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建法師:心物不二解《心經》 文化圓融顯家風

程寶源老先生慕名師父已久,某日因緣聚合,特來興國禪院拜見師父。

程老先生向師父介紹道:「法師好,我是金鄉人,一直從事教育工作,開始教小學,後來教老年大學,主要是搞書法。很早就聽聞過法師,內心仰慕已久,今天和晨晨專門來拜見法師。我在書法協會當了十多年副主席,服務於政界和社會。後來退下來了就在家寫寫字。突發靈感,也可能與佛有緣,很想寫《心經》,連著寫了四五年,這是我第四年寫的《心經》的作品,特意帶來送給法師。隨著年齡大了,心就想靜一些,我覺得只有經文才能使我更加安穩。所以想得到法師的教誨,我如何能夠繼續安心的寫下去,更高的領悟一些經文的內涵?他們問我對《心經》有什麼理解?我說我沒什麼理解,只求能做到心無掛礙就好了。」

師父微微一笑:「教誨談不上,我們中國儒道釋三家文化,是華夏民族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書畫界,《心經》是書法家們常寫的。以前我們在佛學院時,《心經》是必抄的,因為它是佛法的心要,經雖小,但法義甚深。就像我們講經,大經好講,小經不好講。因為它打開就是整個大藏經,能開能合,簡略是《心經》,拉開就是三藏十二部經典。釋迦牟尼佛四十九年講法,談經三百餘會所指的就是這個《心經》,它可以涵蓋整個佛法,也包括顯密教法都在這部經里顯現出來了。從這一點講,經越小,它的濃縮度越大,講起來越難。三藏不通達的人是講不到位的。從我沒出家前和出家後,看過很多高僧大德,包括現在一些在家居士,都有講過《心經》。但在我看來,講的還是不到位,因為這個不只是理論,還要有修證。佛法講見地,見地到位了,才能真正到家。理上可能都會講,但不代表你真正的身心到位。

剛才您老人家也講到:不求什麼,就求個『心無掛礙』。『心無掛礙』這個話好說,但怎麼能達到這個層次可不簡單。佛陀稱為大自在,身心具自在才是真正的大自在。佛法講心物不二,心無掛礙在我們看來只偏向了心,光談心容易落入唯心主義的概念,心和物一體的這種無掛礙,才稱為大自在,這個更全面。經文講『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們世間上主客對立,分開了。而佛教講心物一元,過去中國文化講物我同體,也是講了一合相。唯心主義分主觀唯心和客觀唯心,很多人把佛教歸到唯心主義,那是不對的。佛法講的唯心是唯識學上所講的唯心,和他們講的唯心不是一回事。玄奘法師講的『三界唯心,萬法為識』。這個唯心是心物不二的一個唯心和唯識。從中觀論上講,中觀還要破斥唯識,因為唯識講,除了識,一切的事事物物都是心識變現的,說明它還執著一個識的存在。

禪宗六祖慧能講『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心和物都給你否定,這才到家。得空空才是真空,空不空那還是偏空,我們天台宗叫單空,這是指的小乘聲聞弟子。大乘佛法講的色空不二,直入中道。中觀所示的就是中道,中道並不是中庸,也不是中間,它是達到事事物物究竟徹底的一個真相。因為凡夫眾生都執著有,而說有中道。般若經上講『一切法不可得』。緣起性空,性空緣起。從緣起意義上講有,從性空上講空。『緣起性空』就是講的有和空要統一,但不是唯物辯證法上講的統一,而是本來就是一體的。因為人無量劫來接觸的認識,恰恰是佛法批判的觀點。佛陀時代批判的九十六種外道中,就包括我們現在科技唯物的東西。唯物唯物,執著於這個物了。物在五蘊(色、受、想、行、識)上屬於色法。色不異空,色的定義是質礙義,按現在話講是有障礙。因為沒有證悟空性,所以我們不能穿牆過壁。人人都有這個功能,我們是被後天的這種煩惱意識、種種執著障礙了,使我們先天本有的功能沒有發揮出來。借用禪宗文學上講的『清風明月誰家無』。人人具備,各個圓成,只是我們沒有開發出來而已。它不是唯物也不是唯心,是人人本有的一種心性功能。

佛門為什麼叫皈依三寶?皈依三寶就是讓你皈依我們的本性。通過住持三寶,而悟達我們的心性三寶、自性三寶,從而回歸自性老家、本真世界。哲學、文學藝術上講的真善美那種境界,這也是你們搞文學藝術的人達到的一種至境。因為藝通道是往上走的,藝就是大道的一種化現,最終得達到目的。從這一點上講人人都要走這條路,只是悟不悟的問題。中國傳統文化講『英雄到老方學佛』。折騰了一輩子最後還是得修行,因為這是我們的必由之路。毛澤東時代講『由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邁進『,要想達到自由自在,就必走這條路。這是生命的一種自覺、本然,沒有功利和目的性,是一種自動回歸。佛法講『如來、如來,如其本來,謂之如來』。數學上講歸零,回到我們生命的原點,這是人必走的路程。『法爾如是』就是本該如此,不是世間那種功利性、目的性、自私性或種種的造作性,在這裡顯得沒意義,蕩然無存。自性的顯現,朗照乾坤,本爾如是。」

程老先生如獲珍寶地說:「法師講的很對,這是自然形成的一個道。如果想把書法作品寫好,必須達到無我的境界,那這個還是來自於佛法。」

師父接著說:「我們由於被後天的煩惱、意識障礙,回不去了,才產生六道輪迴,迷失了自我。佛家禪宗讓參我是誰,我們現在都是假我。從我們生命個體到這些芸芸眾生都講一個我,佛法稱為叫小我,到大的團體、國家、民族或是宗教。除了佛法以外的宗教稱為大我,最後講無我。由小我、大我再到無我的轉化,這也是人生的三部曲。按通俗的一句話說,這是靈性的東西,它指導著我們應運而生、隨緣而化,一氣呵成,不加雕飾,從文字和書法上達到這種好的化境。

我從小就修行,喜歡對人生宇宙進行探索,骨子裡就是這種人。我稱這為生命的一種原始衝動,沒有任何功利性,就是對生命的一種探索。上學時我們學的是科學文化知識,吸收的過程中,我向老師提出很多問題,但多數都答不出來。所以我就抱著疑問自己去解決,先先後後國內名校的專家學者,搞心理學、科學研究的我都去請教。比如心理學,我請教一些教授,有些是西方的一套,聽了之後感覺還是解決不了佛法上講的心性的東西。之後一位中科院的人跟我說,不用聽他們的,你請一本玄奘大師的《成唯識論》,這部是雜糅了印度佛學的精華,當時玄奘大師想把各家各派的分開翻譯,但他的子弟窺基大師說把這幾家合到一塊翻譯,這樣的話就帶來難題了。唯識宗上講《成唯識論》是法相的重點、難點,也是精華,中國佛學院的研究生也才剛剛學一點,只是教學上講一講。唯識學講『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按照現在講唯識宗就是佛門的心理學,從宇宙的生成到人類的來源都講到了,哲學上講的宇宙的生成論、還原論都有。我就從廣濟寺請了一本,如饑似渴的看了之後,很多東西就豁然明白了。佛學院研究生都剛剛觸及,而我以前又從來沒學過這些東西,但是看了就明白,所以這就是緣分不淺。我的疑點全部瓦解了,才知道這個心理學是真正的心理學,也是自己靈性的一種閃光和發現,感覺到修行才是我終生追求的東西,所以要驗證它、實踐它,然後傳播它,因為佛法揭示的是人生宇宙的真理。

弘一法師是一位大才子,最終出家了,這也是一種揭示。歷代的佛菩薩、祖師大德,有的家庭條件非常好,都拋掉一切出家,這是一般人不理解的。就像我當年出家,很多人都不理解,但是不理解我也得走,因為覺悟是有先後的,我不能讓你們都明白了再走,這是很難的。我只有先走出去,慢慢再讓你們覺悟,因為修行是不能等的,這是個人的事,別人代替不了,自覺革命。自覺是自己本性中本有的東西的顯現,只有自覺了,才能覺他。自覺稱為小乘,是聲緣道,而覺他是菩薩道,菩薩是菩提薩埵,翻譯過來是覺有情,覺悟有情,覺行圓滿就成佛了。這就是佛法的三個階段,小乘聲緣乘到菩薩乘,再到佛乘,我們說替佛宣化、續佛慧命就是這三乘。續三乘慧命,得有人來繼承,這個時代大多數人是繼承不了了,因為太龐大了,課時量太多,人的生命是很有限的。古人說:『吾生有涯,而知也無涯。』活到老學到老都還學不了,這麼大的課時量如何來完成?所以就有了常行菩薩道的願望。前赴後繼、乘願再來、生生不息地做,就像地藏菩薩講的眾生不度盡他就不涅槃,成佛是更大的繼續幫助眾生。太虛大師說:『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講的是人格的圓滿,謂之人成。人成了即佛成,所以這個標準就高了,要按照這個,我們現在就是假人了。世間講有善人、惡人,有種種人;道家講有真人、至人,沒覺悟的眾生、沒找到自性的眾生是假人,修成就的眾生是真人,這是道家的分法;佛家講開悟,開悟有大有小,有小乘的開悟、大乘的開悟和佛乘的開悟。佛乘的開悟就是成佛了,真正大徹大悟,沒有任何障礙了。也就是身自在、心自在,一自在一切自在,稱為大自在。

人活在世間,生兒育女、養家糊口、傳宗接代,在覺悟的人眼裡,這只是生活的一個小浪花,根本不是我們真正追求的東西。按照佛教小乘上看,生兒育女、傳宗接代是我們的妄執,恰恰是煩惱。而儒家是以人為本,人本主義觀念。如果說三家的大小,儒家相當於小學,道家是中學,佛家是大學。按照《華嚴經》講的十法界,人道只是十分之一,如果只以人為本,那麼十分之九都沒照顧到,那從方法論來講就太偏了。沒有遠慮必有近憂,做事就會不全面、不圓融,以後就會出現破綻和弊端。西方講『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我們只局限在人道,高層次的生命看我們就覺得好笑,因為人想的太低了。就如同禪宗講的見地不圓滿,以後就會出現矛盾。毛主席當年提出了矛盾論、實踐論,我提出和諧論,因為中國文化講和諧,很多問題歸結到一塊最終要靠和諧來解決,不和諧就會有鬥爭、有對立,就會不圓融。

當時賈教授考察嶧山文化時,他寫了四條來總結嶧山,我就向他提出了缺少和諧論。中國文化講五行,五行缺一個就不圓滿。因為嶧山是無情的事物,藝術家眼裡說要達到擬情,要人格化,就要經過藝術加工,所以那四條不足以概括,需要加上和諧,和諧了就圓融了,等於九竅玲瓏一點玄關,這是點睛之筆。他老人家聽後高興壞了,說:『真是這樣的,就缺這麼一點,有幸遇到法師啊。』所以萬物都要有和諧,才是一種好的狀態。故宮裡三殿,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三和殿就是這個意思,一路三殿就給我們一種文化氣勢。故宮的設計就是當時明成祖朱棣在位時的兩位禪師設計的。」

程老先生:「現在佛法也在逐漸被人們重視。我最近看了篇文章,印度的人常到中國來學習佛法,到了中國以後又發展了。」

師父:「因為好的文化要繼承,要發揚光大。佛教是從漢明帝時期傳入中國的,也是與儒家、道家進行碰撞,一開始也是不理解,因為光出家這一條就和儒家相左。儒家講『父母在不遠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所以它是接受不了的。漢傳佛教是我們民族的文化,是皇家帶著重金重銀從西域請來的,首先在皇宮裡傳播,王公大臣學習了之後,通過提出問題和法師們討論、辯論,最後終於被佛法征服。所以佛法才慢慢在華夏扎了根,也是經過了上千年,短說也得七八百年的思想文化交流碰撞,最後水乳交融,成為我們華夏民族的重要組成部分。當時我就給很多學者講,從生物學上講,它是移植還是嫁接,我說是嫁接,通過嫁接和華夏民族文化融為一體,沒有障礙就變成我們自己的東西。所以當年達摩祖師到中國來說此土有大乘氣象,他為什麼要到中國來找徒弟?因為要找一個不受任何人誘惑的人做他的弟子,這個境界高啊。一般人是人云亦云的多,沒有思想的多,有自己獨特見解的人少。沒有自己真正的東西,如何承前啟後!有繼承,然後自己學有心得,還得結合時代文化地域的特點,最後再發揚光大,這也恰恰是我們當和尚以後弘法利生的必修課。

我跟很多儒家的人交流就講我俗姓姓周,孔子克己復禮是復的周禮,周公吐哺天下歸心,曲阜是周公的封地,孔占周家林,那是我們周家的林。我就跟他們提出一個論調,你們孔、孟都是周家的後代。他們就問那怎麼回事?我說我查你們孔孟的家譜,往上翻就是周家的後代,他們都傻眼了,說還真的是這樣!百家姓是怎麼來的?要麼是官爵名、功德號,或者是按封地得來的。他們說對對對,弄了半天還是你周家的啊。周公定禮樂、推行井田制等等,都是周家的東西。我跟他們說,你們學的只是文字的四書五經,對孔孟的繼承還沒有真正理解。第二你們真正消化了沒有?按我們修行上講,孔孟已經去世兩千年了,你如何能見到他?在佛門裡有這個功夫。修到高層次可以直接面對孔孟,跟他們對話。直接問他們當時的思想、狀態是什麼?未完成的願望是什麼?我可以繼續來做。所以後來我就說了大膽的一句話:孟子說完我要說。為什麼?因為文化本來就是傳承的,不能因為我當和尚了就不會教儒家的東西。文化是相融的,沒有國界、沒有階級性、沒有民族性。『吾道一以貫之』,有利於生命成長的大家都需要,我當和尚並不是光講佛經,儒家、道家我都可以提起來。道家五大派我有三大派的正宗傳承,很多道士都說,他們學的道家的東西都不如我學的多,當年我還度了很多道士當和尚呢,因為他們確實被佛法征服了,覺得還是佛法的層次高,這不是我強制的,而是他們自己悟出來的。過去佛家、道家的都叫道士,『和尚』也稱為道士,但並不是我們現在說的那個道士。當年佛家的傅大士朝見梁武帝時,他身穿袈裟,頭戴道冠,腳穿儒鞋,表示佛道儒都有,融合起來了,到了那種境界,這是表法。不理解的人就是不理解,理解的人就覺得其實沒什麼,就像當年佛祖拈花,迦葉微笑一樣。」

張晨晨居士請教說:「師父,弘一大師為什麼最後用『悲欣交集』總結一生,請您開示。

師父:「佛法講悲智雙運,『悲』的是眾生不覺悟,沒有度盡。因為他是發了大心的人,所以內心有遺憾,為此而悲。『欣』就是說他也知道自己要走入涅槃,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因這兩種心理同時存在而交集。佛法講涅槃分四個階段,也就是四種層次,相當於禪宗的四料簡,在佛陀眼裡四種回答方法可以圓滿解決一切問題。在佛學上是四料簡,而在哲學上為:是A不是B、是B不是A、也是A也是B、不是A不是B這四類。既然用佛法講,那從法義上來說他既然是法師,學修的也是這些東西。我們同為法師,肯定就有一種同感,有一種共同認識。從到佛法的圓融,必然就能把這些法義開顯和詮釋出來,這也是我的一家之理。在佛教上講,弘一大師是值得我們讚歎的一位高僧,但從修行上來看他並不圓滿,他的層次還是有限的。因為我從他學的法和他一生所走的路線就能推出來,從教下就給他判,然後到他發表的言論,都能看出他的高低,只有教和證兩個法都通了,才是圓滿。

我們講事事物物用『見修行』三個字就能高度概括。見就是講的見地,到成佛的見地是最圓滿;第二是修,代表佛法戒定慧三學的實修,三學成就有小成就、中等成就和大成就,到成佛的成就是不一樣的;第三個『行』就是行願,覺行圓滿才成佛,他的行願還沒滿,有些遺憾,所以佛法是有標準的。」

聽到師父的精彩開示,程老先生激動地說:「聽法師的一席話,讓我茅塞頓開,如果沒有相當高的修證境界,是講不出來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今天受益太多了,以後得常來拜訪您。」

——2017年5月13日,妙建法師在興國禪院會議室開示,程寶源先生、張晨晨及禪院眾居士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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