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作家 || 朱東金 散文《門口的花園》外一題

貴州作家 || 朱東金 散文《門口的花園》外一題 原創 2017-01-16 朱東金 貴州作家 貴州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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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州作家·微刊】以展示貴州作家創作成果、關注文學新人、多視角反映貴州文學生態為己任。


第162期

貴州作家

【文壇新秀】


門口的花園

小時候,我家院子里有一個花池,花池正對著我家堂屋,裡面種了五棵柏樹、一株葡萄以及各種花草,花池的四周是一片草坪,就是這麼幾十平米的小天地卻成了我兒時成長的樂園。每年花開時節,洋菊花、喇叭花、水仙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花朵競相爭艷,花團錦簇,朵朵嬌艷欲滴,枝條交疏,濃濃密密的遮滿整個花池,院子里飄滿了清香,引來鄰村的孩子採摘。花池邊的草坪翠色油綠,宛如毛絨絨的地毯,我們摔跤、打滾、踢毽、跳繩等等活動都在這裡開展。

花池裡的柏樹年齡和我相當,在我7歲那年,它們已經高出我好幾倍,瘦小的我常常站在樹下量自己的身高,用小刀在樹上刻上標記,沒事就去比一比,看自己有沒有長高。在花池的旁邊有一塊磨刀石,每天下午放學回家,我和大弟的任務就是割豬草,出發前我們都會坐在花池邊一邊吹口哨一邊磨刀,鐮刀與磨石摩擦發出的嗤嗤聲讓人無比安心。

兒時困擾我的最大問題就是身高,而柏樹卻瘋狂的往上長,像故意氣我。我喜歡抱著樹找我上一次刻的標記。比我小三歲半的大弟身高也是蹭蹭往上長,有一次我和大弟打架,他趁我不備,從身後偷襲我,然後拔腿就跑,怕被我追上,他發揮了男孩子都具備的一項特長,像小猴子一樣爬到樹上,我夠不著他,氣得撿起地上的竹竿往樹上捅,大弟掛在樹上哭著喊我的綽號,他從樹上跳下來追著我跑,圍著花池一圈又一圈。兒時,任何事情都可以成為吵架的理由,而我們就在這無休止的爭吵中快樂地成長。

由於管理不善,花池裡的花一棵一棵被人挖走,最終只剩下一株葡萄樹和五棵柏樹,整個花池空落落的,此後葡萄藤瘋狂的纏著柏樹生長,看起來倒像搭了一個架子,正好遮住偏西的太陽,最適合夏天乘涼,奇怪的是自從花全部被人挖走後葡萄樹竟然開始結葡萄,亮晶晶的幾串掛在樹上,這讓我和弟弟激動了好久,怕被人發現偷食,我們用葉子遮住葡萄,每天放學回家就要去看看,盼著它早點成熟。遺憾的是還沒等到葡萄成熟就被人摘了。於是我們只好數著日子期盼著來年的果實。

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了,柏樹已長得很高,樹榦挺拔,扶搖直上,凌空展開的枝條相互擠著,就像我們姐弟幾個打架一樣你不讓我我不讓你,許多小樹根從花池的縫隙里伸出來,把石頭都擠塌了,部分樹根裸露在外面,但絲毫不妨礙它們生長。

有一年,大弟不知從哪弄來一小株香樟樹,母親說把它栽在花池旁,正好和以前的柏樹湊成六棵。但栽下去以後,樹葉就慢慢變黃,慢慢枯萎,最後葉子也全部落了,弟弟們偶爾會給小樹澆澆水,我斷定這樹活不了,母親說隨它吧。

正值次年立夏,一起車禍讓大弟十九歲的生命戛然而止,老家的習俗是在外面逝去的人不能放進家裡,於是靈堂就設在院子里,我已記不起那些日子是怎樣度過的,只記得在靈堂的兩邊插著許多柏樹枝,冷清而陰鬱,樹枝上面掛著一幅對聯:狂風吹折萌芽柳,暴雪打落花蕊梅。

在弟弟離開我們的兩個月,院子里的五棵柏樹全被砍掉,據說門前栽有這樣的樹不吉利,我蹲在樹樁旁一圈一圈的數著它們的年輪,像似數著兒時的記憶。花園裡的葡萄藤再也找不到纏繞的樹枝,就像我再也找不到依靠,葡萄最終枯死了,花園裡再也沒有一點生命跡象,而我卻習慣於每天蹲在樹樁上望向西方,一遍遍回憶孩提的時光。

再後來,新農村建設,每家每戶都要重建花池,廢舊花池裡的五個樹樁被挖了出來,母親把它劈成小塊用來生火,而我竟無比傷感,像一本寫滿往事的日記被人損毀。新花池裡種滿了政府發放的紅豆杉,很是漂亮,而我卻總是夢見那個陪伴我們一起成長的老花園。

讓人意外的是,大弟栽的那一株香樟樹活過來了,像那年的柏樹一樣瘋狂的往上長,短短四年時間長得鬱鬱蔥蔥,一年四季都不斷的抽著新芽,鮮嫩翠綠,無聲的傳遞著對生命執著的渴望,我堅信它是大弟生命的延續。母親用磚把這棵樹圍成一個一平米左右的小花池,把樹冠精心修剪成圓形。午後的陽光照在樹上,葉子油光發亮,在地上投下婆娑的樹影,像我斑駁的記憶。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父親把以前那塊磨刀石又搬到這棵樹下,每次回家,我喜歡搬一個凳子,一個人坐在香樟樹下聽風掃過樹葉的沙沙聲,和那些年弟弟磨刀的嗤嗤聲一樣動聽。有時候想自言自語,卻害怕驚擾到那個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磨刀少年的身影。每當山雨欲來,樹枝左傾右擺,我總會想起靈堂里的那副對聯:狂風吹折萌芽柳,暴雪打落花蕊梅。而我唯有收起回憶,害怕思念泛濫。

如今,花園荒蕪,只有那株香樟樹,一直守在家門口。

放牛那些事

近日,我像著了魔一樣的練習普通話,一有空閑就在屋裡鏗鏘有力的朗讀,其中有一個「我最愛的動物」話題演講,作為農村出身的我理所當然的選擇老牛作為演講主題。原本只想應付這次普通話等級考試,誰知童年那段與放牛有關的記憶呈排山倒海之勢湧來,無法自制。

和城裡人養寵物一樣,農村出來的孩子難免或多或少的與牛扯上一點關係,我也不例外,只是我們不把牛當寵物養,我們把它當得力幫手。大概是1996年的樣子,我所在的鄉政府開始大力支持村民開展畜牧養殖業,為把這項政策落到實處,政府啟動了專項資金,於是乎,家家戶戶都響應政府的號召紛紛貸款養牛,我家也沒有落下,從此我便成了一名光榮的放牛郎,開始了我長達7年的放牛生涯,之所以覺得光榮,完全是因為小學課本里出現了一個偉大的放牛郎,他的名字叫做王二小。

養牛,說來容易做時難,且不說糧食短缺,就是割那一籮又一籮的青草就足以讓人汗顏,打那以後,我和小夥伴們每天放學回家的任務就是趕著牛上山吃草,這倒不是什麼艱難的任務,只需要把牛趕上山,大家便可以玩兒了,捉蝴蝶、掏鳥窩、摘野果、抓兔子,所有能玩的都被我們玩遍了,誰要是不小心踩到隱藏在草叢裡的牛糞就足以讓同伴們笑得前仰馬翻。

雖然說放牛是一件輕鬆的美差,但是山上也有不少莊稼地,唯恐眼饞的牛跳到地里啃青苗,有時候還要輪流盯梢。

我家的牛剛買來的時候怕生,不合群,老喜歡亂跑,一不小心就會鑽進到濃密的灌木叢里找不到,生怕跑丟,父親特意在牛鼻子上栓了一根繩子,讓我隨時隨地牽著,每次出門前母親都左叮嚀又囑咐的叫我一定要把牛牽到青草茂盛的地方放。可一到山上就想和小朋友們玩,但又怕牛走失,於是就找塊草多的地方把牛栓在樹樁上,繩子也就3米長,就讓牛在這半徑為3米的圓圈裡反覆啃噬,然後就心無旁騖的和同伴玩耍,一個月下來老牛不胖則瘦,肚子癟癟的,我一邊擔憂一邊乖乖的牽著牛四處走動,哪裡青草茂盛往哪裡走,終於熬到老牛能和其他牛「和睦相處」,我才得以解脫。

放牛的日子總是歡快的,天空掠過的飛鳥偶爾停留在樹枝上,片刻便伴著我們輕快的笑聲飛走,時光在那與牛相伴的朝朝暮暮里像跳躍的音符一般輕盈的流淌著。傍晚趕著牛下山,山谷里響徹著老牛與小牛相互呼應的叫聲,鄉間的石板道上,噠噠的蹄聲總能讓人忘卻一身的疲勞。

山腳有兩個池塘,回家前總會把牛牽到池塘里飲水,伴隨著牛胃裡發出的咕咕咕聲方可趕著回家。路上偶有騎在水牛背上的鄰村少年一邊揮動著手裡的鞭子一邊悠然自得的吹著口哨,很讓我們羨慕,水牛生性溫順,任你騎背上也不會遛跑,尤其是走在淤泥里,完全可以當主人的代步工具,這成了我多次要求父親買水牛的理由,無奈,我的「起義」沒有掀起半點波瀾。

有段時間《崑崙奴》這部電視劇異常火爆,堂哥為了看電視,用兩毛錢請我幫他放牛,這個酬勞太高了,我迫不及待的答應,心裡盤算著這筆錢的用處,怎知在傍晚趕著牛下山的時候堂哥家的牛跳到鄰村的莊稼地里吃包穀,我一個人顧不了兩個牛,正好被主人家看到,二話不說把堂哥家的牛拉走了,我一邊哭一邊趕著我家的牛回家搬救兵,折騰到大晚上大伯才把牛要回來,平生第一筆酬勞掙得十分不順利。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句話用在放牛這裡也完全合適,獨自放牛不如眾人放牛那般快樂,然而母親偏偏老是要我去一個叫「打石山」的山上放牛,因為這個山上草非常茂盛,而偏偏其他小夥伴不喜歡去這個山上放,據說許多年前村裡凡是夭折了的嬰兒都是用稻草裹著丟在這個山上。母命難違,我只好單槍匹馬的上山,「打石山」上青草確實肥肥嫩嫩,灌木長得鬱鬱蔥蔥,走在山上,總覺得背後涼颼颼的,陰氣沉沉,偶有老鷹飛過發出的呱呱叫聲在幽靜的山谷里顯得異常詭異,不禁讓人毛骨悚然,要是不小心踩到類似稻草的東西更是讓人一秒鐘都呆不下去。

一個人獨自放牛不僅害怕,關鍵是無聊,時間漫長,在沒有手錶的情況下更是難以把握時間,老人們說,從八點上山,一般牛拉三次糞就到12點左右了,於是從上山起我就一直跟在牛屁股後面,一邊摘樹葉打發時間一邊數著牛拉屎,通常在第三灘牛糞熱氣騰騰的掉在地上,再伴著老牛仰天長叫一聲便趕著牛匆匆下山。

放牛的日子一直持續到14歲,上了初中,這個任務當仁不讓的落在兩個弟弟的肩上,儘管他們為了分配任務打了一架又一架,儘管他們為了縮短放牛時間,一次又一次的把家裡的鐘錶調快一小時騙母親,但他們也成功養大一頭又一頭的牛。

農村人養牛就兩個目的,一是耕地,二是產崽養大再賣,所以牛對一個家庭的貢獻相當的大。每年春耕時節,便是牛最辛苦的時候,田地里放眼望去都是老牛在埋頭苦幹。相比老牛耕地,我更忍受不了的就是辛辛苦苦養大的牛要拉去賣。通常在每年開學前,父親都會拉一頭小牛去賣錢,作為我們姐弟幾個的學費,那樣的心情就像和自己的親人分開一樣,尤其是看到老牛和小牛分開時相互之間的慘叫,骨肉分離,叫人肝腸寸斷,但似乎那就是它們的命運,也是我們的命運,我只能在心裡默默的祈禱買主能夠善待這頭牛,讓它吃得飽幹活少。

從小學到高中我不記得父親賣了多少頭牛供我讀書,遺憾的是我一直沒把讀書這件事做好。大學畢業前,同學們聊天問到,畢業後掙的第一筆錢該怎樣支配,我不假思索的說,買一頭牛給父親耕地,這些年為了我讀書父親賣了一頭又一頭牛,而我該買一頭還給他了,諷刺的是,我忘記了這個承諾,直到現在我依然心安理得的看著父親每年借牛耕地。

偶爾回家路過那些年放過牛的山腳,山上的灌木濃濃密密的撐向天空,山腳的兩個池塘早已乾涸,一塊寫有「退牧還林」的標識牌告訴我們,放牛那段歷史早已遠去。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那段放牛的光陰越來越遠,而我也離理想中的自己越來越遠,當我開始懷念那段放牛的日子時,我知道,我已經可悲的長大了。


朱東金,女,貴州盤縣人,現居貴陽,西南文學網散文隨筆欄目編輯,為騰訊專欄作者、娛評人。文字散見騰訊娛樂、今日頭條、「睡前伴讀」及部分文學雜誌。寫身邊小事,悟人間真情。希望我的文字能帶給你精神上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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