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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里甄士隱與賈雨村兩位真假儒士的較量

《紅樓夢》里甄士隱與賈雨村兩位真假儒士的較量

在《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與賈雨村的短暫交往中,人們大都只看到了賈雨村欺騙鑽營、矯揉造作的一面,不曾想到「稟性恬淡」的甄士隱也會施用計謀,甚至還煽情點火。其實在曹雪芹看來,用計有善意和惡意之分。性善無為者並不就是無所作為,他們崇尚做好事不露形跡,即隱為。在二人借與貸的過程中先是士隱主動拋出女色與美酒作引,隨後雨村為哄抬自己的身價,借題逆向發揮,士隱是又驚又喜,隨即火上澆油,不吝溢美之詞……真假兩位儒士可謂平衡互動地演出了一場理與欲的四重奏。

曹雪芹的儒學裡,天理包括仁、義、禮、智四個方面。與之對應的人慾是功名、金銀、嬌妻、美酒(或為《好了歌》中的兒孫),簡稱為名、利、色、酒。在事情開始之初,士隱對雨村是以假作真,認為這個讀書人是位安貧守道的謙謙君子,在沒有高中進士的充分把握和能力之前不敢借錢,以免因無法償還而失了讀書人最看重的面子和友情。由於雨村長期只靠賣字作文籌集盤纏,所以士隱「每有意幫助周濟,只是沒甚機會。」隨著明歲大比日期的臨近,士隱為了讓這位「必非久困之人」早日脫困顯貴,決心主動放下富人的架子,對他適度以人慾反激。先以色誘名,使他超越不與世爭的小仁而成就修治末世的大仁;後以酒誘利,使他升華朋友間的小義而成就強國富民的大義。最終迫使雨村為求大志而著急借錢。近似於第五回寧榮二公在家敗之際對寶玉用「情慾聲色等事警其痴頑,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後入於正路」。這裡士隱還錯誤地以為新興的科舉功名和時尚之學仍是仁與智即德與才的象徵。他幫助雨村既是「不負兄之所學」,又是望兄能以禮法重振朝綱。

與士隱以假作真、認賊為兄相反,雨村是以真作假,認為有錢無才的士隱是個圖名圖利的偽君子。在沒有看到窮人具有雄飛高舉的德與才之前不會輕易貸款,以免聲名掃地、血本無歸。深諳經濟之道的雨村便將普通的借貸轉化為錢智交易,如同引進風險投資,這樣就無須作本、息承諾或抵押。他便採取了防守反擊的策略,先姜太公釣魚,假裝清高,再擇機以時尚的禮、智自我貼金,誘使士隱捨棄小名利而追求大名利,入於邪路。而對方若想牟取高收益就必須要冒高風險投錢入股。正因為如此雨村在得到幫助後也並不在意,如「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並不介意。」且第二天凌晨「不及面辭」就走了。心想我會帶給你名利雙收的,何需用感激呢。此處也顯示他實際比誰都更急於要錢,且天理仁義已被他落俗為攫取功名利祿的手段。

就這樣原本可以一拍即合的借貸被兩位儒士分別繁化成了勵志和融資大事。二人雖氣性相反、互為誤解,但表面卻也是一唱一和、配合默契,似乎錯與錯已完全抵消。其間種種迂腐、奇巧讓人聞所未聞、啼笑皆非。

先是士隱以帶孩子出來作耍為借口走到街市,吸引雨村。雨村則以問街市上有甚新聞否為話頭,忙施禮陪笑。隨後士隱說:「兄來得正妙,請入小齋一談……」但「方談得三五句話,忽家人飛報:『嚴老爺來拜』」,士隱便故做驚慌。他說是只讓雨村略坐,實際一去就沒回。這也是前文「來得正妙」的妙處所在。雨村則鑽空「翻弄書籍解悶。忽聽得窗外有女子嗽聲,雨村遂起身向外一看,原來是一個丫鬟,在那裡擷花,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明,雖無十分姿色,卻亦有動人之處。雨村不覺看呆了。那甄家丫鬟擷了花,方欲走時,猛抬頭見窗內有人……」很明顯丫鬟這天只是習慣性出現在了士隱的窗外,抬頭之前還將窗內人當成是士隱,沒想到主人已金蟬脫殼,所以猛抬頭時感到很意外,妙處之二。從咳嗽、擷花等非常規動作可以判斷她在當時的社會屬於輕薄女子,後文中小紅對賈芸也用過完全相同的方法。嬌杏很清楚此時士隱望子心切,想趁機從丫鬟升為小妾。但士隱此時已不以納妾為念,輕色重友。

就在嬌杏愁悶之時,雨村有緣千里來相會。她立即從雨村「雄壯」、富貴的相貌算定他前途無量,並將錯就錯,「不免又回頭兩次。」雨村則以為「此女子必是巨眼英雄,風塵中之知己也。」 剎那間由嬌妻點燃的功名之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燒起來,因為一介老窮儒要想獲得閨秀的歡心,必先要求得官爵聲名。如「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士隱的用意本來也只是想達到這一點。但雨村自己卻感覺太露骨,忙將淫情包裝成比翼雙飛、夫榮妻貴的時尚之禮,認為這才是「平生抱負」,如「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此刻躲在一旁觀察動靜的士隱是又驚又喜,旋即推波助瀾,如「恰值士隱走來聽見,笑道『雨村兄真抱負不淺也』」。而雨村正是等著這一句。但他很清楚目前還只顯擺了一半,故未提資金短缺一事。

在首輪美人計之後,士隱是一不做二不休,又乘中秋節之機特備美酒款待雨村,以期燒起他的利慾之念。如「士隱家宴已畢,乃又另具一席於書房。」而酒精也和女色一樣理與欲的雙向激勵作用。只見他先即興借酒發揮自己「過人」的時學才智,如「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此時士隱是更加相信了自己的眼光,如「大叫:『妙哉……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於雲霓之上矣。』」一句「我願借錢幫你」的潛台詞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上。似醉非醉的賈雨村這才不緊不慢地倚托酒後狂興,道出囊中羞澀的狀況。甄士隱則「當下即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兩白銀,並兩件冬衣。」

以上二人經過一番眼花繚亂的儒術全面較量,似乎實現了借與貸的「雙贏」、皆大歡喜。士隱是彷彿一塊石頭落了地,酒後「回房一覺,直至紅日三竿方醒。」賈雨村是亢奮難眠,「五鼓」就進京去了。然而我們很快就會發現,二人的錯誤並沒有真正抵消。在成功資助村兄之後,士隱不但沒有入邪,反而更加熱衷於超道德的追求,捨棄了人基本的進取和戒備之心。但這在假世中何其危險,所以他自與雨村蜜月後就像染了瘟疫一般災禍連綿、一落千丈,最後頹然出家。雨村在順利得到盤纏之後則不僅沒有歸正,還更加得隴望蜀,失去了人起碼的禮義和誠信。然而末世與奸賊互捧,他在與士隱接觸後就像注射了一針強心劑,左右逢源、青雲直上。很顯然,結局之所以從雙贏變成「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興衰轉折,除了他們自身的原因之外,罪魁禍首還是脫離人性、內在矛盾不可調和的儒教及封建制度。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們又都是社會惡性循環中的受害者,雨村的假泡沫也終究會破滅。正確認識甄、賈兩位儒士是解讀《紅樓夢》和中國古代哲學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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