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余華《活著》有感:忍受也是一種生存的能力
作為一個詞語,「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於喊叫,不是來自於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
——余華《活著》
《活著》是余華很有影響力的一部作品,曾獲得義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還被張藝謀拍成過電影(因其中敏感的政治因素,沒有公映)。在大學時,只是在同學看的時候,隨手翻了幾頁,卻沒有認真的讀過,昨天從晚上九點看到近十二點,一口氣讀完。我用一個晚上的時間,陪著男主人公富貴走完了坎坷凄涼的一生,幾次淚流滿面。覺得生活對這個家庭,對富貴太過殘忍,可是誰又有權讓生活不殘忍呢?如果它非要以殘忍相待,任誰也只能在殘忍中活著。
故事是從作者遇到一個趕牛耕地的老人開始的,這個老人就是富貴,從午後到日暮,老人用半天的時間向人講完了他的一生。一個在外人看來充滿心酸、充滿苦難的一生。可當福貴講述的時候,那種淡然的神情,好像故事的主人翁並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福貴經歷了家境的變遷和親人的相繼離世,年輕時是個敗家子,吃喝嫖賭無所不幹,最後賭博輸光了祖上留下的所有的基業,他爹被他氣死在糞缸上,懷著身孕的妻子家珍也被丈人領回了娘家。轉眼間,福貴從一個富家大少爺,變成了一貧如洗的窮光蛋,除了老娘和女兒,一無所有。
還好,他沒有自暴自棄,沒有畏罪自殺,而是選擇了重新開始,像個男人一樣把養家的責任擔了起來。如果一個人能夠放下自己的曾經,輝煌也好,墮落也罷,直面現實,對他而言,很難再有吃不了的苦,承受不了的屈辱。福貴放下少爺的身份去找龍二,那個設賭局騙走他的全部家產的人,可以稱之為仇人,可福貴為了養家糊口,不得不求他租自己幾畝田地。這個時候,得志的小人是很樂意,以施捨的姿態來羞辱落魄之人的,於是慷慨的把原本屬於福貴的田租給了他。自此,福貴開始了一個貧農的角色,還好妻子又回到了他身邊,並成為福貴日後苦難人生的最大扶持和精神支柱。
生活總是有它殘酷的一面,在富貴振作起來,要開始新生活的時候,他娘病倒了,他去給他娘請大夫時,被國民黨抓了壯丁,從此在戰火紛飛中艱難求生。他結交了兩個戰友,一個死在了戰爭中,一個死在了文革中。命運之神似乎眷顧了富貴,他不但活了下來,而且還如願的回到了家裡,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親人。可是他哪裡知道,這並不是命運的眷顧,而是捉弄。
回到家,聽到的第一個噩耗就是老娘不在了,然後就是他身邊的親人相繼離世。他的兒子有慶是第一個突然死去的。在老師的要求下,給縣長的女人輸血,結果遇到了無德醫生,只顧著縣長的女人,有慶因失血過多而死。
「有慶不會在這條路上跑來了。」他的母親說。看到這裡心痛不已。雖然生活的貧窮而又艱難,但有慶卻有著樂觀的心態。他熱愛他的兩隻小羊,為了割草和上學每天來回奔跑。他愛他的家,他的親人。
當他在父親眼前拿了長跑第一名的時候,我天真地以為生活開始展露它美好的一面了。可是悲劇還是發生了,那樣的猝不及防。
「我看著那條彎曲著通向城裡的小路,聽不到我兒子赤腳跑來的聲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滿了鹽。」
一切就像一個無形的詛咒,接著是女兒鳳霞難產而死,妻子家珍本就有病在身,又因為失去兒女,最後抑鬱而死,女婿二喜在工地意外而死,外孫苦根吃豆子被撐死。最後只剩下富貴自己,和一頭也叫做富貴的老牛和他一起,在田裡,在家裡,在村西頭……懷念逝去的人和事。
故事的開頭,有這樣一段描寫。
他在拉著牛耕地的時候不停的吆喝:
「二喜、有慶不要偷懶,家珍,鳳霞耕的好,苦根也行啊。」
「這牛有多少名字?」
「這牛叫富貴,就有一個名字。」
「可你剛才叫了幾個名字。」
「噢」老人高興的笑了起來……悄聲對我說「我怕它知道只有自己在耕田,就多叫幾個名字去騙它,它聽到還有別的牛也在耕田,就不會不高興。」
看到這段的時候,把我看笑了,覺得這個老頭好可愛。怎知,這些名字都是他離世的親人,再去回頭看時,一股澀澀的酸楚湧上心頭,他一個人活在世上,得多麼的孤獨啊!他得有多麼懷念他的親人啊!
阿甘有句話:「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豆,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顆是什麼口味」。有的時候,我們面對生活是沒有選擇的餘地的,富貴在面對各種苦難侵襲時,他只能默默承受著,任由整個人生被歷史的車輪碾壓著前進,無從抵抗。
活著,承載了多少意義、情感和力量呢?什麼是活著呢?又為什麼活著呢?關於"活著",這樣深遠而又沉重的話題,似乎每一個語句都顯得蒼白無力,然而,活著是進行時,是你我此刻正在經歷的狀態,誰都無法逃避。
余華說:「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
「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隨下活著」。
活著是一種狀態,愛、恨、苦難、絕望、無奈、美好、希望……任何一個詞語,都無法展現它的全貌。也許根本不需要用詞語去描繪,就像富貴那樣就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歸,淡然的向人講述自己一生的遭遇,淡然的回味其中的酸甜苦辣,然後在夕陽下牽著牛慢慢的往家走。又或者像他的妻子家珍那樣,坐在床上望著富貴,慢悠悠的說:「我也不知道什麼是福分,只求每年都給你做一雙新鞋。」我想這就是活著的最好的狀態吧!
《活著》像是從那個古老的村落里,用嗩吶吹奏的一支曲子,夾雜著歡愉和悲傷的曲調。在繁華落盡後的一片蕭瑟中,展現出生命的意義,向我們傾述著,一個生命中脆弱與頑強、幸福與滄桑的真相,讓我們懂得卑微的生命中,同樣蘊藏著對美好的嚮往,讓我們懂得人性的溫情,能夠一步步把無邊的苦難變成繼續生活的力量。
有人說《活著》是一部徹徹底底的悲劇,可是它又不是在單純的講述一個悲劇。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人看,而生活就是將打碎的東西重新拼湊起來,留給自己看。拆毀和建造同樣需要勇氣。
「我知道黃昏正在轉瞬即逝,黑夜從天而降了。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就像女人召喚著她們的兒女,土地召喚著黑夜來臨。」
這是小說的結尾,其實,活著的人本身就是偉大的,他戰勝了太多存在和不存在、發生和沒有發生的意外。人的生命和萬物在形式上是一樣的,就如富貴和那隻同樣叫富貴的牛是一樣的,本質上的區別就在於對生命的認知,人的內心都有一種本能的,是對生命的召喚。不管是為了高尚的目標,轟轟烈烈地死,還是處於卑微之中,堅韌地活著,都是一種生命的尊嚴,不容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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