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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裔寫詩在美國需要被「照顧」嗎?

[摘要]身份焦慮絕非華裔文學獨有,而是在美少數族裔作家共同的經驗負擔,也正因如此,冒名華裔事件才引起很多在美少數族裔作家的不滿,因為它把這種身份焦慮在具象化的同時也污名化了。騰訊文化 鬍子華

哈德森,周一芬筆名使用者在用真名邁克爾·德里克·哈德森(Michael Derrick Hudson)投稿40次都被拒後,這位美國白人改用周一芬(Yi-Fen Chou)的華裔筆名成功在文學雜誌《草原篷車》上發表了《蜜蜂、鮮花、耶穌、古代的老虎、波塞冬、亞當和夏娃》一詩(譯詩見附錄),該詩還因此入選《2015年全美最佳詩歌》。之後,哈德森坦率承認用周一芬這個筆名「是一種讓詩作吸引眼球的策略,這個辦法對我來說相當成功」。此事很快在美國引起巨大的爭議,並引發大眾關於詩人道德、詩歌標準和種族特權等方面的激烈討論。

《2015年全美最佳詩歌》封面人種也能成為文學標準嗎?為了能發表作品而假裝成黃種人,哈德森此舉固然惹來了很多網民的嘲諷和惱怒,但讓更多人感到困惑的是,作為一個權威性的文學平台,《美國最佳詩歌》的選取標準究竟是什麼?為此,《2015年全美最佳詩歌》的主編謝爾曼·埃里克希(Sherman Alexie)不得不在博客上發文澄清和辯護,文中指責哈德森為「殖民竊賊」,一度欺騙了自己。同時,他也坦承自己作為一個有色人種詩人,確實有給另一個屬於有色人種的詩人開後門的想法,事實上他也確實是因為周一芬這個華裔名字而給了這首詩更多的關注。埃里克希雖然承認自己在詩歌選取中帶入了種族裙帶關係,但他認為裙帶關係在美國文學的各類評選中就如同空氣一樣稀鬆平常,而且在白人群體中更為普遍。但與白種詩人經常給他們的朋友和同事開後門不同,埃里克希認為自己的這種種族裙帶關係是完全陌生的,並不沾染私人關係。在他列出的詩歌評選標準中,首要一條就是不會選擇親密朋友的詩作,哪怕對僅僅是認識的詩人,自己也會非常謹慎。據統計,《2015全美最佳詩歌》的入選詩人中約40%是有色人種,約60%是女性詩人。埃里克希認為自己對有色人種和女性詩人的偏袒,表面上看似不公平,但在美國當下白人和男人更受益的文學環境中,在種族身份和性別上給以一定的扶助,恰恰不失公正。埃里克希關於種族和性別的這一番宣言,得到了不少網民的支持和歡呼。但細思之,埃里克希這種類於文學上的「平均主義」,事實上不僅無益於美國少數族裔文學的發展,更把他們的寫作拖入了另一個更難纏的泥潭:讓非白人作家覺得他們是作為一種身份象徵而非其文學才能才被美國接納,而這正是一代代美國少數族裔作家在極力避開的陷阱。於是,埃里克希的這番宣言聽起來與其說是一種聲援,不如說更像是一種嘲弄。此外,埃里克希聲稱自己之所以在知道真相後仍然堅持不刪去這首《蜜蜂、鮮花、耶穌、古代的老虎、波塞冬、亞當和夏娃》,根本原因是自己喜歡。他談到了自己在篩選時的心理過程。他說這首詩雖然署了一個華裔名字,但詩中並沒有任何的「華人元素」和「中國元素」。相反,詩中通過引用亞當、夏娃、海神、耶穌和羅馬競技場,表現出來的恰恰是對歐洲文化傳統的依戀。正因如此,在看到這首詩的一瞬間,他對詩歌背後這位「華裔詩人」的人生故事產生了強烈的好奇,究竟是什麼人生經歷讓這樣一位華裔被迫去寫一首關於歐洲傳統和基督題材的詩歌。他正是驚訝於「我們置身其中的跨文化生活是如此有趣,才促使我把這首詩從一堆『Mabey』的詩歌中挑選出來,變成『Yes』」。由此可以看出,埃里克希這位「文學種族鬥士」背後的種族邏輯仍然充斥著「歐美中心」的同化概念,而這首詩則是一個少數族裔詩人的美國化樣本。事實上,在美國的各類文學選本中,確有不少選本會在種族身份上給予更多的考量,但這種考量更多地是出於一種對種族身份背後的他者文學傳統的尊重。文學上的絕對統一標準是值得懷疑的,它本身是文化傳統的誕生物。在帝國傲慢的時代,歐美確曾把自己的文化標準凌駕於其他文化傳統之上,但在後殖民的今天,在美國主流文學選本中收錄一些其他文化譜系裡的作品,是藉以維持美國文學上的豐富性和多樣性。

黃哲倫,華裔作家華裔寫作中的身份焦慮如果從1887年李延富(Yan Phou Lee)發表自傳《我在中國的童年時代》算起,美國華裔文學已有一百多年歷史,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被忽視和邊緣化的狀態。毋寧說,與一直處於爭論風口的黑人文學、猶太文學等非白人族裔的寫作相比,華裔寫作的身份焦慮一直沒有得到大的宣洩出口,也因此變得更緊張。華裔文學在早期基本是自傳性的,充滿了對奮鬥史、淘金夢的敘事,同時也夾雜著背井離鄉的孤獨和備受歧視的痛苦。早期,華人在美國從事的四大職業是採礦、鐵路建設、洗衣店和餐館,通常被視作「下等」階級。當時,美國的華埠成了白人們的旅遊觀光地,用以滿足他們的好奇心。在他們看來,這群人舉止猥瑣、孱弱多病、膽小怕事,華人形象也總是和幫派、賭博、吸毒聯繫在一起。在一定程度上,華人成了那個時候中國國家形象的一種直接映射。在不少華裔作品中,有些華裔作者也曾因迎合白人對華人的成見而受到歡迎。1943年,美國廢除實行了61年之久的《排華法案》;20世紀60年代以美國黑人為主的民權運動在美國風起雲湧,這些都喚醒了包括華裔在內的在美少數族群對自身權利以及身份的思考意識。華裔文學開始從講中國故事慢慢移向講美國故事。

《蝴蝶君》海報在20世紀80、90年代以來,美國華裔文學迎來了一次繁榮。1976年,湯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發表《女勇士》獲得該年度美國國家圖書評論界獎。1980年,湯亭亭的《中國人》再獲美國國家圖書獎和美國國家圖書評論界獎。1988年,黃哲倫(David Henry Hwang)的《蝴蝶君》獲托尼獎的年度最佳劇作獎。譚恩美(Amy Tan)的《喜福會》曾在《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達9個月之久,並於1990年獲得洛杉磯圖書獎、全美圖書獎和全美圖書評論家獎等多項文學大獎。任璧蓮(Gish Jen)的《典型的美國佬》也獲得了1991年度「紐約時報年度圖書獎」併入圍「全美書評人協會獎」。除了獲獎之外,華裔文學在美國也開始受到文學界和學術界的認同,進入美國主流文學史或文學選集,美國一些大學也相繼設立相關研究中心。儘管華裔文學已經得以進入美國主流文學,但華裔寫作的身份焦慮並沒有得到舒緩。正如另一位在美國深受歡迎的華裔作家趙健秀(Frank Chin)在《庚加丁高速公路》中寫道:「我可以教你們讀中文、寫中文,但你們永遠成不了中國人。現在你們大家應當知道,不管你們講英語講得多麼的好,熟知西方文明的名著又是如何的多,你們永遠成不了白鬼—白種歐裔美國人。中國人因為你們不是中國人而拋棄你們,白人因為你們不是美國人而排斥你們。顯然你們既不是白人也不是中國人,但你們告訴我,那是什麼意思?是什麼人呢?是從石頭裡生出來的石猴。為了學會辨別石頭思想與血肉之軀的區別,你們必須學會華人和美國人應當知道的一切,必須掌握天地間所有的知識,成為和玉皇大帝同等的聖人,以便能分出真假來,掌握既不是中國人又不是白鬼的含義。」 任璧蓮則認為:「不同的族裔經驗並不是其他東西,而就是典型的美國,絕非二流公民或其他什麼的。」雖然各有爭執,但這種身份焦慮確實一直陪伴著華裔寫作的全程,同時也是華裔文學中最為持久的主題。而這種經驗絕非華裔文學獨有,而是在美少數族裔作家共同的經驗負擔,也正因如此,冒名華裔事件才引起很多在美少數族裔作家的不滿,因為它把這種身份焦慮在具象化的同時也污名化了。

1932年,華人女性在紐約參加愛國遊行。越來越精微的反種族歧視在美國,關於反對種族歧視的法律條文正在變得越來越健全和深入。日常生活中,人們對殖民、種族的話題也正在變得越來越緊張。近日,美國加州大學9個院系舉辦了2014-2015學年教師領導培訓課程,目的是教老師們如何避免冒犯學生和同事們。在這次課程中,「你英語說得很好」、「你數學真棒」、「當我看著你,我看不出你的膚色」、「你是哪裡人或者你在哪裡出生?」、「只要努力,每個人都可以在這個社會中取得成功。」等話語都被視為一種種族冒犯,而在街上看到黑人下意識地抓緊錢包,當有色皮膚的客人進商店購物,商店主人會跟隨他們等行為也被視為歧視。在皮尤研究中心最近的一項調查中,眾多白人受訪者表示,種族問題得到了過分多的關注。哈佛大學和塔夫茨大學的學者在2011年進行的一項研究發現,不少白人居然認為,相比於反黑人種族主義,反白人種族主義這個問題更嚴重。那麼,問題在於,為什麼在相關法律越來越健全的今天,在人們對之越來越重視的今天,美國的種族偏見和歧視仍會有鮮明的在場感呢?事實上,很多關於種族的歧視和偏見在法律上是看不出來的,或者說是法律無法對它們進行細微的識別和糾正。人們關於族群的認知可以在法律和教育下變得理性,但心理認知上的族群形象有其頑固的歷史記憶和歷史心理,消解它要比事件式立法困難、瑣碎得多。正因如此,許多不完整的、瑣碎而細微的歧視還是會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形成一種大的、模糊的印象,換言之,僅僅依靠法律不可能真正地解決它。戰場也因此會轉入教育、文學等各個場域。其實,消除種族區別,一直以來是美國的國策之一。在早期,美國實行的是「盎格魯一致性」,它又被人們稱為「美利堅化運動」,它目的明確,意在去除移民的本土文化和他的依戀,使人們遵循盎格魯-撒克遜模式的導向而轉變成一個美國人。在全國美利堅化委員會印刷的一份傳單中這樣寫道:「他們(出生在國外的人)必須被勸說放棄他們跨越大洋時帶來的語言、組織和生活方式,作為替代,他們必須接受這個國家的語言、習慣和風俗,接受美國人的通常標準和生活方式。」後來,特納發表《美國歷史上邊疆地區的意義》——該論文成為美國學術史上最有影響的論文之一——文中指出構建並形塑了美國制度和美國民主的主導影響,不是來自任何形式的歐洲遺產,也不是來自東部沿海城市發散出來的力量,而是由動態的、多樣化的西部過邊疆所創造出來的一種特殊經歷,並基於此提出了「熔爐」理論。當涉及到文化行為時,「熔爐」理念最有特色的一點就是認為:各個不同群體的文化將會混合起來,構成一個新的混合體,它完全不同於其中任何一個單獨群體的文化。本質上,「熔爐」與「盎格魯一致性」一樣都強調不留下任何自己原有文化的痕迹,不同之處是,「盎格魯一致性」強制性地要求所有移民都朝同一個文化混合的方向發展。顯然,這兩種主張在美國正在受到越來越多的糾正。少數族裔作家阿達米克確信的是,與消滅自己原有的文化傳統相比,那些非英格蘭族源移民的第二代和第三代必須被教育要以他們祖先族群的文化遺產為榮,並要以這些文化遺產在構建美利堅民族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而自豪,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們很難避免對於自己的族群具有某種「劣等性」的意識,以及自己在美國「無根」的感覺。換言之,少數族裔原先的傳統不再視為一種障礙,而是一種構建美國文化的資源。每一族群在飲食、娛樂模式、地名言談、住所建築風風格、藝術靈感源泉以及其他領域都在為美國文化的整體結構增添了趣味,使其更為活潑。只有在這種參與共同的構建中,而不只是互相指責,人們才能更好地解決自己的身份焦慮。

黃柳霜,美國第一位好萊塢華人影星,但多半作為中國象徵存在。附錄:蜜蜂,花朵,耶穌,古老的虎,波塞冬,亞當和夏娃(劉旭爽 譯)哈!那隻蹣跚而去的大黃蜂看起來多麼可笑它爬過那些藍色的花朵,那些我從來都沒法記住名字的花朵。你可聽過那老工程師的笑話:從理論上講,蜜蜂是不會飛的?可是它們看起來多麼和諧,就像是絕對目的的化身:一隻蜜蜂加上一朵藍花,約等於某種存在了十億年的共生關係。這讓我疑惑起我在這兒的目的,從鏡頭裡窺視那些腿袋那裡面塞滿了花粉和撲朔迷離的雄蕊雌蕊。我需要說些什麼嗎?配個畫外音?我把生命消耗於一場不合時宜的旅行,還可悲地自欺,把它叫做假期直到所有可詛咒的事物縮減為幾句糟糕的字幕和幾片支離破碎的謠言,連這英語也說得不地道:看吧先生,正是在這裡,耶穌哭了。這羅馬角斗場從倖存的種子上發芽、開花它們來自古老的虎遺下的糞便。波塞冬在這輕拍的及踝海浪中欺騙了夜鶯,讓她身受上千隻水母的致命叮咬。看那兒,也許在那凹凸不平的小丘頂上,亞當本該對夏娃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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