其咎。接班人是他們選的,看走眼也好,帶病任用也好,組織部門都要擔責,更何況是皇帝,一言欽定。
王夫之眼光毒辣就在這裡。他說,你們都別嚷嚷了,秦始皇沒選對人,秦朝就亡了。(秦始皇之宜短祚也不一,而莫甚於不知人。)一句話把指定人和接班人的責任都說得清清楚楚。
歷史沒有如果,但還是要說如果。如果是扶蘇而不是胡亥繼承皇位,秦朝還會不會二世而亡?
最愛君認為不會。史載,扶蘇對秦始皇的運動進行過多次勸諫,比如針對打倒知識分子的焚書坑儒運動,他說,儒生都讀孔子的書,現在以「重法繩之」,恐怕天下不安啊。
扶蘇和秦始皇在治國觀念上截然不同,他若繼位,正好可以對父親的過激做法進行撥亂反正,而不會像胡亥那樣變本加厲。秦朝的統治還有迴旋的餘地,就像一把弓,張得很滿了,再去使勁撐開,難免嘎嘣斷了,如果往回收一收,張弛有度,還能用很長的年頭。
隋文帝楊堅也一樣,錯在廢了太子楊勇,而立楊廣為接班人。楊堅執政之初,名聲還不錯,在減輕百姓負擔方面下了一番功夫,但後期已經趨於暴虐,容不下異見分子,實行酷刑,濫殺功臣。隋朝要續命,只能寄希望於接班人通過仁政來補救。
楊勇是合適的人選,其人品、能力都很好,當太子時已受到百官擁戴。楊廣正好相反,作風奢靡,好大喜功,這樣一個接班人完全不利於隋朝的喘息。
隋文帝竟然老糊塗到看不出楊廣是個戲精,被他裝孝順,扮樸素給蠱惑得一愣一愣的。結果證明,改立太子的代價大到把楊家人的江山都弄丟了。
作為對比,我們再快速看看那些長壽王朝的二傳手們。
在西漢,劉邦死後,繼位的是漢惠帝劉盈,但實際掌權的是呂后。漢惠帝終歸也是仁厚之君,輕徭薄賦,無為而治,讓帝國度過了二傳手危機。如果剔除呂后干政的幾任皇帝,真正的二傳手是漢文帝劉恆,那更是一個相當棒的接班人,拉開了文景之治的序幕。
唐代的二傳手李世民就不用說了。貞觀之治之後,唐帝國的皇帝躺著也能坐江山。
明代的二傳手建文帝比較弱雞,但朱棣起兵篡奪皇位,江山好歹還在朱家人手裡。實際上,朱棣充當了明代真正的二傳手,幹得那叫一個霸氣。
清代入關前的二傳手皇太極,入關後的二傳手康熙,都是歷史上排得上號的雄主,也不用多說。
總結一下規律:選好二傳手的大一統朝代,國祚基本短不了,沒有三四世而亡的。三世以下,奇葩皇帝儘管上位,帝國秩序一旦穩定了,照常運行得很溜。像明朝一樣,從正德到天啟,連續六任皇帝都不太像話,要麼發展業餘愛好,要麼長期罷工不上朝,但仍歷時百餘年不倒,到了極想有所作為的崇禎才反而成為亡國之君。歷史慣性強大到了超越個人作為。
2
改革衝擊波
最愛君用這個概念來解釋秦隋兩代的短命與偉大。所謂改革衝擊波,指的是:改革有風險,任何改革都會附帶產生一輪衝擊波。改得好或改得是時候,可以抵擋其釋放的負能量,得到永續發展的紅利;改得不好或改得不是時候,則會為其所傷,萬一招架不住,整個王朝吐血身亡。
▲隋朝科舉制影響深遠,當時卻觸動了門閥士族的利益。
秦隋短命,正是因為招架不住改革衝擊波。但這兩個朝代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它們的改革舉措都具有開創性的意義。不改革,它們或許不至於速亡,但社會因循守舊,沒有進步,於後世而言,並無益處。它們不約而同選擇了風險極大的改革,功不在當代,而利在千秋。
秦隋這兩個改革先驅王朝,實際上是丈八高的燈台——照遠不照近,犧牲自己,成全了後起的漢唐。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這是一種高尚的精神,純粹的精神,脫離了低級趣味的精神···
秦始皇統一六國後,政治、經濟、文化和軍事體制均大刀闊斧推行統一的改革措施。包括重劃國家行政區劃,改分封製為郡縣制;統一文字、貨幣、度量衡等。
這些改革,隨便哪一條都動了一大批既得利益者的乳酪。本來六國被征服者的離心力就很強,秦始皇不給予拉攏安撫,還來動他們的利益,相當於火上澆油,逼他們造反。結果,除了農民造反,六國的貴族們基本也都反了。
但是,從歷史主義的角度分析,秦始皇這些改革都是功德無量,奠定了以後中國歷史「統一是主流,分裂是逆流」的底色。
隋朝改革亦如此。隋朝建立後進行了合併州郡以精簡機構、創立租庸調製、把萌芽於南朝的科舉制進一步制度化以及完善府兵制等改革。比如科舉制,擺明是跟門閥士族對著干,阻力可想而知。這些有益的嘗試,在隋朝未來得及顯示其作用,隋朝便滅亡了。
秦隋兩代都低估了改革衝擊波的威力,但雖死猶榮。這些改革成果通通為後起的漢唐所吸收,換了朝代,衝擊波減弱,改革紅利逐步釋放,再加上漢初、唐初休養生息、輕徭薄賦、無為而治的三板斧,撿了大便宜的漢唐不繁榮長壽都不好意思。
漢唐能夠長治久安,實在應該感謝秦隋在前面試錯探路,才給了它們一套守成發展的穩定系統。這套穩定系統一旦啟用,經過兩三代人的運行考驗沒有問題,就絕不可能一下子崩潰,要到中後期才慢慢老化,慢慢修理。秦隋就當是為漢唐做了嫁衣裳吧。
就教訓而言,秦隋改革的失誤在於時機不對,有點操之過急。立國未穩之時,應以平穩政策引導之,到天下太平、時機成熟,再行改革。此時,衝擊波還在,對抗力量還在,但帝國已積攢了足夠的抵禦能力,或許可以涉險過關,不至於亡國。
這方面的例子,可以宋王安石變法、明張居正改革為例。兩次改革動作都不小,反對派也很強勢,反攻倒算,輪番上演,最後改革雖有反覆,不算成功,但均經受住了衝擊波。兩個朝代都活得好好的。究其原因,很重要的一點是,這兩次改革都在王朝的中期進行,時機選擇適當。
如果秦隋早期都能多奉行一點拿來主義,將改革大業留待中興之主進行,結果真的會不一樣。
3盛世迷魂陣
這是一種相對形象的說法,最愛君造這個概念用來剖析某些帝王的心態:建立了或自以為建立了不世之功,就飄飄然如墮迷魂陣中,意識不到危機近在咫尺。結果,真的把一手好牌打爛了。
▲秦始皇和隋煬帝都是好大喜功的主兒。
秦隋兩代於大亂之後實現了國家大一統,儘管不排除窮兵黷武,但在當權者眼裡,這就是盛世之霸業。緊接著,慾望擴張,好大喜功,一切不好的毛病都犯了。
秦始皇誇耀武功,頻頻外出巡幸,到處刻石頌功,「以為自古莫及己」,給人一種自古以來,無人比我牛逼的即視感。
隋煬帝不僅向外示強,還炫富,好臉面。胡人來了,酒肉隨便吃喝,都不用給錢,理由是「中國豐饒」,全然不顧全國還有那麼多貧窮人口。
盛世迷魂陣中的統治者無不嚮往勞民傷財的事情,如大舉征伐、大興土木。這些忌諱,秦隋都幹了。秦修長城,建全國性公路網,隋貫通大運河,都是以一個王朝之力承擔了巨大的成本。秦始皇修帝陵,建阿房宮;隋文帝建仁壽宮,大肆崇佛。秦打匈奴,隋征高麗。這些都是帝王們在盛世的幻覺中干出來的大事。
逼得不堪重負的農民都起來干大事。
農民一鬧騰,這個朝代基本就凶多吉少。秦隋兩代後期,均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所以都離死不遠。
不僅秦隋兩代統治者如此,大國心態下的統治者都容易陷入盛世迷魂陣不能自拔。漢、唐、清等朝代都出過這樣的皇帝。
漢朝在經歷了幾代人的休養生息後,到漢武帝時臻於鼎盛,恰好這一時期就出了問題。漢武帝一系列「大手筆」,雖然功績卓著,但也耗空了國庫,激化了社會矛盾,動搖了大漢根基。漢武帝晚年不得不下「罪己詔」,希望挽回漢朝國勢漸頹的趨勢。
唐朝在唐玄宗統治前期,國力鼎盛,社會繁榮,然而「開元盛世」接著就是「安史之亂」。唐朝從此由盛轉衰。
清朝到了乾隆帝時期,號稱「康乾盛世」。這個自稱「十全老人」的皇帝,被別人也被自己捧得好high,但後世史家明明白白告訴我們,清朝正是從乾隆朝展露敗象的。
這幾個朝代,比秦隋好彩,靠著歷史慣性沒有很快亡國,但也慢慢跟亡國挨著邊兒了。他們誇耀文治武功之後,西漢、唐、清的後半段基本已無大國存在感。
傳統帝國的皇帝任何時候都要謹防墮入盛世迷魂陣。這條禁忌甚至比製造盛世本身還重要。這反過來也能解釋,宋孝宗、明孝宗等製造不出盛世的低調皇帝為什麼反而廣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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