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讓我們感到驚訝和有意味的東西,都是詩歌

作者: 2012年09月04日 00:00中國青年報

著名詩人西川在他的工作室  這是離中央美術學院不遠的一個普通住宅小區,烈日炎炎,樓下的保安都對陌生人懶得搭理。按照之前說好的地址,找到了樓層,卻發現沒有門牌號,只能一個個門敲過去。經歷了狗叫、「送快遞的嗎」、「爸媽不在家」等來自門後的回答後,敲開最後一扇門,發現西川正陷在他滿屋子的藏品之中。  一件看不出牌子的白色寬鬆衣服,半長的頭髮也未精心打理,這位從上世紀80年代就投身詩歌運動的詩人,現在是中央美術學院的教授。北京大學英文系畢業的他,曾翻譯過龐德、博爾赫斯等人的作品,他本人的詩集也被翻譯成英、法、荷、意、西、荷、日等多國語言。「敏銳的問題意識,深厚的人文底蘊」是中外詩歌界對西川的評價。在拿遍了人民文學獎、魯迅文學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阿齊伯格獎等中外文學獎項之後,近來他對中國傳統文化充滿著孩童般的好奇。  碎成幾塊又粘起來的古瓷碗、潘家園裡淘來的古錢幣、各個朝代的珠子、新疆撿來的一塊雕花木頭……這些有故事的物件,大大小小,層層疊疊,堆滿了他並不算大的工作室。再加上四面靠牆都立著宋畫的印刷品——「真跡要不太貴,要不在博物館。」西川說。塞得滿滿當當的工作室,如同一個管理員疏於打理的小型博物館。  大傳統與小傳統  「你能感覺到,這是幾千年前的母系社會,一個年輕姑娘的手製作的東西嗎?」西川一邊輕輕撫摩著一件古陶器的碎片,一邊問中國青年報記者。工作室中央唯一的空地,擺了兩張陳舊得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布沙發。西川遞過來一杯茶,自己再點燃一支煙,關於「傳統與現代」的話題就娓娓道來。  他的新書《大河拐大彎》7月剛剛出版,講述了中國當代詩歌在一個大轉折時代的可能性。其中收錄的一篇《傳統在此時此刻》,對於中國傳統文化在現代的境遇多有論述。文章中提及一個概念——「重口味的民族主義」,指的是隨著國內經濟發展,文化自信重返我們的生活現場,通過網路和其他媒體傳播,形成的一種對中國傳統絕對化的推崇。  「我是一個特別熱愛傳統的人,特別喜歡中國古代的東西。但古代中國已經是那樣,改變不了。現代中國能有多大的創造力,才是更有意義的話題。」西川說。  西川將中國的文化傳統分為大傳統和小傳統。大傳統就是我們一般說的數千年中華文明,比如四書五經、唐詩宋詞、二十四史;而被大家經常忽略或者故意迴避的小傳統,可以從鴉片戰爭往後算,而西川更願意從新中國成立後說起。  「小傳統,我只舉一個例子,很多人對使用簡體字不滿意,懷念繁體字。有人認為正是因為大陸使用了簡化字,才帶來文化斷裂等很多問題,這就是把歷史問題給簡單化了。實際上,簡化字有各種書法上的根據和民間的約定俗成,本身就是傳統的一部分。如何拿簡體字來創造我們現在的文化輝煌,才是當下真正要考慮的問題。」西川說。  小傳統總是被遺忘,而近來頗受追捧的大傳統,在現實生活中也經常遭遇尷尬。西川曾在北京參加一個關於古建築保護的會議,開會地點就在一個古建築內,門口卻放了兩個本該出現在墳墓中的兵馬俑。每憶及此事,西川頗感無奈:「只要把這倆兵馬俑放在門口,你就永遠不知道怎麼保護中國的古建築,因為你根本就不理解中國的古代文化。如果認為有兵馬俑就是回到中國古代文化,那麼,你根本回不去。」  西川強調,如何與傳統形成對話關係,是問題的關鍵。「與傳統對話,會讓你覺得自己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而是一個從這樣的歷史進程中走過來的人,你身上既帶著大傳統的東西,也帶著小傳統的東西,這決定了你成為一個當代的中國人。」  現在有精英但沒有精英文化  「中國古代有精英文化和民間文化,現在我們有精英,經濟精英或政治精英,但是沒有精英文化。」西川對此感到擔憂。他曾在一次會議上提到:「現在有一個現象,無論哪個階層的文化趣味都是小資的。商人們無論資產多少,官員們無論官職高低,都沒有和自己相配的文化意識。」  這種危機在城市建設上體現得尤為明顯。「比如城市雕塑。中國沒有城市雕塑的傳統,這是古羅馬的傳統。可中國也要弄,有些人還要弄成現代雕塑、弄成分子結構,什麼都弄成一個大圓球,好像只要是圓球就是現代的。沒有審美!」西川說,「一座城市的規劃,需要一個文化委員會的把握;官員的上崗,也應該先經過文化培訓。」  西川寫過一組關於晚清的詩——《萬壽》,其中寫到一個現象:太平天國往西跑,義和團往東跑,都不缺人民緊緊跟隨。「中國人在毀棄自己的傳統和讚揚自己的傳統時,使的力量是一樣的。當一種東西倒掉、另一種東西又沒有建立的時候,就會產生一種歷史虛無感。一些人對古代文化積極回歸,就是因為他必須信個什麼東西,而中國古代的東西都在那兒,可以回去;同樣道理,現代中國人也很容易接受西方自由主義的東西。然而,由於缺乏背後相應的文化精神,大部分中國人接受的自由主義其實只是一部分——私有財產、自由、隱私等等,自由主義里關於責任的這部分,他們不在乎。中國文化的結構問題產生了當下這樣一種混亂。」  把微博寫成《世說新語》  現在大部分中國人,對古詩的自豪感遠遠大於現代詩。西川說:「很多人說起古詩自豪,其實他們只懂古詩里非常皮毛的東西。他們知道的只是《唐詩三百首》,而非《全唐詩》,這很不一樣。中國古代文化的輝煌,背後是什麼東西支撐起這種輝煌,除了上面的冰山一角,下面的東西他們了解多少?」  無論詩歌還是繪畫,任何藝術形式都不是簡單的繼承傳統。「你的靈魂和杜甫的靈魂能不能形成對話關係,不是會背幾首杜甫的詩就行的。因為對話關係里,包含了你對古典文化的真正認識,不僅僅是優點,也包括缺點。只有當你認識到它的缺點時,你才會覺得它是親切的、活泛的。凡是沒有缺點的事物,都是我們沒法靠近的。」西川說。  現代詩歌和古詩已經很不一樣,這種不同除了詩歌本身,還體現在詩人的身份和態度上。中國古代詩人大部分是官員,但是現在,大多數詩人就是詩人,或者也僅僅是一個小官僚,他們對於體制的態度和古人是不同的。西川說:「古代詩人有一點『士』的角色,他可能會對國家的某一個政策有異議,但總體上是行走在一條河流里。現代詩人多多少少帶有一點『知識分子』的角色,所以現代詩人和現代詩的批判色彩會更強烈一些。」  作家寫作時會考慮讀者的分類,有大眾讀者也有小眾讀者,但對西川來說,還多出一個群體——幽靈讀者,他們是古代那些傑出的詩人與文豪。「假設你寫的詩和文章能被蘇軾讀到、被歐陽修讀到、被諸子百家讀到,如果按照他們的眼光,會如何看你的著作?我會盡量讓自己覺得,他們會滿意。我的想法可能和他們不同,但是我要達到的力度和強度、展現出來的創造力,要讓他們瞧得上。他們就是我的幽靈讀者。」  中國古代出現過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等文學高峰,那麼,當下的什麼文學形式能被後世奉為經典呢?這是一個眾說紛紜卻一直無解的問題。「段子!」西川給出了一個風趣的答案。  「段子,就是中國古代的筆記文。錢穆說過,什麼形式我們都用過了,只有筆記文我們還沒用透。中國古代的筆記文和當下的微博、簡訊都有相似處,短小而精到。如果你能把微博寫成《世說新語》,了不得。」西川說,「我覺得這種簡短的語言表達,說到底還是詩歌。我對詩歌的理解非常寬泛,不僅僅是分行押韻,凡是能讓我們感到驚訝和有意味的東西,都是詩歌。」  「作為詩人,我說這麼一句——筆記文化的段子化的詩歌,將會流傳下去。」西川得意地摁滅煙頭,結束了這場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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