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瓦爾·赫拉利演講全文:人類將在主動進化中重新定義未來 | 造就
第192位講者:尤瓦爾·赫拉利
《未來簡史》作者
希伯來大學歷史系教授
我們將面對的不僅僅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一次變革,而且也將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關於生命本身的一場變革。
四十億年來,地球生物進化的準則始終沒有改變,那就是物競天擇。不管你是一個蘑菇、一隻長頸鹿,還是一個智人,我們所有的生命進化都由該準則來決定。
但是,在接下來的一兩百年,物競天擇的法則有可能被顛覆,我們不願意再等幾十萬年,讓自然來做這個選擇。
我們將智能,轉化成進化的基礎原則,我們會用各類雲計算來決定我們的「智能設計」,而這些「智能設計」又將會控制我們未來的生命體,那些生命體有可能突破現有有機世界的限制,可能會超越我們想像的極限。
變革將如何發生?
那麼這場最偉大的變革將會如何發生?我們又會看到哪些生命本源上的變化?我們可以看到,會有三大主要方法去讓我們控制生命,這三種方法並不衝突,而是相輔相成、齊頭並進。
第一個方法是生物工程。通過生物工程加速自然選擇,使之改變我們的外貌、我們的思考、我們的感覺、我們的行為方式……這是第一個也是最為保守的一個方式。
當下,我們已不願意再等幾十萬年,甚至幾百萬年,來讓自然的選擇或者基因的變異來做進化,我們希望通過自己的設計來加速人類自身,我們要刻意的(主動的)去改變大腦內部的結構和DNA,來改變整個身體的構造。
現在,有些人希望可以像升級手機、電腦那樣,提高和升級人類。而我們也有了全新的技術可以去實現這些,比如說,從可以發熒光的水母當中提取一個基因,將它放到一隻兔子身上,你就會看到一隻可以發出熒光的兔子。
從技術上來說,這也可以在人類身上實現。你可以在一個人類的胚胎上植入一個會發熒光的水母的基因,你會得到一個發熒光的人。這聽上去似乎像藝術,而不是一個可以改變世界的東西,但是這種根本的原則卻可以為我們所用,以來改變其他那些更為重要的人類特質。
第二個方法更為激進,就是將生物與科技結合起來,將我們自己有機的身體,去和一些非有機的部分結合,比如說模擬的手、模擬的腿、模擬的眼睛等等,這聽上去可能像科幻小說,但是已經實現了。
比如說這裡大家可以看到一張真實的突變,由於遭遇事故,這個人失去了兩個手臂,接下來他被裝上了一雙仿生手臂,而且可以通過意念來控制。他們只要腦子裡想「舉手」,手就會真的舉起來。
這個信號來自於他們的大腦,再通過電腦對這些信號進行解讀,再把它轉化成機械手臂的各種活動。
第三個方法最為激進,就是打造一個完全非生物的形態,取代有機狀態。
到目前為止,這些仿生的手臂,還不能夠完全取代我們自己的有機手臂,但這也是一個開始。
人類的雙手在幾十萬年、甚至是幾百萬年以來,形態和功能都沒有什麼改變和升級。
但是有了仿生手臂之後,你可以進行升級換代,你可以像換智能手機一樣,每過幾年換一次。而且這樣子的手臂,它會更加有力量,能比我們自己的雙手做更多的事情。
你可以有四個、六個、八個手臂,甚至是變成「千手觀音」。
你可以將這個手臂從身體上撤下來,讓它去做別的事情。比如我可以站在這裡,但我的手臂待在旅館,或者是在洗碗,或者在做任何其它的事情。
在半器械人的方式中,我們把有機和無機進行了結合,能夠突破人類目前的很多生理限制但是這種方法還不是那麼激進,因為控制中心依然在我們的有機大腦中。
打造完全獨立的非有機生命體
而最為激進的方法是通過人工智慧打造完全的非有機的生物形態,甚至,有機大腦的這個控制中心也可以完全取代,這能讓我們更好地控制生命。
我們知道今天人工智慧的發展速度已經非常驚人,很多東西在十年、二十年前,還被認為是電腦和AI永遠不能夠做到,或者沒有辦法做得比人做得更好的,像開車,或者是打敗圍棋冠軍,但是現在他們都做到了。所以在接下來的一兩個世紀當中,也完全有可能誕生由AI控制的、獨立的、非有機的生命形態。
這將是我們40億年的有機生命進化歷史中一個全新的東西。他們不受有機生命化學這些大原則的控制,也不一定擁有意識。
在科幻作品當中我們通常會把意識和智能搞混。
很多科幻電影和小說都認為一旦電腦或者機器人有了足夠的智能之後,他們也會產生意識、產生七情六慾,要不就是機器人愛上科學家,要不就是科學家愛上了機器人,最後還免不了有一場殺戮。
智能不等於意識
但真實的情況是,智能和意識其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東西。智能是解決問題的能力,而意識是感受事物的能力,是一種能夠感受痛苦、快樂、愛情、仇恨、生氣、恐懼的主觀經驗。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人類和其它所有哺乳動物的智能和意識是在一起的,我們是通過各種感受去解決問題的。
雖然最近這幾年,我們看到人工智慧領域有這麼大的發展,但是就目前來看,並沒有任何的證據表明,他們會具備意識。
所以,我覺得接下來這些計算機,它可能會繼續以一種非常不同的方式,相異於人類和哺乳動物的方式,繼續發展它的智能,無論它有沒有意識。
而一旦我們發展出了這些非有機的生物體,他們開始蔓延了,我們有可能會看到一場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革命,那就是衝出地球。
40億年以來,我們所有的生命體都僅限於在地球上生存,沒有任何一個有機體,有辦法離開地球,去征服或者去殖民另外的任何行星。
自然選擇使得我們具備了一種適應於地球這種生存環境的能力,但以我們的狀況要去月球,要去別的空間,就很難發展出另外一種適應的能力。
而如果是非有機的生命體,那就簡單得多了。比如說是一個高智能的機器人,把它放在另外的一個星球上,那要比把一個人放在那個星球上容易得多。
在一些科幻電影里,人類坐上了太空飛船衝出地球,去到另外一個星球,在那邊生活下來,進行殖民,這個只是我們的想像而已。
我們可能在下一個世紀去到不同的星球去做一些探索,但是這件事不一定是由人類來完成的,很有可能是由人工智慧來完成的。
永生將引發人類社會最大的不平等
最後呢,還有一場非常大的革命,死亡的性質在未來可能會有根本性的轉變。
在整個人類的歷史當中,死亡對人類來說是一種不可避免的命運,無論是何種神話學,都告訴我們人類會死,動物也會死,因為神是這麼安排的。甚至,宇宙定律就是這樣子的。我們只能服從。
但是在未來,科技很有可能重新定義死亡,它將不再是一個形而上學的宿命,因為上帝這麼說,自然這麼安排,所以我們一定會死,而很可能變成另外一種有望解決的技術性問題。
科學家經常說,每一種技術性的問題,都會有一種技術性的解決方案,只要一旦投入足夠多的時間、人力和資金,我們必然有辦法去解決這些技術性的問題。
所以21世紀最最重要的一個科研項目,可能就會是怎麼樣運用所有生物工程,人工智慧等等這些新領域的技術去克服衰老和死亡這樣的問題。
這樣的想像已經不僅僅局限於科幻小說了。
谷歌成立了一個叫做Calico的分公司,它的使命就是解決人類死亡的問題,你用不著等著上帝的安排,等著牧師告訴你怎麼去做,現在,你的命運,你的死亡,掌握在這些工程師的手裡面,可能未來有一天他們會解決這樣的一個技術性的難題。
到了那一天,死亡可能就不再是人類最大的平等條件,而會變成一個最大的分歧。
目前來說,死是人人平等的一件事。在整個歷史的進程中,窮人是如何讓自己心裡稍微好受一些的呢?他們可以這麼想:不管有錢人現在怎麼樣,總有一天大家都會死。即使是地球上最有錢有勢的人,他們也會死。
但是你想像一下未來:再過五十年、一百年,我們的世界會怎樣?
到那時我們醫療條件越來越好,我們可以解決所有衰老帶來的問題,但是成本非常昂貴,絕大多數付不起錢的人還是會繼續老去,但是有錢的人,他們可以保持富有,保持年輕,保持美貌,那麼社會大眾會不會憤怒?
如果憤怒的話,我相信這種情緒會相當的激烈。
如何避免淪為無用階級?
上面講到許多神奇的新技術,以及那會對我們人的生命帶來何種影響。接下來我想講講技術給我們帶來的社會文化和政治影響。
其實出現這麼多的新技術,就會帶來一種危險,那就是一些人可能成為超人,甚至是智神。但其他絕大部分的人,則淪為一種新的階級,叫做無用階級,就像19世紀工業革命創建了一個叫做城市無產者的新階級一樣。階級鬥爭貫穿於整個19和20世紀的歷史,尤其是城市無產階級,他們的憤怒和恐懼導致了一系列的革命。
在未來,我相信會出現一個龐大的新階級,即無用階級。這個階級的人,既沒有經濟價值,也沒有政治話語權,他們做任何事情都比不過計算機和人工智慧。比如計程車司機、卡車司機,會被無人駕駛汽車所取代。醫生會被機器人醫生所取代,甚至連老師也變成機器人。
那麼這幾十億人到時候將何去何從?
這絕對是一個非常大的社會文化和政治問題。而且這個問題就出現在21世紀,我們現在就要思考如何應對它,而不是等到三四十年後再去想。
我們需要未雨綢繆,要思考自己的孩子這一代人,他們應該上哪些課,接受怎樣的教育,才能在接下來的三四十年里避免失業。
可問題在於,我們根本不知道三十年後的勞動力市場會變成什麼樣子。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2050年的勞動力市場將今非昔比,除此之外其他的全都是猜測。所以史上第一次,我們根本不知道將來需要掌握何種技能,不知道要怎樣培養我們的孩子。
可能最保險的一種教育方式,或者說投資,就是讓孩子們學會如何保持一種高的應變力。如果只讓孩子專研一門技術,或者局限在某一個領域裡,那將來他們的日子就會非常的難過。
將來最重要的一個教育方向就是要學會靈活,要懂得應變,要能夠持續地學習,否則就會被淘汰。
人類向技術交權
人類社會很可能面臨一種新的威脅,就是權力的轉移。幾千年來人類一直在積累自己的權勢,並且把它牢牢攥在自己手裡。但是在十幾年或者幾十年內,人類往日把持的這些權力將第一次移交出去,不再由我們來控制,而是由演算法和人工智慧去掌握。
一開始或許只是些非常簡單的方面,比如說你想在城市裡找到某一條道路,想知道怎麼樣去到某個地方。如果是幾十年前的話,你會怎麼做?你可能要靠自己的知識和認路的技能,還有自己的一些直覺,去判斷該往左還是往右走。
但是現在呢,我們靠智能手機和GPS系統。可能你自己的直覺是往左走,但是最後還是按照手機告訴你的往右走,那你就把這個指路權就交給了手機。就這樣,我們慢慢地把權力交了出去。
依靠人工智慧來指路還是小事情。但是二三十後,他們會幫我們做出人生的一些重大抉擇,比如去哪兒學習,要跟誰結婚,到時候人們可能第一時間就會把這個決定權交給大數據,交給人工智慧和演算法。
另外還有一個危險是我們無法忽視的。人類在歷史上獲得了巨大的權力,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破壞了環境,導致全球變暖、氣候變化。地球過去的氣候變化很多時候都可以歸結成大自然的失誤,但現在更大程度上是人為失誤,包括我們使用的許多技術。
眼下如果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一種比較現實的這個方法,就是停止經濟增長。但是地球上沒有一個國家政府願意這麼做,對吧?對於這些國家,對於這些政府來說,經濟增長是他們所做的最大一項承諾,是他們要追求的首要目標。我相信全世界所有的國家和政府,最最重要的就是要發展經濟。
如果一個政府故意去叫停經濟的增長,這個政府很有可能就下台了。那麼怎麼辦呢?怎麼樣才能夠兩者兼得?既要保持經濟增長,又要減緩氣候的變化,這將是21世紀最大的一個難題。
到時候,人類反過頭來還是會求助技術,把它當成救命稻草,想要去繼續研發出更好的技術來解決這些問題。
權力與幸福
最後我前面已經講到了許多關於新的技術、新的能力、新的權力,是和人類息息相關的。那麼我還想再來講一個相關的話題。這個話題就是幸福和痛苦。因為這裡面是有一層非常複雜的關係。
權力和幸福是複雜的關係。
人類通常都有這樣子的一種印象,那就是權力是得到幸福的一個關鍵。權力可以讓我們去解決各自所面臨的問題,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從而獲得幸福。這就是為什麼人類幾千年來一直在不斷地追尋權力。
但是當我們真的去看一下歷史的發展的話,我們會看到一個非常令人不安的現象,那就是人類的確是非常擅長獲取和積累權力,但是卻並不擅長將這種權力轉化為幸福感。
我們現在已經比石器時代的人們有權力幾千倍,但是我們的幸福指數卻並沒有比石器時代高這麼多,這主要是由兩大原則造成的。
首先人的幸福感取決於他的期待,而不是取決於他的條件。
你之所以滿意和高興,是因為你的期待得到了滿足。但問題是,隨著我們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好,我們的期望值也會越來越高,因此雖然人們的生存的條件比以往要好得多,但卻依然感到失落,因為他們有了新的期望,而這些期望還沒有被滿足。
從更深的層面來講,人的大腦最為基礎的一個反應是當他得到樂趣的時候,他不會覺得滿足,而是會想要更多。無論我們取得了什麼,無論我們現在感到多愉悅,我們對此的反應都是渴求更多。
在21世紀,只要這個慾望不斷地持續下去,無論我們取得的成就有多大,無論我們所獲得的權力有多大,都不會讓我們感到更加的滿意和快樂。因為我們不知道如何將這些權力轉化為我們的滿意感和幸福感。
所以到最後,即使我們成為了上帝,擁有了破壞和創造的權力,但是我們依然會感到非常不滿意,我們將成為欲求不滿、鬱鬱寡歡的上帝。
以上我講了一些今後有可能的發展趨勢,以及一些我們可能面臨的挑戰和危險,這都是在接下來的幾世紀當中有可能會發生的。
但是我想要強調的是,我所說的這些東西並不都是決定論的。
技術從來都不是決定論的。
我們不能夠停下技術發展的步伐,即使我們對人工智慧的發展感到恐懼,害怕人工智慧比人更有權力、更加聰明,我們不能夠來停止對電腦或者是人工智慧的研究。這是不會發生的。
就算是一個國家因為覺得危險而停止了所有對於AI的研究,其他的國家依然會這麼去做。所以技術的進步和發展是無法阻止的。
我們開發出了某一個特定的技術,並不意味著我們必須用它來做特定的事情。你可以用相同的技術來做很多完全不同的事情,滿足不同的目的。
在之前的歷史當中,比如說20世紀,同樣是火車、電力、無線電和汽車的技術,我們可以用來打造一個共產主義的社會,或者是資本主義的社會,或者是法西斯的社會,這些社會都使用火車,都使用電力,只是他們使用的方法是不同。
同樣的,到了21世紀,我們不斷去開發人工智慧、生物技術和生物工程,但是我們可以用它們來打造各種各樣完全不同的社會。
雖然人類社會有可能會不可避免地出現分層,出現只有少數的精英可以享受所有的權力、財富和由人工智慧所帶來的好處和福祉,占人口絕大部分的無用階級會喪失經濟價值和政治話語權的狀況。
但我們也還是可以打造一個完全不同的社會,在這個社會當中,這些新技術帶來的好處能得到儘可能平等的分享,人人都能夠享有,而不僅僅是賦權於少數的精英階層。
如果你不喜歡我剛才所說的,未來有可能會出現的這些情景,甚至感到有一點害怕的話,那麼你依然可以做一些事情來改變未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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