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梅蘭芳》角色談：孟小冬

06-12

《梅蘭芳》里孟小冬的戲份比較重，但是從梅蘭芳本人的《梅蘭芳舞台生活40年》和齊如山的《齊如山回憶錄》里幾乎不見孟小冬的筆墨，顯然，欲從二人的回憶文字中去看清孟小冬的輪廓身影，無疑是令人失望。不僅如此，就是旁人的口述或掌故文字中，似乎也對梅孟之間恩怨糾葛的情事諱莫如深，至多得見一些片光只羽，輕帶一筆的敘述。

在電影里，梅蘭芳與孟小冬之間的情緣是無果而終，是孟小冬屈服於福芝芳的一席話，尤其是那句「梅蘭芳不是你（孟小冬）的，也不是我（福芝芳）的，是座兒的」，孟小冬凍藏起自己對梅的一番繾綣愛意。而歷史上，孟小冬與梅蘭芳有過一段「短暫而又富於傳奇色彩的婚姻，使人們對於京劇伶人和其舞台藝術的「陰陽顛倒」之特性，產生出更生動也更深刻的理解。」（《孟小冬.社會貢獻》徐城北）

孟小冬出生於上海，本名令輝，藝名小冬，「她出名很早，早在12歲就在無錫新世界登台了，十四歲時，在上海乾坤大劇場演出，因扮相好，嗓子亮，頗受台下歡迎。1925年，孟十八歲時，北上赴北平深造，就矢志歸工專學余派了。」（《孟小冬劇藝管窺》丁秉燧）

此時的北平名角如林，孟小冬以一位不到20歲的女老生，居然能以唱大軸的頭牌身份出現，可見其相當的號召力，不過此時還沒有被時人稱做「冬皇」。這一點在電影里出了偏差，《梅蘭芳》里梅與孟德初次見面，就有馮子光向梅蘭芳介紹孟小冬是名滿京城的梨園「冬皇」，完全是不搭調的。孟小冬享有「冬皇」之譽，是在「民國20年左右，天津創刊一個《天風報》，是小型報紙，......撰稿人多是名家。（報紙）主持人沙游天，字大風，以字行。他對老師（孟小冬）的劇藝非常推崇，由他發起崇上尊號，稱為「冬皇」，一時風行景從，南北各報，都仿《天風報》的寫法，以迄於今40多年，這是「冬皇」兩個字的由來。」（《孟小冬與言高譚馬》丁秉燧）而此時，梅蘭芳與孟小冬的那段露水姻緣已然結束了。

電影《梅蘭芳》里福芝芳自始自終是以唯一的「梅夫人」的身份出現的，陳凱歌做這樣「春秋筆法」式的技巧處理，可能是受縛於梅葆玖的緣故。（梅葆玖先生是福芝芳所生）殊不知，現實中梅蘭芳的原配是王明華，這一點梅蘭芳在其《舞台生活40年》中有提到。王明華精明能幹，對梅控制太嚴，於是梅身邊的人就唆使梅蘭芳在外面另娶了「有宜男之相」的福芝芳。誰知，福芝芳在生育出一群兒女後，仍然效仿了王明華，同樣對梅控制甚嚴，這一點「使得梅黨心生反感」。於是，孟小冬就切合時宜地出現了，並在民國十六年（1927年）與梅蘭芳結合，孟為此謝絕舞台數年。從這裡看，孟小冬能與梅蘭芳走到一處，應該有「梅黨」的功勞，既是「梅黨」，我想齊如山也是有份的。雖然我們沒有證據證明齊如山在此事件里充當了怎樣的角色，但是，應該不會出現電影里邱如白（齊如山）用「孤單」一說勸退孟小冬的事情。

梅、孟分手的原因諸說紛紜，後人也只能是「霧裡看花」難得究竟。但總的說來似乎有三件事可以成為梅孟分手的誘因：一是，「梅孟結婚不久，孟小冬原來的情人（名王維琛，一說李姓者）持槍找到梅宅（一說馮宅）算賬，把代梅出來接待的北京《大陸晚報》經理擊斃，自己也被軍警擊斃，......此事鬧得滿城風雨，福芝芳終於抓住理由——「大爺（指梅）的命要緊」，只這一句話就贏得了社會輿論的同情「（《梅蘭芳與20世紀》徐城北著）這件刺殺案在電影里被說成了邱如白僱用的刺客殺孟，為的是不讓孟毀了梅蘭芳心中的那份「孤單」，這樣一來，一個原本很庸俗的事件被「藝術」話了。此事件諸多版本不一，包括孟小冬本人的公開聲明也有不同的說法，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這件事是促成梅孟分手的一個導火索。二是，梅蘭芳赴美演出前，孟小冬本以為可以憑藉「梅夫人」的身份一同赴美，未曾想福芝芳不惜墮胎，而迫使梅蘭芳不得不決定不帶「梅夫人」隨團赴美演出，這件事可能讓孟小冬意識到了梅的懦弱和自己地位的卑微。三是，梅蘭芳的大伯母去世時，孟小冬本欲以梅家媳婦的身份接待弔唁的賓客，誰知，連梅家的大門都沒能允進，就被「孟小姐」一句稱呼擋在了門外。此事讓一直注重名份的孟小冬萬難接受。

1933年9月5、6、7日三天，天津《大公報》頭版連續登載了「孟小冬緊要啟事」，全文如下：　

孟小冬緊要啟事　　

啟者：冬自幼習藝，謹守家規，雖未讀書，略聞禮教。盪檢之行，素所不齒。邇來蜚語流傳，誹謗橫生，甚至有為冬所不堪忍受者。茲為社會明了真相起見，爰將冬之身世，略陳梗概，惟海內賢達鑒之。

竊冬甫屆八齡，先嚴即抱重病，迫於環境，始學皮黃。粗窺皮毛，便出台演唱，藉維生計，歷走津滬漢粵、菲律賓各埠。忽忽十年，正事修養。旋經人介紹，與梅蘭芳結婚。冬當時年歲幼稚，世故不熟，一切皆聽介紹人主持。名定兼祧，盡人皆知。乃蘭芳含糊其事，於祧母去世之日，不能實踐前言，致名分頓失保障。雖經友人勸導，本人辯論，蘭芳概置不理，足見毫無情義可言。

冬自嘆身世苦惱，復遭打擊，遂毅然與蘭芳脫離家庭關係。是我負人？抑人負我？世間自有公論，不待冬之贅言。

抑冬更有重要聲明者：數年前，九條衚衕有李某，威迫蘭芳，致生劇變。有人以為冬與李某頗有關係，當日舉動，疑係因冬而發。並有好事者，未經訪察，遽編說部，含沙射影，希圖敲詐，實屬侮辱太甚！　　

冬與李某素未謀面，且與蘭芳未結婚前，從未與任何人交際往來。凡走一地，先嚴親自督率照料。冬秉承父訓，重視人格，耿耿此懷惟天可鑒。今忽以李事涉及冬身，實堪痛恨！

自聲明後，如有故意毀壞本人名譽、妄造是非，淆惑視聽者，冬惟有訴之法律之一途。勿謂冬為孤弱女子，遂自甘放棄人權也。特此聲明。

從「聲明」中我們聽到孟小冬對這段姻緣悲涼憤懣的心聲，雖為「名分」、「人格」和「人權」而力爭，但終不得，難免讓人對這樣一位剛烈女子的悲劇心生感慨。

經此事故，「1929年，孟小冬息影舞台，曾寄寓津門某皇戚家中茹齋念佛，並在某寺院受戒，出入於居士林，大有看破紅塵之勢。1934年，孟小冬重登舞台，......1938年10月21日，孟小冬在北京泰豐樓拜余叔岩為師，叔岩以全力培養小冬。」（《我所知道的孟小冬》許姬傳）1949年，時與杜月笙結合的孟小冬隨杜全家由滬至港。「杜先生彌留時，孟表示絕不再登台演戲，以謝知音。」（《敬悼孟小冬前輩》丁秉燧）

1947年8月，杜月笙60大壽，梅蘭芳等北平的名伶幾乎全部到場，孟小冬也陰差陽錯應邀來臨。當時上海梨園內外有人起鬨要讓梅、孟同台，「以修就好」。這當然無法實現，後來梅、孟二人「各唱各的」，戲畢分頭而去，此事被引為梨園一大憾事。當時，梅、孟二人再度錯失機緣，各自的心底究竟泛起怎樣的波瀾，在場的人都無從得知，更別說是今天的我們了，更何況這兩位人中龍鳳也都早已化歸塵泥，那一段碎心的鏡花情緣也隨之湮沒於歷史的煙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