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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女郎」其實也只是一種幻覺

「亦舒女郎」其實也只是一種幻覺


李雒城

《我的前半生》的原著IP,出自香港作家亦舒的同名小說。但此劇的別名,卻實在該叫《如何拒做亦舒女郎的100種方法》。熟讀亦舒的讀者都知道一個細節:女主角們對於不上班的渴望是去奧比斯眼科飛行醫院做無國界醫生,怎可能如羅子君這般拿「角膜」當「腳膜」,還自認幽默可愛?

話又說回來———什麼是真正的亦舒女郎?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可是真要回答,卻總有點張口結舌。

我們說金庸女郎、瓊瑤女郎,指的都是該作者指定/捧紅的女演員,可以相對完美還原筆下的佳人。然而亦舒女郎,從來只存在於她的筆下,從未在一個三次元的佳人身上完美附體。在《我的前半生》之前,亦舒小說已經多年沒有被大手筆影視化。上世紀80年代末《玫瑰的故事》《朝花夕拾》,再到《喜寶》《流金歲月》《胭脂》,從影片本身都談不上什麼藝術成就,票房也不佳。

為什麼亦舒女郎演不好也沒法演?首先在於其故事缺乏強情節支撐。說亦舒小說情節不夠,可能粉絲要不服。亦舒的小說一向題材多變。有偽科幻的《紫微願》,有影視時尚圈背景的《圓舞》《她比煙花寂寞》,連華人勞工這等大題材都有嘗試如《縱橫四海》。據說金庸曾指亦舒「不懂寫劇情小說,只懂寫自己」,於是她發狠寫了《喜寶》。

但題材多變,和強情節是兩回事。整體看亦舒作品集,一本大概十二三萬字,起承轉合間還要講金句顯見識,且要求處事漂亮維持身段,自然不肯大灑狗血。改編成影視劇,情節天然張力不夠「勁」。劇版《我的前半生》為加強劇情衝突,安排若干極品親戚來拖累女主,女主對外潑婦對內含淚,作為情感劇,很容易讓觀眾看得感同身受———誰家還沒幾個糟心親戚呢。然而這就已經和亦舒作品的精神氣質大相徑庭。

文字魅力強的小說,最容易落入的陷阱就是大量照搬原文。如許鞍華拍《傾城之戀》、楊凡拍《玫瑰的故事》,都是太尊重原作,刻板還原台詞旁白,反而失之於靈動,談不上好的影視轉化樣本。

況且,亦舒的主線好故事,並沒有那麼多。最早100本已經講完了,剩下200來本都是重複。除非碰上一個品味不同卻絕不差的大膽導演,斷難完美還原。

影視劇里沒有完美的亦舒女郎代言人,也是因為女主角人設雷同。適合的演不了,肯演的又不合適。

亦舒筆下第一美女玫瑰,在她心中頭號人選是林青霞。她贊林青霞:「人家是可愛、活潑、青春、漂亮、豪放、有氣質、具潛力。林青霞只是美,真要命。」其次王祖賢。最後兜兜轉轉倒成了活潑的張曼玉,不過得一句贊「如純潔兔寶寶……沒話說」,與她對林青霞的評價,沒得比。

她欣賞的硬質才女也有真人,《我的前半生》中寫徐克前妻施南生,「……一種艷光四射的感覺,吸引整個場子的目光,一身最摩登的七彩針織米覺尼衣裙,大動作,談笑風生,與她老公堪稱一對璧人。」

然則,林青霞也好,施南生也罷,都不可能來出演她筆下的女主角。

皆因亦舒女主,賣的是獨立都市女性的設定,雖然金句無敵,卻不需用到真正的專業技能。職場怎麼攻堅?怎麼不卑不亢?怎麼絕地逢生? ———對不起,沒有。一個合格的亦舒女郎,前80分贏在:先天夠美、夠才華橫溢或者品位上等。後天努力不過是20分的調味料。畢竟,「美麗的女人永無困境」(還是出 自《我的前半生》)。奮鬥過程中如何勤奮肯干,如何發揮專業技能,如何去克服挫折,一直是並沒有太多筆墨空間去充分表現。那些金句寫在小說里,白紙黑字看起來何其漂亮過癮,但換了真人說出來試試,簡直不當人話。

真正要做一個獨立職業女性是什麼感受?

對比一下《我的前半生》和《傲骨賢妻》,開局如此相像:衣食無憂的家庭主婦,突然經歷風雨,必須靠自己一雙手養活自己和兒女。

都吐槽劇版子君振作得莫名其妙,其實原作里給子君安排的振作途徑也是輕描淡寫。她離婚後受最大的苦,無非辦公室做文員,老闆要求改改文件,照格式一抄,搞定。悶得發慌去學陶藝,老師贊她好品位,立時晉陞了陶藝藝術家合伙人。具體怎麼奮鬥?「……我也習慣晚上開會開到八點半,心痛地叫計程車過隧道,到了公寓便一碗即食麵,上床睡覺。」多寫幾次加班也就是了。在亦舒筆下,職場只是女主發揮魅力的背景舞台。

而《傲骨賢妻》呢? 女主角艾麗西亞的反殺,是靠一樁一樁案子死磕出來的。也有失望,也會意識到正義並不如期望般到來。她學會了日夜加班,學會了使心機耍手段,學會了「性就像龍舌蘭」,可以達到很多目的。

如該劇編劇所說,「在本劇開頭,她扇了某個傷害她的人一巴掌;而在本劇結尾,她會被某個她傷害的人扇一巴掌。」

雖然不再那麼善良無邪,但艾麗西亞最終擁有了自己聯名的律師事務所,成了人們口中的「某總」,而不是「某夫人」。

同是全職主婦逆襲成獨立職業女性,《傲骨賢妻》 以人性豐富的明暗交錯站在了頂峰,亦舒的作品則以獨立女性人設和漂亮金句站在了山中間。

而亦舒女郎難以影視化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我們越來越發現,關於娜拉出走之後怎麼辦,至今沒有答案。

流行小說的毛病,是把為人在世可能遇到的一切複雜難題,都給與一個看似簡單、明確的解決捷徑,乾脆利落擲地有聲,卻損失了增量的空間,以及深沉的豐富性。亦舒比之瓊瑤,其實一樣是一種單思維模式的販賣,只不過更隱蔽,也就更高級。瓊瑤派是把萬事歸結為「真愛戰勝一切」,而亦舒則是「宣言」一出,百毒不侵。故看多了亦舒難免有錯覺:女人一獨立,就自然而然獲得一切禮物,尊嚴、財富與真愛。

真的嗎? 從《玩偶之家》到《傷逝》,從亦舒寫於1982年的 《我的前半生》到2017年的劇版《我的前半生》,一直在試圖回答這個問題。今天,成為獨立職業女性看起來是個漂亮選項。但成就高如謝麗爾·桑德伯格,仍在她的名作《向前一步》 中寫道:「女性之所以沒有躋身領導層,更多是出於內在的恐懼與不自信。」成為職業女性,僅僅是讓女人獲得了進場的籌碼,是個開始。追求自省與自我升級,從來就是帶著未愈的舊傷,面不改色上路。

所以,亦舒女郎? 隨便看看就好。

(作者為文藝評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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