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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外眼中的中國盜墓人

作者與公安幹警在中國河南省造訪一處盜洞。專家估計數以萬計的古墓曾遭偷盜。

一名來自河南省公安局,體態偏胖的的官員站在一片龜裂的灌溉渠里,指著麥地中間一棵孤零零、光禿禿的大樹說:「就是那棵樹,你看到了嗎?樹的右邊,就能看到那個洞。」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然後告訴他我所看到的不過是更大片的麥地。他笑了,說道:「對了!這就是他們掩人耳目的把戲!」

他指的是樹旁邊一處新鮮的土堆,這座1800前東漢末年魏國墓的唯一地面標誌,而且僅在兩天前的晚上慘遭破土盜掠。這也是我此行河南的目的,來看看中國盜墓賊留下的證據,這些罪犯通過偷盜古墓將文物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古玩市場。

據估計,中國有大約有十萬人從事盜墓行業,有專家估計僅僅在過去20年間就有超過40萬座古墓被盜。盜墓人都是地下工作者(無論從字面意思還是比喻意義理解都是這樣),他們經常出沒於荒無人煙的地方,這裡曾經是繁華城市的邊緣地帶以及富裕的貿易沿線。曾逮到他們的官員透露:這些盜賊大部分曾是農民。他們成團伙作案,並且向新加入的成員教授挖掘古墓的技術,好攫取最有價值的文物。他們盜取的文物經中間人輾轉到收藏人的手裡,再輾轉至中國乃至世界其它國家的拍賣行。他們所留下的是慘遭破壞的、殘缺不全的遺址,只能讓人們對於歷史窺見一斑,給考古學家留下無限的唏噓與遺憾。

我在中國撰寫有關考古的文章已經三年了,期間碰到的每一位考古學家都很熟悉盜墓人的活動。一位考古學家告訴我他正發掘一座古墓,古墓曾遭多次盜掘,早在幾百年前,然後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最後一次僅僅發生在幾個月前。廣州警察局一直在追捕一些自由潛水竊賊,他們試圖在午夜時分對廣州附近一處水下遺址進行盜竊。從本質上來看,盜墓賊是很難發現的。一般來說考古學家也不願意談論關於盜墓賊的事情,因為他們感覺盜墓的規模之大,使得中國正在失去對自身歷史的管控。

在之前去河南的一次旅行中,我非常有幸碰到一位當地的古墓專家劉老師,他生長於那裡的一座小村莊,窮其畢生的精力從事有關喪葬習俗、文物以及各朝代都城的信息收集工作。當我告訴劉老師我想更好地了解中國盜墓人時,他同意幫助我,並叮囑不要公開他的真名。他說在職業生涯中曾碰到過一些盜墓人,還採訪過他們。他願意盡其所能帶我去見見某些盜墓人。

在考古人員發掘出曹操墓之前,盜墓人挖開一條通道直通其內

(曹操:漢末時期將軍、軍閥)

我飛抵河南最大的城市鄭州,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星期日清晨拜會了劉老師。我們計劃開車前往一個小縣城,因為得知盜墓人將在那裡蹲守。劉老師忽然停下車,搖下車窗,不安地高聲說道:「我手機不見了!」在中國,手機里的聯繫人信息是非常珍貴的。他繼續痛惜地說:「那裡有我好多聯繫人的信息啊!」他一邊載著我們向城外駛去,一邊還在擔憂著可能再找不回那些聯繫方式了,一路上他都神情不寧,沉默不語。他搖著頭,輕聲嘟囔著,好像是說「生氣」或者「氣憤」,只是沒有提及我們將去往何處。

中國在修建陵墓方面已有4000年的歷史,人們把陵墓視為連接此生與死後世界的橋樑。陵墓的造型風格千變萬化,有巨大的深坑形、金字塔形、還有十字形的墓室,所用材料有磚塊、夯土或石頭,有時會在墓頂覆蓋陶制的瓦片。尺寸也是大小不一,有的幾平方碼,有的近一平方英里。早期,隨葬品只有青銅器以及玉石製作的圓盤和筒狀物,然而到公元25年-220年的東漢時期,葬器中大量出現了體現日常生活的明器:小型房屋、戰場和陶制的奴僕雕塑。在一本公元1170年印刷的,有關喪葬儀式的書上這樣解釋:「隨葬物品應該與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東西類似,只是尺寸要小一些。根據法律的規定,五品或六品官員可擁有隨葬品30件,七品或八品20件,沒有在朝廷任職的人則可以隨葬15件。」

但凡有高等級陵墓開始破土,盜墓賊就會蠢蠢欲動。西安一些研究人員甚至認為中國的第一任皇帝,秦始皇的陵墓在他死後的公元前210年不久就遭遇了盜掘。他的陵墓號稱是整個帝國的縮影,修建得宏偉壯麗,緊鄰聞名天下的兵馬俑。中國的考古學家表示,古往今來,十墓九空。

如果墳墓是連接生與死的橋樑,盜墓人就侵擾了靈魂的領地。根據中國神話故事,逝者,尤其是遭受冤屈的逝者,他們的靈魂會逗留人間,被困於黑暗陰濕的地方,比如墳墓里,他們也可以穿過活人的身體。暢銷小說《盜墓筆記》的作者南派三叔說:「我們從小就是聽這些古墓里的靈異故事長大的,對這些故事非常著迷。」

《盜墓筆記》主角本來不願意做盜墓賊,只是家庭所迫,身不由己才走上這條道路。劉老師解釋道:「盜墓活動過去都是以家庭為單位來進行的。如果父親教會兒子如何尋找古墓,如何以最好的方式來進行挖掘,那他一定會教兒子最安全的技術,這些方法都非常可靠。」他繼續說道:「現在這種模式已經變了。盜墓人往往是朋友或熟人,或者由較大的盜墓組織聚集起來的,素不相識的人們。」據劉老師講,這種模式總是產生衝突,他就曾見到許多失敗的盜墓行為就是因為某些心懷不滿的盜賊出賣了自己的同夥。劉老師補充道:「他們或許不滿於分贓不均,或出於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在去村子的半路上,劉老師安排我們在一處考古遺址用午餐。他的一位考古學家朋友正在工作,那是一處商代時期曾位於黃河口岸的遺迹。一隊由當地農民組織的隊伍在發掘現場已經清理出一方深12英尺,面積30平方英尺的坑洞。當我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還在用鐵鍬和刷子清理著冰冷的地面。其中一些婦女站在泥地里,腳穿帶跟的鞋,其他人手握鐵鍬,沒有戴手套防護。據考古學家介紹,他們的工資很低,但也足以在農村維持生活。劉老師遂解釋道:「盜墓的動機很簡單,也能理解,畢竟一個得手的盜墓賊一晚所得就夠他賺一年的薪資。」

盜墓人探尋墓穴所使用的金屬探桿(洛陽鏟),這些遺留下來的探眼暴露了他們的行跡。如果探桿觸到障礙,地下可能就會有墓穴。

盜墓人拿走自己認為值錢的東西,踐踏其它部分,破壞考古遺迹。考古學家說:「這就是我們的工作,盜墓賊不在意且毀掉的細微之處往往會使我們深入了解遺迹。建造技術留下的證據、墓穴里物品的位置、潛在的價值和重要信息蕩然無存。儘管如此,劉老師和他的朋友還是讓人出乎意料地對這些盜墓人充滿同情,他們解釋道:「這裡的農民以種植粟和玉米為生,有時種點綠豆,他們確實沒有更多的手段賺錢養活自己。」

返回車裡,劉老師對我說一般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小睡一會兒。他擔心了一晚上丟失的手機,實在是疲憊不堪。快開到收費站的時候,劉老師把車停了下來,調低椅背,靠在上面,開始輕輕響起了鼾聲。

儘管盜墓手段已延續了幾個世紀,由於中國古玩市場需求的激增,在過去的30年以來,盜墓技術已有了很大的改變。盜墓賊配有對講機、氧氣罐、照明設備、鏈條鋸。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公安已加大了對盜墓的打擊力度,制定了嚴厲的懲罰措施,並與美國、歐洲通力合作,嚴防走私,還在去年組建了國際信息中心。

有些考古學家表示這些努力已見成效,雖然微弱。今天的盜墓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了。1997年有一起著名的案件,有報道稱當時超過1000人盜竊青海吐谷渾王國時期(公元417至688年)修建的古墓。據一位考古學家回憶,當他在遺址的一頭進行發掘工作的時候,盜賊也在另一頭埋頭苦幹。今天的盜賊雖然還像以往一般「矢志不渝」,但或許不會那樣莽撞和愚蠢了。

就在我抵達河南以前,一則消息報道稱在湖北(中國另一個古墓繁多,盜墓猖獗的省)發現一夥兒盜墓賊。當地農民報告稱他們發現了一個盜洞,洞周圍都是煙蒂和打火機。調查人員到達當地,逮捕了一夥兒人,從中國媒體的報道得知他們是從山東來的嫌疑人。被捕的盜墓賊交待他們已將文物賣給一個名叫「小胖兒」的人,賣了400萬元人民幣(約六十四萬三千美元)。

通過調查,發現這名神秘小胖兒名叫張某某。張某某沒有工作,卻坐擁兩套房產,賬上常有大筆的現金流水。在他的兩處房產內,調查人員發現了198件從全國搜羅到的失竊文物。湖北省考古所所長鮑董博告訴我說:「查收的這批文物年代為春秋戰國時代(公元前771年至公元前221年)到晉代(公元1115年至公元1234年),當公安人員找到它們的時候,就好像剛出土一般,盜墓賊並沒有對它們做任何修補或清理的工作。」小胖兒是眾多中間人之一,負責將文物從盜墓賊手裡輾轉至闊綽的收藏者手裡。

鮑所長說:「他們分工複雜,有些出錢,有些出力,有些給予技術指導,有些負責具體挖掘。你知道的,無論在哪兒都不缺那些想來錢快的人。」

劉老師睡了20分鐘,期間流水聲和鳥鳴聲不絕於耳。他猛地睜開眼睛,大叫一聲:「我的手機!肯定是在這車裡的某個地方,快幫我找一下!」他一下子跳出車外,盯著車座下面仔細搜尋,忽然興奮地說:「在這兒!鎮高興啊!這回我們可以出發了!」

地處河南的一片粟米地里發現有近期盜掘的痕迹。盜墓人挖開一個深18英尺的洞,打穿一個覆蓋瓦片的墓頂連通下面的墓穴。

劉老師渾身都充滿了活力。他打開收音機,開著車,邊聽邊哼唱,一直開往豫北的小城鎮,那裡每個人似乎都對盜墓有所了解,或者至少知道哪些人都「光顧」過哪些地方。某人在我們到達兩天之前的晚上盜竊了一座古墓,因為害怕追查,都逃離了城鎮。劉老師說:「這次沒能安排你採訪盜墓人,但至少可以帶你去盜墓現場看看。」

一名當地的農民一天前發現了那個洞,於是打電話報了警。兩名負責調查的民警答應陪同我們一起去現場,一同前去的還有警局的領導以及其它兩位官員。在灌溉渠里,一位姓袁的警官指著田野的那邊對我說:「你看到那棵樹了嗎?」我們向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他解釋說自己負責夜間在這個村子巡邏,查看地里有沒有可疑人員。他承認道:「通常這種巡邏的方式是逮不到竊賊的,抓捕成功的時候一般是有老鄉反映情況,我們立即趕往現場,然後抓到嫌犯。「

在那棵樹旁邊,我們看到了那個洞,洞的直徑大約2.5英尺,周圍都是腳印。我們跪下來,仔細查看洞里的情況。洞深大約18英尺,我可以依稀辨認出破損的瓦片,那是三國時期魏國墓的墓頂,再往下看就只有一片漆黑。袁警官伸出手比劃著盜賊如何鑽進洞中:他們身體靠著洞壁的一側,腳抵著另一側,一點點向下挪。下去後,他們要扭曲著身體努力鑽進狹窄的墓穴中。袁警官解釋道:「一旦下去,就站不起來了,你必須像貓一樣匍匐前進。」之所以知道得這麼詳細,是因為前一天他用繩子把自己的同事吊入洞中。袁警官接著說:「我們就是用這種方法檢查所有被盜的墓,查看墓穴是否有異常跡象或有再次被盜的可能。」他表示數不清自己進入過多少個被盜的墓室。這個墓的面積大約有160平方英尺,裡面仍然填滿了泥土。河南的大部分古墓在經歷千百年之後,無論是洞內或磚瓦縫裡,都填滿了淤泥。他說這個墓穴內相對簡樸,沒有什麼文物。竊賊僅僅留下了腳印和打的洞。

盜墓賊是非常難抓捕的,一定程度上是因為他們行動的高效性。這些團伙會在盜竊之前先用洛陽鏟進行勘探。袁警官告訴我們說:「如果下面只有土壤,探桿就很容易深入;如果有墓在下面,探桿就會碰到堅硬的物體難以下延。「竊賊會在該位置做好標記,隨後再返回。團伙一般8到10人,天一黑就開始實施挖洞,一直干到凌晨2、3點鐘。在此期間,他們必須深挖開一個直達墓頂的、足夠人鑽入的洞,再破入墓室。墓室內更辛苦,要將貴重文物逐個刨出,再用繩子將其吊上地面。袁警官指著從洞口延伸出的,一直到通向田野外的腳印說:「走出這裡之後,他們就逃離縣城。」

然而對於抓到這伙盜賊的可能性,袁警官聳聳肩,說:「有太多類似於這樣失竊的墓需要追蹤竊賊的去向,因此我們只能儘力而為。」——能抓住他們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他握了握我的手,和其餘當地公安民警返回麵包車。在未來的夜裡,他還要返回這裡巡邏。

劉老師決定在河南再呆幾天,會會老朋友。在送我去火車站的路上,他表露出和劉警官一樣的宿命論,對我說:「古往今來,所有盜墓賊都是受利益的驅動,這一行永遠都不會缺人。」

盜墓是一件不招人待見的活計。那些盜墓人因為呼吸墓穴封存過久的惡劣氣體可能會導致窒息,還有可能因塌方而遭活埋。他們還要勇敢面對鬼魂、殭屍以及被靈異附體的風險。如果與中國整個歷史和迷信活動共存的盜墓是一種犯罪,那它也是一種交易,遍布社會底層到社會上層,影響了國內乃至全球經濟。劉老師說過:「沒有古玩買賣,就沒有盜墓的存在。」

一些小販在北京著名旅遊市場潘家園兜售古玩。然而大部分的所謂古玩都是仿製品,這樣的市場與展覽館和拍賣行很可能成為非法挖掘文物的專營地。

過去10年,古玩市場蓬勃發展。中國古董總是熠熠生輝,以超過預期的價值在蘇富比和佳士得這樣的國際拍賣行進行拍賣,十分搶手。2011年,僅中國陶瓷藝術品在紐約佳士得的一次拍賣就拍出了三千八百萬美元。

雖然國際拍賣行按照規定試圖阻止文物流入市場,中國國內古玩市場需求的增多仍然助長了盜墓活動的猖獗。2012年,中國藝術品與古玩市場的規模位列全球第一。在北京,我拜訪了一位名叫張進發的古董鑒定師,他的辦公室是在一座名為「天雅古玩城」的綜合大樓內。在他的辦公室內,除了一些古董花瓶外沒有過多的裝飾,這些花瓶裝在有污漬盒子里,屋內香煙繚繞。

張進發說:「我勸大家不要收藏古董,責任太大。」他本人從20世紀八十年代早期就開始收藏古董,因為想更近距離了解中國歷史。按他的話講:用手「感受歷史的厚重」。作為一名鑒定師,他經手了許多號稱「最近出土」的古董。他解釋道:這些東西都是盜墓而來或者從遺址的施工現場偷來的。在中國,事實上沒有什麼新出土的文物是可以合法買賣的。他繼續說:「你很容易從附著在器物表面上的土粒鑒定新出土的器物,因為即使清理後還是有土粘在器物表面。「委託他鑒定文物的收藏者們差不多都知道自己買的是什麼。

幾天後,我趕往北京古玩市場潘家園,這兒也是旅遊線路由來已久的一部分。張進發提醒我這裡95%的物件都是贗品,都是為了騙取遊人而仿造的。商販們在戶外市場的地面鋪上毯子或報紙,兜售大量毛主席紀念品、仿製的唐代小塑像,還有那些看上去不起眼但又很逼真的陶片、金屬碗。我停下腳步,看到一隻臟鐵鍋,於是問小販貨物的來源。他說每個月他都要開車五個小時去山東的另一個古玩市場進貨。我拿起那支鍋,問道:「這個從哪來的?」他笑了笑,說:」你覺得呢?當然是從地里來的!「

來源:Archaeology.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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