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山峰》與不朽的染血之室
「藍鬍子」的原型故事本身對女性讀者懷有極嚴厲的惡意,因此在大多數人的想像中,女性主義對這類典型「直男癌」思維的故事應該嗤之以鼻不屑於顧。然而實際上,這個故事原型儼然成為了各時代女性作家的「戰場」。
文 | 范范 編輯 | 譚浩
今秋上映的《猩紅山峰》(Crimson Peak)是曾執導過《環太平洋》、《潘神的迷宮》等影片的導演吉爾莫·德爾·托羅(Guillermo delToro)新作,畫面一如既往的精緻唯美,海報上,身為男主的湯姆·希德勒斯頓站在正中央,兩位女主則分立兩側,看起來是個典型的三角戀故事。其實大多嘲諷《猩紅山峰》劇情爛俗搞笑的評論都忽略了一個頗為有趣的地方,那就是這個故事背後,實際有著一個戲劇張力強大且又淵源深厚的文學原型——「藍鬍子」。這個發端於法國的故事原型曾以千百種方式出現在各個年代的各類文本中,單單在好萊塢電影史上就有不俗的存在感。從希區柯克的好萊塢出道作《蝴蝶夢》,到今年口碑低破地心的《五十度灰》,或多或少都能被看作是此文學原型的衍生。它為何擁有如此的生命力,能在幾世紀中不斷「還魂」重生?
傳說中的「藍鬍子」
《猩紅山峰》的文學原型是著名的法國民間故事「藍鬍子」。這個畫風血腥的民間傳說,常被認為與兩個德國童話,「弗萊切的怪鳥」和「強盜新郎」,有很多的相似之處。「藍鬍子」故事的文學載錄出現於17世紀,而後兩篇德國童話直到19世紀才被收錄在了向來容易被人誤解為兒童讀物的「暗黑」童話集《格林童話》中。原版的「藍鬍子」故事很簡單,男主人公有著醜陋可怖的藍色鬍子,但作為一個擁有古老城堡的貴族,他仍結婚數次,並用魅力騙取了鄰鎮小姑娘天真的芳心。故事的主線開始於藍鬍子留給新婚妻子一串鑰匙,並告誡她城堡中的某個房間萬萬不可進入。而妻子卻按捺不住好奇心,最終闖入了藍鬍子的秘密:一間掛滿他前任妻子頭顱的血腥房間。
雖然故事中無知的少女最終得救,並終止了藍鬍子的罪惡,但對女性在婚姻中行為的訓誡,仍是一個十分鮮明的主題。如果我們把藍鬍子的鑰匙看作一種權力的通行證,在男權的家庭結構下,給予妻子通往權力的「鑰匙」卻禁止其得到權力,是一種偽善,更是一種試煉。「藍鬍子」的原初故事警示著,女性在好奇心驅使下的一切忤逆,背叛,越軌——或者一言以蔽之,女性奪取了父權社會本不容許其獲得的權力——是必定會遭到懲罰的。值得一提的是,即使越軌的女主人公最終得到解救,殺死「藍鬍子」的英雄人物卻是她及時趕到的兩位哥哥。作為女性,她仍是犯了彌天大錯,是需要被正直男性庇護和拯救的弱者。
與西方文化中仍流通著的種種為大眾熟知的文學原型(如俄狄浦斯和哈姆雷特)略有不同,「藍鬍子」的戲劇矛盾焦點集中於婚姻與兩性關係,相對來說是十分世俗的,並沒有非常深刻的關於人性形而上的哲學探討。沒有弗洛伊德的保駕護航,也沒有莎士比亞的赫赫聲名,「藍鬍子」故事原型的魅力正在於它對暴力,對死亡,對權力的世俗化刻畫,以及對性之墮落的深刻暗示。而這些主題,不僅恰恰是西方現代社會最為著迷的,其實早已貫穿於神權衰落後的幾個世紀中。
「藍鬍子」與哥特傳統
《猩紅山峰》中,被冤殺的前妻們紛紛變為厲鬼,盤桓於破敗陰森的古堡。這是「藍鬍子」的原型故事裡沒有的元素,卻是電影繼承哥特傳統之後的理所當然。「藍鬍子」故事對謀殺的執著,以及對幽閉、昏暗空間的迷戀,已經可以看作是哥特小說的前身。但真正成熟的哥特小說最鮮明的特徵還是對鬼魂的痴戀。在許多人看來,哥特文學不過是流行文學中一種不嚴肅的類型小說,裝神弄鬼的故事總沒有現實主義深沉與博大。然而就像《猩紅山峰》開頭與結尾那句頗為煽情的獨白,「鬼魂真實存在」,哥特傳統總是在極其認真地探討著死去的人,以及他們仍以何種方式存在於並影響著我們的世界。
《猩紅山峰》展示的幽閉空間和哥特氣氛
啟蒙思想風行的年代,神學逐漸式微,看上去西方社會已經步入了理性、平等、自由的「進步」時代。但且不提再強大的個體依然無法逃避死亡的自然規律,連最愛宣稱「自由獨立」的美國當時仍未廢除黑奴制度。「啟蒙」背後實則有深刻又無法化解的自相矛盾:因為這一切「平等」的價值都還只適用於「白人男性」。依然有許多人,在種種強權的暴力中苟延殘喘,最終含冤墮入死亡的黑暗。而哥特小說便是啟蒙思想光輝背後的陰暗面。它直面那些用理性無法解釋的人類情感,尤其那些無法被死亡阻隔的愛戀相思或是仇恨報復。
在神愈加無法提供答案的時候,哥特傳統中的鬼魂變成了另一種反思死亡、強權與壓迫的手段。鬼魂讓人看清理性之外情感的價值。留戀,恐懼,猜疑,還有許多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感情,都被看作是一種珍貴的,有時甚至是唯一可能銘記黑暗過去的方式。
喬治·梅里愛拍攝於1901年的法國默片電影《藍鬍子》
在「藍鬍子」的原型故事中,被謀殺的妻子們絕對沉默,沒有任何話語權。她們是「染血之室」中的裝飾品,永恆地定格在了受害者的形象上。而通過與哥特傳統的對接,大多數後世對「藍鬍子」故事的改編都讓她們以鬼魂的姿態重現。正如《猩紅山峰》的改編,這些受害者都通過變為鬼魂而終於有了自己的聲音。她們的哭泣和訴說,把總被遮掩在光明歷史背後的可怖黑暗面推入眾人的視線。
正如托尼·莫里森在《寵愛》中選擇用鬼魂來展現黑奴歷史中幾近荒誕的悲劇,「藍鬍子」故事與哥特傳統的結合顯然加深了對女性歷史的關注。只是這樣的故事絕不應該是簡單的女權主義鬥爭,更應是徘徊在政治邊緣的文藝想像,在文學的實驗中不斷挑戰女性身份及慾望的複雜性。
女性主義的逆襲
「藍鬍子」的原型故事本身對女性讀者懷有極嚴厲的惡意,因此在大多數人的想像中,女性主義對這類典型「直男癌」思維的故事應該嗤之以鼻不屑於顧。然而實際上,這個故事原型儼然成為了各時代女性作家的「戰場」:她們很多都曾嘗試通過改寫「藍鬍子」,來審視父權社會的權力結構,並挖掘其中女性角色的力量和潛能。
湯姆·希德勒斯頓飾演了一位風度翩翩卻又危險的貴族
有趣的是,這些從女性主義出發的改寫大多並沒有徹底惡魔化「藍鬍子」的角色。對「藍鬍子」的改寫,如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安吉拉·卡特的《染血之室》,以至《猩紅山峰》,都選擇把原本醜陋可怖的「藍鬍子」改寫成了相貌迷人的帥哥。「藍鬍子」的人設從一個徹底的糙漢子,長著可以威懾眾人的鬍子,變化為相貌出眾的翩翩公子。這起碼在一定程度上調轉了父權社會對「陽剛」與「男性氣質」極端刻板的要求,並將男人和女人在社會上通常所處的位置進行了微妙的置換。因為一般情況下,女性才是被談論相貌,被「觀賞」的那一方。
這部拍攝於1972年的《藍鬍子》風格奇詭,赤裸裸地展示愛欲
除此之外,這些女性視角的改寫都各有各的特色,但也都保有各自令人皺眉的缺點。《簡·愛》作為很多人眼裡的小清新灰姑娘類言情小說,一般很難與「藍鬍子」的血腥聯繫在一起。然而這個故事中的「藍鬍子」元素是顯而易見的:遠離塵囂的古宅,男主人的秘密,不為人知的前妻,以及閣樓中的幽閉小屋。
BBC於2011年所翻拍的《簡·愛》(其中女主的演員米婭·華希科沃斯卡恰巧亦出演了《猩紅山峰》的女主),就曾把這部世界名著中的哥特式驚悚氛圍發揮得淋漓盡致。只是《簡·愛》中女主角的獨立和強大同樣也是顯而易見的。她敢愛敢恨,來去自如,徹底從受害者的原型中跳脫了出來。這大抵是最早期的女性主義寫作,對女權反抗常有的過於理想化的想像。
BBC於2011年翻拍《簡·愛》
安吉拉·卡特的短篇小說《染血之室》,作為極具顛覆性與文學美感的現代「藍鬍子」改寫,則採取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在這篇文風詭譎的小說之中,女主角的受虐傾向被抽絲剝繭,她的愛和欲比簡·愛來得更加矛盾複雜而難以啟齒。最終舉槍射殺「藍鬍子」的也不再是英勇的哥哥,而是為解救女兒無所不能的母親。雖然小說並沒有再構造一個關於獨立女性的天真理想,這篇小說倒有些像是回到了一種原始而盲目的母系崇拜。
傑西卡·查斯坦飾演《猩紅山峰》中神秘、不懷好意的姐姐
而《猩紅山峰》作為最新的「藍鬍子」改編,乾脆將「藍鬍子」的實質權威徹底移植到了女人身上。傑西卡·查斯坦飾演的姐姐作為真正的幕後操控者,將明面上的「藍鬍子」弟弟也變成了自己的傀儡。於是電影中的男性角色,不是被砸就是被捅,不是為愛心軟就是正直得智商堪憂,趕來救女主的男二號最後卻需要被女主所救。
對男性角色的無限平面化與弱化,讓人幾乎想要將這部電影當做是暗黑系相愛相殺版《冰雪奇緣》。這樣的改寫,雖然可以讀作一種女性主義對戰「藍鬍子」故事的絕對勝利,但同時為了明顯的政治正確,而粗暴地犧牲了文學性的複雜與模糊。
法國著名女導演凱瑟琳·布雷亞以戲中戲的手法重新闡釋了《藍鬍子》的故事
「藍鬍子」的故事原型之所以能長久地令人著迷,之所以能在不同時代被不同的婚姻觀、性別觀賦予新的解讀,不僅僅由於它所涵蓋的元素豐富——它切中世俗化兩性關係的要害,或者它與哥特傳統的融合互補。更重要的是,這個故事所觸及的愛、欲與權力的關係是極其複雜又矛盾的。
我們都必須或多或少地認可「藍鬍子」形象中霸道的男性權威對女性的致命吸引力。換句話說,雖然探討女人深藏內心的、想要臣服於「霸道總裁」的慾望,對於重奪女權來說極其危險,因為這很容易重新掉進了父權的陷阱——但不討論女人真實的慾望也無異於一種逃避和簡化。所以,要想與「藍鬍子」的故事徹底和解,其實還需要更多的思考與更多的改寫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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