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侃 之 碎片《通鑒》（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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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短暫代理

元狩四年那場大會戰，匈奴先敗於衛青，繼敗於霍去病，合計損失近十萬，單于本人幾乎被打成光桿。

他和殘部跑散，右谷蠡王以為他完蛋了，遂自立為單于。

過了十來天，得到消息，說單于還活著，已經和余部會合，右谷蠡王自動取消了單于尊號。

要麼是忌憚單于手中的兵，槍杆子里出政權的邏輯；要麼就是代理本身出於公心，而還政給單于同樣坦蕩。

政治所到之處，無論何種民族，總歸是難免齷齪的。

但第一，右谷蠡王沒有賴著尊號不還，也沒有落井下石，趁機幹掉落水鳳凰。第二，沒聽說單于事後清算右谷蠡王。

這就很難能可貴了，尤其是考慮到中原王朝有那麼多相反的案例。

2、金幣的另一面

霍去病20出頭，就已經成為西漢軍神。由於他的軍功太過輝煌，或者說由於漢武帝認為他的軍功太過輝煌，所以出現了罕見的權力格局：漢武帝因人設崗，恢復了大司馬官位，大將軍衛青和驃騎將軍霍去病同為大司馬，兩人官階和俸祿一樣。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舅舅沾了外甥的光。

漢武帝對這個小傢伙至為欣賞，事實上霍去病身上有他的影子，尤其是那種充滿想像力的冒險熱忱，那種一到了廣袤塞外就駿馬賓士、雄鷹翱翔的氣魄。他支持霍去病的方式，就是絕不讓資歷成為他的掣肘因素，所以他年少挂帥，左右不配裨將，而是用一批青年校官，包括李廣的兒子李敢。在資深老將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孩子王帶著一群娃娃去橫絕大漠，但正是這群乳虎天不怕地不怕的闖勁，造就了乳虎嘯谷百獸震惶的效果。

他這人話不多，史書記載的兩句，都成了千古名言。一句是拒絕學習前輩兵家：「故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另一句是拒絕求田問舍：「匈奴未滅，無以家為也！」

但在金幣的另一面，他不免仍是個含著金勺子出生的紈絝子弟。

史書說他從小富貴，不懂得體恤部下，這一點上和衛青對比鮮明，跟李廣那樣愛兵如子的宿將更沒法比。

每次出征，漢武帝專門叫宮中給他準備幾十車好吃的。仗打完了，美食吃不完，就扔掉，而士卒還有人挨餓，活脫脫「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的感覺。他有馬有車，粱肉美酒，自然精力充沛，到了塞外，官兵們累得像條狗，他還有興緻畫出場地來玩踢球遊戲。

河西走廊有酒泉郡，至今市區仍有泉湖公園，那裡有一眼泉，相傳霍去病曾經把御賜美酒倒在泉眼裡，跟官兵一起分享，此泉於是名酒泉。

傳說和史料，哪個更可信？

也許兩個都不假。

以他那種豪縱的性情，既可能不在乎他人感受，也可能興之所至，任心而行。

這個世界上沒有高大全的聖人。史書忠實記錄了霍去病的戰爭生涯，也沒有遺漏他統帥人格的缺陷，但歷史本身有自己的篩選邏輯。

經過兩千年後，飽經外患的中國老百姓，記住了他的犁庭掃穴，忘掉了他的奢侈任性；記住了他匈奴未滅就不置辦家業，忘掉了他浪費了不少糧食；記住了他作為漢人軍事家的一面，不去刻意強化他作為外戚的一面。

史家有史家的公平，歷史有歷史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