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蓮荷:荷花為何稱為蓮花?
荷花夜開風露香多少次夜遊西湖,從斷橋殘雪走到蘇堤春曉,登上寶石山俯瞰西子湖的星星點點,我彷彿總能穿越過千年的風霜雪雨與前人不期而遇。時光就像一把巨大的漏斗,淘洗掉浮華,留下來的才是真正的功名。此時此景,便想到蘇軾《夜泛西湖》一詩:「菰蒲無邊水茫茫,荷花夜開風露香。漸見燈明出遠寺,更待月黑看湖光。」真可謂月光如水水如天,行至孤山夜蒼茫,荷間鶯燕如勸酒,半酣深淺尤味長。我也是生得愚鈍,直到妹妹拿「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南北朝《西洲曲》)問我:「姐姐,蓮花不是匍匐在水面生長的嗎?怎麼會高過人頭呢?蓮子不是荷花的果實嗎,為什麼不叫荷子呢?」算是一語驚醒,忙查訓詁經典。《爾雅·釋草》中寫:荷,芙渠,其莖茄,其葉蕸,其本蔤,其華菡萏,其實蓮,其根藕。疏:皆分別蓮莖、葉、華、實之名。芙蕖,未發為菡萏。花叫荷花,也可以叫蓮花;葉叫蓮葉,也可以叫荷葉。果則不同,叫蓮房或蓮蓬,沒有叫荷房或荷蓬的,果實更是只叫蓮子;地下的莖也只有蓮藕的叫法,自古無人稱它荷藕。那麼,我認知中花和葉浮在水面上的「蓮」,與荷花是同一種植物嗎?
古人對花、木的用途主要集中在實用和觀賞兩大目的上古人將植物簡單地分類為葯、草(包括穀類)、果、木四項(見唐代歐陽詢《藝文類聚》)。其中前三項又可以歸總為花,古人對花、木的用途主要集中在實用和觀賞兩大目的上,比如睡蓮,便是賞其形,似卧睡的女子,便取名睡蓮。此時我們需要藉助西方更系統的界門綱目科屬種的生物分類法。蓮花與睡蓮雖然同為睡蓮科植物,卻被分置在不同屬,荷花為蓮屬,睡蓮為睡蓮屬,兩者為不同的植物,也難怪有人讀到「六月荷花香滿湖,紅衣綠扇映清波。木蘭舟上如花女,採得蓮房愛子多」(清·陳璨《麴院風荷》)時,看到荷花和蓮房一起出現會起疑惑的。在睡蓮屬植物中,最喜歡的是徐志摩《沙揚娜拉》中的描摹: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芙蓉如面,端莊素雅,含情脈脈,溫柔多情,善良謙恭。自是眉目微合上,韻味便已無窮無盡。李時珍《本草綱目》解釋了荷花的命名理據:「蓮莖上負荷葉,葉上負荷花,故名。」另《說文解字》:「未發為菡萏,已發為芙蓉。」菡萏,便是未開的花苞,現也有用於借喻少女豆蔻的。唐代李商隱一句「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便可窺探欲開未開的荷花對一個老男人的強大殺傷力了吧。芙蓉,漢辭典《爾雅》解釋道,含敷蒲也,也就是「敷布容艷之意」(李時珍),難怪漢代文學家司馬相如把他的妻子卓文君比作是出水的芙蓉。
不管是栽植、食用還是觀賞,古人總是把「我」融入荷花之中不管是栽植、食用還是觀賞,古人總是把「我」融入荷花之中。如果說在食用時,蓮子、蓮藕直接化為有機體的我的一部分的話,那麼,觀賞時,我又轉化成荷花,即我在荷花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和追求的精神氣質。比如北宋周敦頤著《愛蓮說》,謂蓮為花中之君子,故蓮又稱「君子花」。黃宅中《希濂堂留詩》:「是時夏六月,蓮沼吐芳芬,我愛君子花,遺花如甘棠。」蓮花潔凈不染,因此人們也稱其為凈友。凈友,又稱凈客。唐代孟浩然《大禹寺主公禪詩》:「看取蓮花凈,方知不染心。」宋代陳亮《新荷葉》詞:「艷態還幽,誰能潔凈爭研。」再有宋代劉過《賀新郎》詞:「水浴芙蓉凈。」古人在栽植荷花的過程中,又是自我情志、逸趣的實現過程。這樣,古人就在「玩」花木的心理歷程中,完成了自己的生命活動。對於美的事物,人們總是想多加詮釋,儘可能用多的隱喻來表達對荷花的認識,因而自古荷花的別稱就數不勝數。除了以上所提及的,還有芰荷(《楚辭》),夫容(漢《子虛賦》,芙蕖、扶蕖(西漢《毛詩古訓傳》),容華(漢《淮南子》),水芝、水華、水花(西晉《古今注》),水宮仙子(宋《雞川子·荷花》),蕖仙(宋《雞川子·荷花》),藕花(宋《如夢令》),玉環(元《說郛》),水旦、水芸、澤芝、出水芙蓉(明《群芳譜》),草芙蓉(《采芳隨筆》),凌波女(宋《蝶戀花·秋蓮》),凌波仙子(宋《詠荷》),浮友(清《廣群芳譜》),六月春(《類腋輯覽》),孰輦(清《小知錄》),等等,不一而足。根據荷花的特點,她確是詩意盎然的。荷花的美不必消說,單支的有周邦彥所云「一一風荷舉」的趣味,成片的更有姜夔詞中「一路荷花送我到青墩」的耀眼,即使花盡葉殘,也還能給李商隱提供「留得殘荷聽雨聲」的靈感,寫盡詩人的閑適之情;甚至橙黃桔綠的深秋,蘇軾還以「荷盡已無遮雨蓋」來描寫一年好景,逗人意興闌珊地懷想它盛放時的丰姿。
在許多文人士大夫的心中,食可以無肉,行可以無車,寢可以無席,但居不可無花木相伴在許多文人士大夫的心中,食可以無肉,行可以無車,寢可以無席,但居不可無花木相伴,似乎只有生活在花木之中,才可以避免人世的喧囂,與宇宙共命運,因而,荷花也參與了文人雅士的人生經驗。惆悵的時候有荷:「秋暮,亂灑衰荷,顆顆真珠雨。雨過月華生,冷徹鴛鴦浦。」(宋·柳永《甘草子》),分別的時候有荷:「涉江玩秋水,愛此紅蕖鮮。攀荷弄其珠,蕩漾不成圓。」(唐·李白《折荷有贈》),相思的時候有荷:「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唐·李商隱《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孑然一人、形單影隻的時候亦有荷:「採蓮時節懶勻妝,日到波心撥桌忙。莫向荷花深處去,荷花深處有鴛鴦。」(宋·何應龍《採蓮曲》)。有將人荷花比作女子的:「凌波仙子靜中芳,也帶酣紅學醉妝。有意十分開曉露,無情一餉斂斜陽。」(《州宅堂前荷花》宋·范成大)「秋宵秋月,一朵荷花初發。照前池,搖曳熏香夜,嬋娟對鏡時。蕊中千點淚,心裡萬條絲。恰似輕盈女,好風姿。」(唐·歐陽炯《女冠子》),亦有將少女比作荷花的:「文君姣好,眉色如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西京雜記》),還有少女嫉羨荷花的:「團團堤路行無極,一株一步楊柳碧。佳人反覆看荷花,自恨鬢邊簪不得。」(宋·宋自遜《東湖看荷花呈願父》),更有人面荷花相映紅的:「菱葉縈波荷颭風,荷花深處小船通。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唐·白居易《採蓮曲》)有厭惡荷花的:「十里荷花帶月看,花和月色一般般。只應舞徹霓裳曲,宮女三千下廣寒。」(宋·楊公遠《月下看白蓮》),當然喜歡荷花的更多:「酣紅膩綠三千頃,總是波神變化成。出自淤泥元不染,開於玉井舊知名。」(宋·釋文珦《東湖荷花》)
《紅樓夢》中有三個以荷花為名的女子《紅樓夢》中有三個以荷花為名的女子,一個是賈府買來唱戲、扮小生的女孩子藕官;一個是迎春房裡的小丫頭蓮花兒;還有一個則是原名為英蓮,後易名為香菱的薛蟠之侍妾。藕官與小旦葯官假戲真做,釀出一段真愛。蓮花兒出場的次數不多,在小說第六十一回里大展拳腳,她因為在廚房傳達司棋的指示時遭到柳家的拒絕,便與廚娘爭鋒相對,還直接導致一場鬧劇的發生,是個不服輸、個性鮮明、伶牙俐齒的女子。雖然作者對這兩個人物著墨不多,但藕官的痴情,蓮花兒的牙尖嘴利,還是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香菱則是作家用濃墨重彩極力渲染的角色,曹雪芹對她寄予了極大的同情。她的判詞是「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寥寥數語,概括出香菱一生之不幸。她是一個單純、善良,可敬可愛卻身世凄迷、命運悲慘的女子。凡此種種,多姿多彩,荷為人而生,文因荷而貴,人荷相映,演繹了一首首洋溢著生命情愫的華彩詩章。
荷花稱為蓮花,是帶宗教意義的荷花稱為蓮花,是帶宗教意義的。荷花是印度國花,印度是佛教的發源地,因而荷花與佛教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據佛經記載,如來佛祖誕生在千葉金色妙寶蓮花上;在寺廟裡,手持凈瓶的觀音菩薩總是站立或端坐在蓮花台上。愛荷人士周敦頤是理學的開山祖,在他的思想里佛教的因素也不少,所以當時有個說法,叫「周茂叔、窮禪客」,「禪」便是指「禪宗」之「禪」。蓮花在佛教里是個常用的比喻物,比如《維摩詰經》說,茂盛的蓮花一定是從淤泥里生長起來的,如果完全是凈水,就不會有一個茂盛的蓮花。另外,《華嚴經》《探玄記》裡面提到蓮花的特點:第一是香、第二是凈——就是有清香,本身很潔凈,這與周敦頤「出淤泥而不染」的表述是如出一轍的。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荷花澱派為「荷花」注入了新的情感訴求。以孫犁《荷花澱》為代表的作品,採取荷葉、荷香、明月、船隻、微風等極具白洋淀地域色彩的物象,不為寫景而寫景,不只描繪出一副副美麗的風景畫。那一群含淚的革命女人,如荷花那頓挫有致、浸透著生命高貴氣息的縷縷清香,挾著空靈、洒脫的美韻輕輕飛揚,毅然承擔起比男人們更大的犧牲,活得精精神神,活得清清白白,即使紅顏褪去青春不在,生命的歌也是迴腸盪氣,擲地有聲。
對一朵比任何人類的創造物都遠為漂亮的花朵沉思一段時間對一朵比任何人類的創造物都遠為漂亮的花朵沉思一段時間,去聞一聞蓮池深處所散發出來的味道,其香味所隱藏的學問比我們所有書本全部加起來還多。歷經不安與漂泊,在蜉游天地之間,終於在這裡找到駐足之所。作為一個人,我們要在精神層面上、在人格上立得住,這個價值取向始終是一種普世的原則。人生一世,不能完全被物慾遮蔽,總還是應有一片精神上的凈土、靈魂上的皈依。荷花以冷艷爛然的姿態,要我們為此留下永恆,其穿越時空的魅力,大概就在這裡吧。本文轉自【望洲書院】活在當下的傳統書院(微信號:wangzhoucolle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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