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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啟蒙(連載4)

禪宗啟蒙之大慧悟道(16)前邊我們談過了:廣學佛法,一向多聞,對於修道者往往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動用心機意識,阻塞悟門,永劫也不可能開悟。但是,凡事都要辯證看待。對於知識淵深、見聞廣博的學人,一旦透脫知見,直探心源,那麼悟後的成就往往遠非不懂經論、見識空疏的禪和所能比擬。因為他「宗通與說通」,處處皆暢通,而不是「通宗不通教,開口便亂道。」翻開宗門歷史,許多大宗師在悟道之前都是博通經論,甚至熟悉其他定慧法門。比如,百丈祖師年輕時閱藏多年,打下深厚的經、律、論佛學基礎,最後才傾心依附馬祖學禪。又如,在石頭大師的學生們當中,葯山惟儼禪師出世成就最大,法脈最為久遠,他當初一見馬祖就說:「三乘十二分教,我略知一二,聽說南方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我實在弄不明白,懇請和尚慈悲指示。」下面,重點介紹大慧宗杲祖師的故事。他是我深入接觸的第一位祖師。當年,我無意間看到明堯、明傑先生校注的《大慧宗杲禪師書信集》,對看話禪產生很大信心,便選擇看話禪這一絕妙法門進行修習,並將大慧祖師當作自己私淑的古德恩師。宗杲天生英氣勃勃,年青時遍閱諸家語錄,四處遊方參禪,洞達先德微旨,古人綱宗偈頌一一透過,橫機競辯,口若懸河,就連老師也不肯相讓。於是文准禪師呵斥他:「汝曾未悟,病在意識領解,則為所知障!」後來,文准禪師圓寂前給他指了條路,說:「有個勤巴子(克勤禪師是四川人,故稱勤巴子),我不識渠,汝可見之,當能辦子事。若了不下,便可修行,看一大藏經,後身出來參禪,決是個善知識也。」宗杲在圓悟克勤禪師座下苦苦參究,曾經在一年的時間裡對「東山水上行」公案下過四十九個轉語,均不契旨。最後,在克勤禪師的反覆鉗錘下大悟,心中所有的疑團當下釋然。克勤禪師連舉數則公案勘驗他,宗杲禪師皆能酬對無滯。有一天,宗杲禪師閱讀《華嚴經》至「菩薩登第七地,證無生法忍」這一句時,忽然洞曉先前向文准禪師所請問的關於殃崛摩羅持缽至產婦家這一公案的奧旨。宗杲徹悟不久,克勤禪師便令他分坐接眾。宗昊禪師非常年輕有為,大約35歲就出世了,而且很快名重叢林,聲振京師,為僧俗二眾所敬仰,法席空前絕後,冠絕天下。據記載,當時「四方納子,靡然紛集,至一千七百」。南宋朝廷特地在徑山能仁禪院創立千僧大閣以安眾,宗杲座下弟子二千餘人。宗杲禪師的教育水平也可以說空前絕後。有一段時間,宗杲禪師在福建長樂洋嶼卓庵接眾。當時他的學生才僅僅五十三人,可是在他老人家的指導下,五十天之內竟然有十三人開悟。當然,宗杲禪師最為著名的教育方法,就是將參話頭這一禪門的特殊修證方法進一步完善和普及,將禪宗法運推向了一個高潮。圓悟克勤祖師曾經這樣評價說:「杲首座真得法髓,苟不出,則無支臨濟宗者!」圓悟禪師慧眼識人,大慧宗杲禪師禪師也不負師恩,二人堪稱為禪門雙碧。禪宗啟蒙之反覆悟道(17)宗門悟道一事,有的乾脆利索,有的歷經艱難,有的一悟直至佛地,有的反覆反覆悟了又悟。當年,普慈禪師自以為已經徹悟,在洞庭山塢卓庵將近三十年,其間,也不遊方請益。直到有一天,在一位安溪的行腳僧指引下,他前往參禮東明慧旵禪師,才最終大事了畢。在一次升座說法時,普慈禪師特地提到他悟道的一段令人難忘的曲折過程,對於後代禪人正確抉擇,打通向上關捩,具有非常重要的指導意義。他說:「若為濟宗兒孫,必要明他家裡事。予昔蒙萬峰老人付我偈,便以為得,直至今日始知我錯,萬峰不錯。一遇東明和尚,乃明棒頭賞罰,言句亦然。果然悟在己,而法藉師,豈曰一悟即為了當?」圓澄禪師初投隱峰禪師座下參學,苦心參究「念佛的是誰?」目不交睫,經三日三夜,終於有省。第二天,圓澄禪師便把自己所悟之事告訴了隱峰禪師。隱峰禪師聽了,便道:「似則似,是則未是。」圓澄禪師一聽,只好慚愧而退。後來有一天,在葉家山採茶,無意間聽到有人唱誦傅大士的《法身偈》——「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物主,不逐四時凋」——當即豁然有省,從此慧解大開,一切義理,無不通達。不久之後,他又前往禮謁南宗和尚,問:「海底泥牛銜月走,是什麼意?」南宗和尚大喝一聲。圓澄禪師茫然莫測其旨,於是便前往天妃宮閉關,自誓要剋期取證。在閉關期間,圓澄禪師終日危坐,一語不發。一日,圓澄禪師偶然翻閱語錄,讀至雪竇禪師與僧論柏樹子之公案時所作《行者頌》——「一兔橫身當古路,蒼鷹才見便生擒。後來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樁舊處尋」。從此,便死中得活,能夠轉機著語。再後來有一天晚上,圓澄禪師獨坐室中用功。忽然燈滅,圓澄禪師便隔著窗戶向他人取火,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有所省悟。事後,他就此事作了一偈頌,讓人呈給南宗和尚。南宗和尚看了,說道:「我道他是個人,猶作如是去就耶?」圓澄禪師聽後,心中迷悶不已,於是用功更加精勤,有一天忽然回憶起乾峰禪師「舉一不得舉二」之話頭,終於豁然大悟。從此以後,一切公案無不瞭然,出語盡脫窠臼,不存規則。圓澄禪師於是出關,參禮錦堂禪師,請求印證。錦堂禪師一見他,便大加讚賞,說道:「宗門寥落極矣,再振之者非子而誰?!」再後來的一天晚上,圓澄禪師正在靜坐,處於凝寂之中,忽然虛空一聲霹靂,他從定中驚醒,遍體汗流,頓覺如脫重負。圓澄禪師後來出世傳法二十餘年,一時法席大振,學眾輻湊。大家看到這裡,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啊:既然唯證一心不思議,一心之源無二無別,為什麼有人一悟直至佛地,為什麼有人省了又省,反反覆復省悟那麼多次呢?我舉兩個形象生動的比喻,大家或許就能一下子體會到了。一個是教中比喻:佛經說小乘所見如同孔空,大乘所見如同虛空。也就是好比大家都看到藍天了,只不過有的人只看到一個窟窿那麼大的藍天,有的人只看到一隅那麼大的藍天,有的人卻看到了整個藍天,無遮無擋。佛經中還比喻說菩薩見性如隔層紗,諸佛見性一覽無餘。另一個是祖師比喻:好比過河,大家都沾著水了,但是有的人像鴨子一樣浮在水面上,有的人像白馬一樣游在水流中間,有的人像大象一樣腳踏河床淌水而過,透頂透底,徹頭徹尾,更無一絲一毫漏過。這樣大家就明白了:為什麼大慧宗杲祖師說大悟十八次、小悟無數次呢?因為第一次他確確實實看到了本來面目,這是不可否認的,但是由於只看到「猶抱琵琶半遮臉」的本來面目,他的心中還不踏實,還有疑惑,還不知那一邊臉跟這一邊臉是否一模一樣,有沒有掖著藏著什麼東東,因為畢竟還沒有看到全貌?於是心中不安,繼續參究,直到大悟徹悟,終於確證唯此一事實,無二更無三,皮膚脫落盡,唯此一乘道,這時才死心踏地,天下太平,端拱無為。《金剛經》告訴我們:「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這已經說得十分清楚明白了!大家同證無為法,只是深淺不同而已。既不能說所證實相不同,也不能說所證境界相同。禪宗啟蒙之六祖悟道(18)六祖惠能大師從小失去父親,與母親娘倆相依為命,靠著打柴賣柴為生,備受艱辛,家境貧寒,大字不識一個,更不用說受過什麼良好文化教育,也沒有修學過任何佛法,卻承繼祖師衣缽而成為震古爍今的一代偉大宗師。這充分彰顯大道自在人心、佛性無遠弗屆、法身本自具足的最為究竟的事實,也烘托出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至頓至圓的殊勝教育。慧能24歲那年,有一天,賣柴路過一家客店,聽到有人念誦《金剛經》,忽然心眼頓開,智慧煥發。於是安置好母親,不遠千里,健步行走一月,來到黃梅縣東山寺拜見五祖。慧能這個生活在嶺南蠻荒之地的「獦獠」,為什麼一見五祖就流露出不凡志向,「惟求作佛,不求其餘」呢?因為他已心地發明,心中常生智慧,自知是佛,是心作佛。所謂「一念回機,便同本得」是也。前面咱們反覆闡述過了:人人本來是佛,誰先心花發明,誰就先見本來面目,這與人們的身份地位、長相年齡、民族性別、有無文化等等外在標籤毫無關係。慧能到了五祖道場,既沒有機會聽講座,也沒有機會學佛法,只是整天辛苦舂米踏碓,為大眾服務。直到八個月後的某一天,他作出了那首流傳千古的名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從而一偈成名,顯露頭角。深夜時分,五祖弘忍大師袈裟遮圍,親自說法,惠能大悟徹悟。五祖傳授衣缽後,連夜把他送出黃梅縣。惠能隱身在獵人隊十年以後才出世說法,教化無量眾生,其中得法弟子43人,形成南嶽和青原兩大法脈,還留下一部偉大的《壇經》,這是中國佛教界古今唯一被貫以「經」名的法寶。惠能的出世和示現具有標誌性的不凡意義:第一,他不識文字,沒學經教,說明諸佛妙理,不關文字語言,符合禪宗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的獨特風格。第二,他一聞頓悟,再聞徹悟,說明自心是佛,可以頓悟成佛,符合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獨特風格。第三,他無師自悟,省發之後千里萬里尋師求證,說明從此宗門的印證從藉教悟宗走向藉師悟宗,符合禪宗參方行腳、藉師悟宗的獨特風格。第四,他一介初來乍到的居士,卻能從數百名出家僧人脫穎而出,繼承五祖衣缽,開創一千餘年宗門歷史,說明「有道者得」、達者為先,不講排資論輩,只講頓法徹悟,符合禪宗傳佛心印、燈燈相續的獨特風格。第五,他出世說法,直指人心,不拘一格,說明真正的禪者本色,憑藉自身真實證悟體驗,採用各種生動方法來解除學人執著,以心傳心,不違佛印,符合禪宗單拈直提、解粘去縛的獨特風格。可見,惠能是體現禪宗精神的典型代表人物。惠能南宗(當時禪宗還有一派著名的北宗,以神秀大師為首)頓法的「曹溪禪」逐漸成為禪宗的正統和主流。所謂「凡言禪者,皆本曹溪」是也。曹溪一滴水源,流衍成為「五家七宗」的河脈,滋潤了中華禪宗門庭一千多年。可以說,一般人所知道的禪宗祖師,幾乎都是六祖的子孫。中華禪宗到了六祖以後才充分展現頓教的迷人風采。禪宗啟蒙之五師悟道(19)咱們都知道禪宗最為鼎盛的時期分為「五家七宗」,即溈仰宗、臨濟宗、曹洞宗、雲門宗、法眼宗和楊岐派、黃龍派。這是一幅波瀾壯闊、氣勢磅礴的畫卷,也是今天人們最為熟悉的中華禪宗。禪門五家誕生於唐王朝衰亡和五代十國這段治亂頻仍的時期。其間,百丈祖師門下率先開創了溈仰宗和臨濟宗,葯山祖師門下創立了曹洞宗。到了五代戰火紛飛的歲月,馬祖一脈進入發展階段的休整期,而石頭一脈卻異常活躍,雪峰大師門下先後創建了雲門宗和法眼宗。禪分五宗,並不是祖師在證悟境界上有那麼一分半毛錢的差別,而是教化門庭不同,也就是教育手段不同罷了。這種宗風的形成,在相當程度上與祖師當時的悟道情景密切相關。下面,咱們舉下溈山祖師和臨濟祖師的例子:創立溈仰宗這「一花五葉」第一葉的靈祐祖師,作為生活秘書在百丈老師身邊刻苦用功了六七年。直到有一天晚上,可能是冬季燒爐子取暖,百丈老人讓靈祐撥下爐子看看有沒有火。靈祐彎下腰來撥了幾下,回答道:「沒有火。」盡大地是個火爐,靈祐竟然說「沒有火」,百丈親自操起火箸,向火爐深處撥了撥,鉗起少許零星火苗,舉起來跟靈祐說:「你還說沒有,這個呢?!」靈祐言下大悟。「這個」是什麼玩意兒?從生到死,只是「這個」;普天匝地,只是「這個」!我們只有體證「這個」,才曉得原來生死了不相干,從此妙用無窮解脫自在。但是「這個」不能靠嘴皮子磨磨,不能靠腦殼子想想,不能靠東觀西察得來,只能靠真參實悟,這是華山唯一一條道,別無他途!鳥窠吹布毛,會通侍者大悟;百丈撥爐火,靈祐侍者徹悟。溈山在百丈這種親切點撥和靈光返照之下悟道,所以溈仰父子的宗風也帶有這種基因。《人天眼目》這樣評價溈仰宗風:「溈仰宗旨,父慈子孝,上令下從。」臨濟祖師在孤硬峻峭、難以湊泊的黃檗大師門下,三次問話三次挨棒,徹悟之後發揚光大黃檗門風,一時風雷激蕩,棒喝交施,卷舒擒縱,殺活自在,形成中華禪宗中波及面最大、滲透力最強、生命期最長的臨濟宗禪風。其實不僅五宗祖師接人風格與自己當時悟道因緣不無相關,其他祖師大多也是這樣。比如胝禪師向天龍和尚問道,天龍和尚隨即豎起一個指頭給俱胝和尚看,俱胝當下大悟。從此以後,前來參學的人,凡有所問,俱胝和尚都豎起一個指頭來接引,別無言語提持,形成宗門非常有名的「俱胝一指」。千流萬派,同歸一源。圓瑛大師有一首詩說得好:「轟轟烈烈似雷霆,捧喝交馳不暫停,迫得頂門開正眼,相逢原是本來人。」祖師千種手段,萬般施設,「頻呼小玉原無事,只要檀郎認得聲。」禪宗啟蒙之三佛悟道(20)北宋年間,法演禪師座下出了著名的「三佛」,即佛果克勤禪師、佛鑒慧懃禪師、佛眼清遠禪師。想當初,這「三佛」都曾被他們師父法演大師折挫得脾氣大發,先後離開了法演大師,後來又都返回大師座下,飽受鉗錘,最終大徹大悟,各成一方宗主。先看佛果圓悟克勤禪師。他博通經教,參過不少禪門宿德,豪辯習氣很重。為了將克勤煅造成一代法將,法演禪師要求非常嚴格,決不徇一絲一毫人情。但凡克勤所盡機用,法演禪師一概不認可,反問他:「是可以敵生死乎?他日涅盤堂孤燈獨照時(指死亡來臨時)自驗看!」克勤被逼得無路可走,生大懊惱,居然出言不遜,然後忿然離去。法演祖師也不阻攔,只是說:「待你著一頓熱打(生病)時,方思量我在。」克勤離開五祖後,不久果然染上嚴重傷寒,於是試圖用平日所學,來應對眼前這場疾病,可是一點都不得力。這時才想起臨走時師父對他所說的話,於是心中發誓道:「我病稍間(稍微好點),即歸五祖。」後來,在五祖座下徹悟。圓悟克勤祖師門庭興盛,與其得意弟子大慧宗杲祖師,成為中興臨濟的禪門雙碧。再看佛鑒慧懃禪師。他投身法演禪師座下參學有年,卻一無所得,經常抱怨法演禪師不為他印證,心懷憤恚地離去。圓悟克勤禪師便勸阻他,並舉自己先離後返終於徹證的例子,希望他繼續留在五祖掛搭。慧懃於是便打消了遊方的念頭,在法演禪師辣手鍛煉下,最終大事了畢。還有佛眼清遠禪師。他在學習經教時就感嘆道:「義學名相,非所以了生死大事。」於是放棄純粹義學研究,來到法演禪師座下。令他大惑不解的是,他每有所問,法演禪師總是說:「我不如你,你自會得好。」或者說:「我不會,我不如你。」清遠呆不下去,也呈偈向法演禪師告辭,來到蔣山參加坐夏,偶然與靈源惟清禪師相會,相談甚歡。清遠道:「近來見京城一尊宿語名,似有緣。」靈源禪師道:「演公(法演禪師)天下第一等宗師,何故舍而事遠遊?所謂有緣者,蓋知解之師與公初心相應耳!」這一句話真是一語中的!現在天下學道之人,義學習氣深重的學人總是喜歡尋找知解宗徒,而習禪志求見性的學人則喜歡真正明眼的宗師。清遠禪師於是聽從靈源禪師的勸勉,徑直來到海會寺法演禪師座下,後來終於大悟。「三佛」學道其間的曲折經歷,十分耐人尋味。由此,咱們才知禪宗與教下作派迥然不同,才知數人珍寶說食不飽,才知悟道一事真實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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