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 中場，還是終場？

本文刊載於台灣最大成立最久的心理諮詢機構出版刊物

張老師月刊2017年6月號

中場，還是終場？

楊明磊

「中場」這詞，在最近的日子似乎有點火。從李安電影「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引發熱議，到人們在繁重壓力生活為掙扎換取小確幸，而以中場休息正向詮釋某種停頓，都讓「中場」一詞有了新的面貌與思考。

中場，可能最早是在各種體育賽事中出現。上下兩場激烈競爭中，留一點喘息修整機會，讓觀眾上廁所買零食，讓主辦方安排各種餘興節目（例如使比利·林恩這戰爭英雄成為娛樂）。而比賽隊員一方面是休息療傷，另方面則是教練既罵人或打氣，又重新規劃作戰計劃，準備下半場創造新可能。

將這樣的場景類比入人生，則前半生拚命努力，總該有個中場休息（喘息）的機會，讓思想沈澱，讓壓力暫時松解，幫自己打打氣。只要還有下半場，只要還願意奮戰下半場，目前的「停」就能稱為「暫停」，一切就開始有希望。

但，反過來看，在這樣的正向理解的同時，似乎也意味著，「必須」有下半場，接下來還是要面對先前在面對的，沒有機會開口要求「不玩了」、「結束了」、「想轉彎，換條路，開拓新戰場」。於是，中場有時候成了無奈與卡住的另種樣貌，只能等著下半場鈴聲響起，繼續硬著頭皮上場，贏也好，輸也好，就是不能離場。

從某個角度看，這正是電影《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所引發的思考方向之一。在生死之交救了戰友而成為戰爭英雄，後續的褒揚、感謝、讚賞卻是在各種比賽場合成為休息時的娛樂。沒有人真正為他而來，也沒有人真正在意他的愛國、奮戰、深思。表揚台上用炮聲與煙火表達恭賀，一點不考慮剛歷經要人性命的砲聲與槍火重返家園的戰士，可能因此陷入戰場回憶的恐慌。因為沒有人為他著想，整個歡樂場合反而是另一個身不由己。恍惚中，似乎遠方生死一線的戰場反而更為真實，同袍的情感反而更為真摯，應是可怕的地方反而讓人開始有點懷念。返回戰場，才能讓眼前這一切虛幻結束，返回戰場，才能讓這一切只是中場，休息一下而已，忍忍就可以過去。

所以，中場有時候真的意味著還得繼續面對下半場，不論興緻勃勃或百般無奈。接下來就是等著下半場繼續，此刻的一切美好或輕鬆只是曇花一現，快樂結束後就是逃都逃不掉的下半場......

或者......

或者......

或者另一個選擇是，勇敢宣布現在是終場而非中場，對於之前發生的就真如種種昨日死。喊停，說不定也是一種勇敢。對無聊的生活喊停；對不值得繼續的感情喊停；對身不由己的工作喊停；對醉生夢死沒有目標的人生喊停。現在是新的開始，而不是結束不了的又無從逃避的中場。

我任教的心理諮商研究所，好幾個學生就是這樣對過去的生活宣布那是終場。離開原本的工作，結束過往的生活方式，甚至告別一段長久的關係，以全新的身分與心情進入他們從未真正認識的諮商領域。絕口不談或很少談過去的風光和精采，也不繼續沈溺於以往的沈悶與挫敗。我看著那曾是大老闆的，現在瞇著眼睛讀起密麻小字的文獻，認份的，也甘願著；也看著曾經叱吒風雲帶領團隊在市場殺進殺出的菁英，現在在督導時乖乖的挨比他年輕好多的督導的指點或責備。他們似乎都不太花力氣緬懷過往的際遇，而是將力氣放在眼前重新創造的機會。

完全是另一種美好景象！

有過去可以眷戀，或許是種幸福；

能揮別過去，往往是種勇氣。

特別是，人到中年。

如果將人生劃分為20年一個階段。則第一個20年，通常是被安排被決定的；第五個20年（81-100歲），依身體狀況被決定與被安排的機會也不小；第二個20年（21-40歲），是勇氣與衝勁的時代，但也容易受到現實及環境限制，能充分自由自主發揮的空間並不總是很大；第四個20年（61-80歲），相對於年輕時的強調各種「升」，升學、升職、升遷等，這個階段比較需要各種「降」，降血壓、降血脂、降體重、降慾望，為退場與接班做準備，保守比衝動可能更重要。

而第三個階段41-60歲，中年，體力尚有，衝勁還在，夢想沒忘，且相對於過去兩個階段，資金更充足，人脈更豐富，歷練更完整，思想更成熟，在這個階段，面臨的正是關鍵的抉擇：中場還是終場？

選中場，則現在可以稍作休息，安排點質量較好花費較多的度假旅遊，多用點時間陪陪家人，享受過去忙碌人生忽略的天倫之樂，然後等著下面階段來臨，繼續下半場。差不多的職稱、類似的工作、變化不大的生活，在安穩和可預期中平和度過。

選終場，則開始進入一個新挑戰、新可能與新發展。結束索然無味做以前想做卻不敢做的；告別一成不變去嘗試以前有夢想但沒資金的；努力去冒險、探索、體驗那些過去因為怕失敗、因為顧慮別人眼光、因為各種瞻前顧後而錯過、蹉跎、耽擱、想選卻沒選的可能。像不知最終結果的哥倫布，在風雨、懷疑、旁人阻攔、家人擔憂中奮力前行。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但不論成敗，選終場的起碼結果是，這次不要再覺得對不起自己，不要再被自己打敗，不再給自己借口。試一次、賭一次，換一個心甘情願的人生！

中場，是繼續奮戰前的蟄伏，再一次振作。

終場，是重新出發換新路的準備，給自己全新機會。

兩個選擇都不是錯誤。

你，選哪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