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舊話:城市,讓生活更糟糕
韓寒舊話:城市,讓生活更糟糕(選自《設計家》第44期,2010年1月出版)
前言
昨天,我在朋友圈看鮑鵬山連轉4篇反對肖鷹倒韓的帖子,並諷刺道:要理解他(肖鷹),一個當年考上北大的人,混到頭禿,還沒人家七門課不及格的人好,心態難免有點酸啊!這裡,翻出一篇韓寒在《設計家》的舊話,以表示我一直以來視韓寒為正常人的態度。——許曉東 2009年11月18日,在《設計家》與《文匯報》共同承辦的世博論壇上,這是韓寒第一次出現在政府論壇上。主辦方邀請他出於兩個目的,一方面是因為他在年輕人中的影響力;二是他作為職業賽車手,對汽車生活的利弊有豐富的體驗,希望他能夠對汽車社會有所建言。但是韓寒並沒有按照「預定跑道」來駕駛,他用博客寫作的自由散漫語氣開始對城市生活體驗的描述,敘述他所不喜歡的城市生活的種種細節:汽油漲價,道路擁堵,老宅動遷,房價高企,以及年輕人的太現實…… 接著發言的陳丹青評論韓寒的發言看起來隨意,其實真實嚴肅。他說很想知道在場領導對韓寒發言的感想,當場被邀上台的孫繼偉區長從容回答:新城不僅是為這一代人建的,更是為年輕人而建的,年輕人的不同聲音可以幫助我們對城市的未來進行思考。 對公眾參與的歡迎與期待,對爭議和批評的包容,此次嘉定世博論壇帶來了令人印象深刻的開闊視角和開放胸襟。我們相信,只有更多的參與,更多的責任,才能帶來更好的未來。
城市,別讓生活更糟糕
韓寒
我很少來這樣的場合,比較習慣回答問題。站在台上講話,總是給人一種想要說服人的感覺。這次是嘉定區兩位朋友盛情難卻,還有在座的幾位嘉賓老師,都是我比較敬佩的人。我想世博會主題「城市,讓生活更美好」,應該是上限標準,代表著一種理想追求;我想說的是「城市,別讓生活更糟糕」,應該是一個下限標準,代表著一種需要改變的城市現實狀態。
我是一個非常不喜歡大城市的人。我生來就是一個鄉下人,從小在金山長大,一直到初中時候還是農村戶口。父親在「文革」後考取華東師範大學,一開學就被檢查出肝炎退學了。退學以後自學,最後還是拿到了大學文憑。父親後來在農村文化站工作,寫作、攝影,我受了他很多影響。父親開車不行,還好這點我沒有受他的影響。
我母親當時非常焦慮,因為我是農村戶口,她擔心我將來談不上戀愛。其實當時我已經談戀愛了,小學五年級,那時候的戀愛比較單純,女朋友從來不問家裡房子有多大。當時我們互相留了電話——那個時候裝電話是很激動的事——有的時候通過電話聊天。我覺得我家的電話哪兒都好,就是聲音有點空靈,後來才知道爸媽也在樓上聽。我不知道戶口有很重要的意義,好在現在戶口不是那麼重要的,只要有套房子就可以了,這也是社會的進步。
我也喜歡上海周邊的一些小城市,在那種地方開一個「肯德基」都會讓人覺得很溫暖,而不是像上海有那麼多的「中心」,但跟我卻沒有什麼關係。我後來在北京住過一段時間,也是郊區,在望京。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命中注定,我住的地方始終在郊區。在上海以前在金山,後來在松江。可能是天生更喜歡郊區,「生命終究難捨藍藍的白雲天」嘛——雖然現在鄉下的白雲天也不多了。
我覺得城市應該是實現年輕人夢想的地方。經常有人問我中國會不會出現垮掉的一代?我說不會。首先美國「垮掉的一代」其實並沒有垮掉,他們只是外表上看去有些垮掉,內心是有理想的。如果中國要出現這麼樣的一代,首先是房地產業先「垮掉」,然後年輕人才會有理想。旅行是大部分年輕人的理想。1980年代還有很多年輕人去流浪,現在如果有人去流浪一定被認為不正常。歌詞中經常有「讓心去流浪」的說法,這意味著人的身體還在城市裡面。
我最近發現老是攢不下錢來,雖然我的收入還算不錯——納完稅後,每年寫作能有200萬元收入,賽車能有100萬元收入,我是個合格的納稅人——因為身邊的朋友都該到買房子的時候。他們很多時候缺錢會想到我,其實我住的房子也很破。他們的問題是,如何將生活過下去。我個人很不喜歡這樣,我的同學無論是生活還是戀愛都非常現實。現在的大學生一畢業出來並不是忙自己的事業,更多的是被房子所困擾。一方面房子替代了戶口,一方面上海這個城市不能給人安全感。生活成本越來越貴,計程車是13塊錢起步,地鐵是3塊錢起步,汽油又漲價了。我住在松江,現在因為辦雜誌有一個工作室在浦東,從住處到浦東工作室大概20公里,開車需要2小時,平均時速13公里。有一次,滬杭高速修路,我請朋友吃飯,傍晚六點鐘從家裡出來,到一家必勝客去,趕到那裡已經關門了。於是我就買了自行車、電動車。
中國的大城市就是這樣,毀滅100萬個理想,誕生出一到兩個新富。我認為上海不是一個真正大都市,因為我覺得一個真正的大都市是可以安居樂業的。有人把上海當成冒險家的樂園,雖然傳奇、刺激,但是我不贊成。因為冒險家的樂園,肯定不適合居民居住。
我提這些建設性意見,是表明我對城市仍然懷抱著自己的理想。不久前,我和陳丹青老師在北京有一個對話,說起故鄉的概念。我發現現在農民未必那麼熱愛自己的土地和故鄉。我回去的時候,那裡有一個老房子,覺得到那裡就像到了根一樣。有一次聽說要拆遷,當時我不同意,堅決不能拆我的房子,給我多少錢也沒有用。我爺爺也很著急,讓我想辦法不要把這個房子拆掉。爺爺說,能不能搞一個故居?我說,爺爺你把我當誰啊!幸好,我們那裡原來想搞一個物流城,黃了;後來想搞一個雕塑園,又黃了。這倒引起了上面的注意,派人來調查,怎麼會搞一個黃一個,結果我們那塊地的拆遷就慎重起來,有幸得以生存下去,房子還留在那兒,估計短期內也不會有什麼威脅。
我就很高興地告訴鄰居,這個房子不用拆掉。但是鄰居不一定那麼高興。我鄰居的鄰居在上海上學,我發現他跟我不一樣的是,他可能相中了上海這個地方,看不起以前的那個土地,希望和以前所有的土地關係決裂。好歹在鎮上買一套公寓,兩三代人住在一起,他們也願意。當然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但是很多人越來越不喜歡自己的故鄉了。這讓我心裡不是特別好的滋味。如果一個城市的人沒有信仰,沒有理想,連家園都沒有,這樣一個城市在我的眼裡是沒有腔調的。
上海是我的故鄉。近些年來,很多地方請我去,有的時候送我別墅。我說自己是從上海出來的,這裡是我的故鄉,我希望我的故鄉可以讓每個來這裡的年輕人有理想、有抱負,有一個自己容身的地方。那樣的城市才是有腔調的。
【韓寒:新生代作家、職業賽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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