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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你在怕什麼

人們說「三歲看老」,三歲時在幹些什麼?我想不起來,我只記得自己四歲的模樣:我穿著姐姐的橙色連衣裙在巷子里迎著風奔跑,像只快樂的小麻雀。那時我已經用粉筆在水泥牆上亂畫,裝腔作勢地捧著姐姐的語文課本咿咿呀呀地朗讀,鄰居說他們從沒見過這麼聰明的孩子。

可我是個男孩子,是個窮人家的男孩子,那個年代,「窮」不一定意味著痛苦,因為大家都窮,只是「窮」也有著「平靜」、「痛楚」之別。

父親在遙遠的礦廠上班,終年不歸,不給家裡寄一文錢,我與姐姐、母親最慘的時候整整三月沒沾過油腥,每日只靠饅頭鹹菜生活。五月的一天,母親頂不住了,將家裡僅剩的饅頭、大蔥以及一堆皺巴巴的零錢放進筐子,交給女兒,要她帶著弟弟去姨媽家生活。

我和姐姐被趕到門外,母親合上門栓,姐姐端著筐子一邊拍門一邊大叫,我跟著她一起大叫。叫聲招來鄰居,大伙兒合力挪開門,母親從椅子上跌落,她緊閉雙眼,攥著一根打了結的繩子。

這不是我最深刻的一段記憶,因為和後面的事情比起來,它微不足道。1988年,父親工作調動,回遷至家鄉附近的汽車廠,漫長的噩夢拉開帷幕。

母親歇斯底里的叫罵激起院燈下男人的憤怒,他走進屋裡,抓起她的頭髮,將她拖出被窩,拖下炕台,拖過門口。我想殺了父親,卻只能和姐姐一樣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我們透過黑暗呼喚母親,院里傳來的只有雨聲、滑到聲、低嚎聲以及清脆的耳光聲:

「啪!」「啪啪!」

父親的耳光多麼響亮啊,他彷彿一掌就擊飛了整個世界。

那個年頭,工人階級里有多少這樣的老混蛋,他們鬱郁不得志,他們吃喝嫖賭,他們酗酒打人,他們蠻橫粗魯。

而我的童年,就這麼毀了。五歲到十五歲,整整十年,我每天都在祈禱,祈禱一家人能夠平靜超過五天,整整十年,放學後發現父親還沒回來我就害怕,我趴在桌上用顫抖的小手寫作業,鐘錶在一旁滴滴嗒嗒作響,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低沉、恐怖、猙獰,充斥了我稚嫩的年華。

十年後,父親的流氓生涯盛極而衰,他下崗了,找不到好的營生,只好窩家做起「主婦男」。母親正式開始當家,跟著一群女人去工業區上班,憑一己之力養活著四口人,也讓兒女完成了學業。父親老了,不再酗酒,不再施暴,每日里收拾庭院、架鍋煮飯,像頭溫順的老牛,他坐在布滿枯葉的灶台上對我說:「兒子,將來好好孝順你娘,她這輩子太苦了,我年輕時候混,沒給過她一天好日子。」

對於童年,我最大的一個無奈是:我曾經那麼怨恨,那麼怨恨,可那些怨恨隨著時代變遷統統四散飄零,有些人走了,有些人老了,有些人死了,就連故鄉也變得面目全非,所以我的恨也落伍了。但我依舊在害怕白紗般的月光,害怕冰冷的雨夜,害怕包括鞭炮聲在內的一切巨大的聲響,因為它們會觸動我那顆曾經破碎過的心靈。

青春期,我迷上了文學,迷上了搖滾樂,迷上了各種藝術,飽受人性蹂躪後重新站到了生活的正面。Marilyn Manson說過一句話:為避免自己徹底瘋掉,我在成為音樂人和殺人犯之間做出了一個選擇。所以我發自內心地感謝藝術,有藝術在,我便有了理由去繼續相信所謂的「真誠」、「善良」以及那些夾雜在愛恨之間的脆弱的「美好」。

同樣應該感謝藝術的,還有我的一干朋友。2011年,我突然發現我的大部分朋友都有著不堪回首的童年,這不由得讓人感嘆緣分的「物以類聚」,而事實上他們之中大部分人的童年遠比我痛楚。

央子是一位湖南姑娘,她的父親搞外遇,母親被迫選擇離婚,當時央子的弟弟還在吃奶,法院便將弟弟判給了母親,母親抱著弟弟離去,自此再沒嫁人。央子跟了父親與後媽居住,在謊言與詆毀中長大,直到大學畢業才從別人口中得知事情真相,她勃然大怒,只身前去母親老家過年,時隔二十多年,母女重逢。

「你知道我最難受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嗎?」央子說,「就是我媽離開我們家的時候,那時我四歲,趴在我爸肩頭上,我媽拎著行李抱著我弟站在樓道里獃獃望著我,她想多看一眼自己的女兒,可我不懂事,揮手對她說了句『拜拜』。」

央子是個善良的姑娘,她為父親的病籌錢,為後媽買禮物,為同父異母的弟弟找工作,但她同時也是一位瘋狂的哥特音樂迷、一位傲嬌的哲學愛好者。她三十多歲了,依然未婚,她不是沒有追求者,只是特殊的經歷讓她對婚姻變得不那麼信任。

大姚是一位平原山區走出來的男人,他的童年簡直可以用腥風血雨來形容:父親是個賭棍,敗光家產欠下巨債,母親逃回娘家,父親當眾持刀要挾年邁的姥姥,母親回家,忍無可忍,趁丈夫喝醉將毒藥灌進他的口中,然後縱身跳下山崖。失去雙親的大姚被舅舅接走,舅舅家也不安寧,兩口子鬧離婚,常拿孩子撒氣,大姚身為異姓受罪最多,脖子上至今留著被煙頭燙過的痕迹。

高中畢業後的大姚自學成才,成為一名小有名氣的插畫師,他隨和開朗,筆下的卡通人物個個喜慶,只是他從來不敢聽傳統戲曲,他說那些東西只會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

「你知道我最開心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嗎?」大姚說,「就是每次畫完一套圖的時候,我搬把椅子到陽台上坐下,什麼都不做,就一個人坐著,郊區的夜晚特別靜,空氣特別好,那種感覺……就好像整個世界都是你一個人的,而且,是美好的。」

作為同樣有著童年創傷的人,我自然能讀懂大姚的心境,當你嘗遍了人間的辛酸與痛楚、醜陋與殘暴,你就會珍惜未來的每一份自我與清靜,這不是自戀,卻勝似自戀,因為你所感受的那一切並沒打算與別人分享。

回到「三歲看老」這句俗話,的確有它的道理,那些「青春期過分迷戀癲狂氣質,長大後又瘋狂迷戀孤獨氣質」的人,其性情多少與出身和經歷有關,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精神上存在缺憾,他們只是比普通人更嚮往幸福,他們不齒主流的幸福方式,卻比主流人群更懂得幸福的滋味。

愛爾蘭有位著名的光頭女歌手,叫Sinead O"Connor,O"Connor同樣有著痛楚的童年:八歲時父母離異,母親常常虐待她,後母親死於車禍,O"Connor被天主教學校開除,接著因入店行竊被送往感化院。

1992年10月2日,O"Connor 在綜藝節目《周六現場》演唱完Bob Marley的反戰歌曲《WAR》,對著攝像機鏡頭撕碎羅馬教皇約翰保羅二世的照片,以此表示對那一時期傳出的「牧師虐待兒童醜聞」的不滿。此舉激怒了全天下的教徒,兩周後「紀念Bob Dylan從藝30周年演唱會」上,她的登台遭遇上萬名觀眾長達數分鐘的噓聲。觀眾的噓聲到了無法控制的程度,O『Connor示意同伴停止樂器演奏,對著話筒咆哮著再次演唱《WAR》,整個過程,她高昂著頭顱,絲毫不懼眼前的一切。

O『Connor唱完離場,時任演唱會主持人的kris kristofferson上前安慰她,她抱著kris kristofferson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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