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陽創巴仁波切 | 動中修行 問答錄
問:你在開示中提到〔當下〕,我很想知道:如何能由對於時間的相對一刻的覺知變為對於究竟(absolute,譯者按:或作絕對)的覺知?
答:我們必須以對治相對層面做為開始,直到最後這個〔當下〕呈現出如此生活化的特質,它不再依賴相對的方式來表達了。你可以說〔當下〕存在於所有時間,它超越相對概念(concept of relativity),不過,因為一切概念都建立在相對的觀點上,所以不可能找到任何超越它的字眼。
〔當下〕是唯一可以直觀的方式。首先,它介於過去與未來之間——現在;然後,我們逐漸發現,〔當下〕根本不依賴相對性。我們發現過去不存在、未來不存在,每件事都發生在現在——當下。同樣地,為了要表達空間,我們可能先拿來一個瓶子,然後將瓶子打破,之後我們看到:瓶子裡面的空與瓶子的空無二別——這就是技術(technique)的全部意義所在。
起初,〔當下〕就某種意義而言並不完美,或者我們可以說禪坐並不完美,純粹只是人工化的練習:你坐在那裡,試著一動也不動,並且集中注意在呼吸上等等。但是,你以這種方式開始,之後卻漸漸發現並不只此而已,因此,你所做的努力,譬如為發現〔當下〕所付出的,不會白費,雖然在當時看來可能相當愚蠢,不過卻是唯一可以開始的方法。
問:對於學習禪修而言,必須先去掉自我才能開始嗎?或是會在研習當中自然發生?
答:那會自然發生,因為你不可能以無我開始,而基本上〔自我〕並不壞。好與壞並不真正存在,而僅是次要的事。自我,在某種意義上而言是虛妄不實的,但卻不一定是壞的。你必須從自我出發,利用自我,然後它會像一雙鞋子似地逐漸磨壞,不過你仍必須用它,將它徹底磨損殞盡,這樣你就不用再保有它了。如果你將自我推到一邊去而以完美開始,你可能會片面地愈來愈完美,而另一方面的瑕疵也正在累積,就如同產生強光的同時也製造了強烈的黑暗一樣。
問:您提到禪修的兩種基本形式:祈禱或試圖與更崇高的某種存在溝通,以及另一種單單只是覺知事物的實相。但這種祈禱也存在於佛教中,譬如祈請文的念誦等,因此我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是:這兩種禪修形式雖然不同,但實際上可以合在一起嗎?
答:是的,但是佛教中的祈禱只不過是打開、放棄自我的一個過程,是個製造容器的過程。我無意貶抑另一種虔敬,不過,如果從對那種方法未能純熟運用的人的觀點來看的話,虔敬無疑變成了渴望自我解脫——他將自己視為被分割的、被禁錮的、不完美的,也就是他將自己看成基本上是壞的,並且試圖掙脫。換句話說,他將自己有瑕疵的部分認同為〔我〕,而將任何完美的部分視為與某外在生命體雷同,因此,他唯一可做的就是掙脫禁錮。這種虔敬是過度強調自我覺知——負面的自我。
雖然佛教有千百種不同的虔敬修習,也有許多對上師虔敬的故事,或如何可與上師溝通以及如何由虔敬達到證悟的記述,然而凡此種種皆以不集中於自我為開端。譬如,無論進行任何念誦或儀典,當使用象徵或觀想諸佛時,在任何觀想產生之前,都須先做無相禪修(formless meditation)以創造一完全開放的空間;在結束時,必定念誦所謂的三輪體空(Threefold Wheel):〔無我,無所觀之對象,無觀想之動作。〕意義在於將任何有所成就的感覺皆拋回虛空中,因此,我們不覺得是在收集任何東西。我們可能感覺無比的虔敬,但那種虔敬是抽像式的,而不是向內集中的,我們只是認同那種感受,如此而已,這可能是一種不同的虔敬概念——沒有中心存在,只有虔敬存在;而另外那種虔敬則包含某種要求——想從中得到回報的期盼。
問:當我們到達打開與降服的階段時,難道不會產生很大的恐懼嗎?
答:恐懼是自我的武器之一,它可以保護自我。如果我們到達某一階段,開始看出自我的荒誕不經,不久之後,我們會恐懼失去自我——恐懼是它最後的武器之一,過了這一關,恐懼即不再存在。因為恐懼的目的是要嚇唬人,如果沒有回應,恐懼就失動效力了。你看,恐懼是因你的回應而得以繼續活命的,如果沒有人回應恐懼,亦即自我喪失,恐懼即不復存在。
問:您是將自我當做一個物體在談論嗎?
答:從哪方面說?
問:從將它看做是外界環境的一部分來說。
答:我已經說過,自我是一個氣泡,它是某種程度的物體,雖然它並非真正存在——它不是永久的東西,但事實上,它所顯現的比它真正的更像一個物體——這是另一種保護自己、試圖維護自我的方法。
問:這是自我的一個面向嗎?
答:是的。
問:那麼,你不能毀掉自我,不然你就會失去識別的能力、認知的能力了。
答:不,不一定是這樣。因為自我不包含瞭解,它沒有任何洞察力。自我一向以謬誤的方式存在,它只會製造迷惑,而洞察力卻高明得多。
問:您會說自我是次要現象而非首要現象嗎?
答:會,的確是如此。自我就某方面而言是智慧,但它碰巧也很無知。你看,當你明白自己是無知的時候,就是你發現智慧的時候——那就是智慧本身。
問:如何決定自己的自我是無知還是智慧?
答:那並不是個要去決定的問題,只是我們可以那樣去看罷了。你看,雖然我們將自我當成具有許多面相的實質上存在的東西在討論,但基本上並沒有任何實在的物質存在,自我只是存在於時間中的一個連續創造的過程,它時刻不斷地死去並重生,因此,自我並非真正存在。
但是,自我充當一種智慧:自我死亡時,即是智慧本身的顯現;當自我形成之初,即是無知的開始。因此,智慧與自我絕不是互不相干的。那似乎很難下定義,雖然我們更喜歡有個清清楚楚的黑與白,然而不存在的自然圖案卻不是那樣——根本就沒有分明的黑與白,萬物都是互相依存的。黑暗是光的一面,光也是黑暗的一面。因此我們無法一味反對哪一面,而將一切都建構在另一面上。
如果完全要靠個人的力量找出自己的方式是可能辦到的,這與一隻從未游過泳的狗的情形相同——如果它突然被扔進水裡,它自然就會遊了。同樣地,我們本身具有一種精神性的本能,只要我們願意將自己打開,總有辦法直接地找出自己的方式——那只是將自己打開的問題,並沒有必要有一個明確的定義。
問:是否可以請您對禪修的目的做一摘要說明。
答:好,禪修就是處理〔目的〕本身。禪修並不是為了達到什麼目的,它是要處理那個目的。一般說來,我們做任何事都有個目的:未來會發生某件事,因此我現在所做的非常重要——一切都與那件事有關;而禪修的整個理念就是要發展出一套全然不同的理事方法——你完全沒有目的。事實上,禪修所要處理的問題就是沒有〔目的〕這回事,當我們學會以另一種方式對付情境時,我們就不再必須有目的了。我們並不是正往哪裡去,或許該說是:我們正在路上,但也同時是在目的地,那才是禪修真正要做到的。
問:那麼,您會說那是融入真實嗎?
答:是的,因為真實一直就在那裡。真實不是分離開的個體,因此問題要與真實合而為一,或是存在於真實之中——不是與真實達到一體,而是認同它。我們已經是真實的一部分,只須將懷疑去除就是了,然後你會發現你一直都在那裡。
問:如果說那是認識到可見之物都不真實,正確嗎?
答:可見之物,你能否定義得更明確?
問:我是想到威廉·佈雷克(William Blacke)關於觀者與所觀之物合一的理論,而可見之物都不真實的方法。
答:可見之物在我所說的意義上是真實的。除了當下,別無所有,因此我們看見的即是真實。然而,若以我們慣常的方式看事物,那麼,我們看見的便不是事物真正的樣貌了。
問:那麼,您的意思是說:因為每個人都是單一的個體,所以必須找出各自的獨特的方式嗎?
答:我想這又將我們帶回到我們一直在談論的自我問題。就某方面而言,是有所謂個性這回事,但我們並不是真正與環境分隔或與外界現象分隔的個體,這就是為什麼需要一個不同的方法。如果我們真是〔與其他一切沒有關聯的個體〕的話,也就毋須一個可以促成一體的另一種方法了。重點在於,雖然有個體性的呈現,但這個個性是建立在相對性上的;如果有〔個體性〕,必也同時具備〔一體性〕。
問:是的,但一體是由個體組成的;如果我們不是個體,那麼我們也不可能成為一體了,不是這樣嗎?
答:〔個體(individual)〕一詞的意義相當模糊。〔個體性〕在一開始可能有被過分強調的嫌疑,因為有許多個體的面相存在。即使當我們到達證悟的階段時,仍然可能有慈悲要素、智慧要素、能量要素以及各式各樣的變化。但我們所謂的個體,並不只此而已,我們很容易將它看成是一種特性而附帶有各種東西建構在它上面。譬如智慧,我們會將各種東西堆砌上去,使它自成一體,一位單獨的人物——而其實它不是。不過,仍然有個體的面相、有個別的特性存在,因此,我們在印度教中發現上帝的各種面相、不同的神祇以及不同的象徵。當我們與真實合而為一時,真實不只是單獨一件東西,而是我們可以從寬廣的角度去看的。
問:如果一個學生懷有願意接納的心,他希望與自然合一,可以由別人教導他如何禪修嗎?還是他必須開發自己的方式?
答:自然?你的意思是什麼?
問:如果他想學,他可以接受別人的教導或是必須靠自己去開發?
答:事實上,他必須接受口傳——口授的法教。在他能夠有所接受之前還必須先學習給,他必須學習將自己完全交付出去。其次,他發現整個學習的理念激勵他的理解,同時也可避免累積太多的成就感,覺得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功勞〕——靠自己成功的觀念。
問:為了避免讓自己覺得一切都是自力完成的,一定不是要去接受上師教導的充分理由。我的意思是:像拉曼那·馬哈喜(Ramana Maharshi)的例子,他沒有依靠外界的上師而達到證悟,他必然不用為了怕會自以為了不起而去找一位上師吧?
答:他不用,但他是個例外。重點就在這裡,沒有上師也是可以成功的,這是有可能的。基本上,沒有人能夠傳遞或分給別人任何東西。一個人必須在自身之內去發現,因此或許有些人做得到。然而,在自身上建構是有些與自我的特性相似的,不是嗎?這樣無疑是立足於危險之地,很容易變成自我的活動,因為已經有〔我〕的概念,又要往上面加建更多的東西。
我想——這聽來可能很簡單,然而確是整個重點——一個人要學習逐漸地放下,因為完全放棄自我是個非常大的題目。此外,上師可作為借鏡,因為他反映出你自己的影像,藉此,你得以首次看見自已究竟有多美或是有多醜。
或許我應該在此提一提關於禪修次要的一、兩點,雖然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題目的概括背景。
一般來說,禪修指導不能在班級上教授。老師與學生之間必須建立私人性的關係,同時,每一種基本方法中都有某些變化,譬如觀呼吸法門。不過,或許我應該簡略介紹一下禪修的基本法則,如果你們希望進一步瞭解的話,我確信一定能找到禪修上師,獲得進一步的指導。
我們曾經提及之類的禪修並不在於試著培養專心。雖然許多佛學書籍稱這種修習為修〔止〕,旨在發展專心的能力,但我認為〔止〕這一詞有誤導的嫌疑——它可能使人誤以為禪修或許有商業上的用途,使我們能夠專心在數錢之類的事情上;然而,禪修不單只是作為商業之用,實際上,它是一種不同的專心概念。
一般而言,我們無法真正地專心,如果我們努力想專心,不但須要有專心於某一對象的意念,同時還要有東西來推動它。因此,這涉及兩個過程,而第二個過程又近似是一個監督者——他要保證你做得適當。但那部分必須除掉,否則你會變得更自覺,只是在注意自己的專心,並不能真正處於專心的狀態,這會形成一種惡性循環。因此,我們不能只談發展專心而不除去由中央控制的監督——那種戒慎、小心,這就是自我。因此,〔止〕的修習是指對呼吸的覺知,並非指專心注意在呼吸上。
在東方,打坐一般採用盤腿的姿勢,如果能盤腿坐是最好;然後,你可以訓練自己隨處皆可禪坐,甚至露天席地而坐也無妨,不必非要有把椅子或坐墊之類。不過,身體的姿勢確有它的重要性。譬如,躺下來很容易打瞌睡、站著可能想要舉步,但是如果有人覺得盤腿坐有困難,坐在椅子上也很好。事實上,在佛教法像學中,坐在椅子上的姿勢被稱為〔彌勒佛坐〕,是完全被接受的。重要的是要保持背部挺直,以免呼吸不暢。
至於呼吸本身,我們已經說過,並不是要專心呼吸,而是要試著與呼吸的感覺合而為一。在開始時是需要一番努力的,但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之後,覺知就停駐在呼吸動作的邊緣而相當自然地跟隨著呼吸的律動,毋須刻意去將心與呼吸栓在一起了。你試著去感覺呼吸——呼、吸,呼、吸,通常呼氣會比吸氣來得長,它幫助你去體會空間以及向外吐氣時的擴展。
另外,很重要的一點是:避免變得太嚴肅或覺得自己是在參與一種特殊的儀式。你的感覺應該是相當自然且自發的,只是試著將自己與呼吸合一而為已——打坐就是這麼一回事,不涉及思想或分析。當有念頭升起時,直接以念頭觀照它,而不要將它當成是一個題目。通常當我們有念頭時,我們根本不覺得那隻不過是個念頭而已。譬如我們正在計畫下次的度假旅行,因我們是如此地全心投入於這些念頭之中,幾乎像是已經去度假了,甚至覺察不出這些只是念頭而已。但是,如果我們看出這只不過是念頭所造成的景象,我們會發現它具有更少的實質。我們在禪坐時不應去壓抑念頭,而應試著去觀察它短暫的、半透明的本質。你不應牽扯到念頭裡去,但也不宜排拒,只須加以觀照,然後返回對呼吸的覺知。
整件事的重點在於培養對所有事物的接納度,因此,我們不應存有分別心或涉及任何形式的掙扎,這就是基本的禪修方法,是既簡單又直接的。不應該有刻意的努力、想去控制及達到安詳的企圖,這就是所以要利用呼吸的原因,因為呼吸很容易感覺出來,不須要很自覺或去試什麼及做什麼——呼吸時刻都在,我們只要去感覺就是了,這就是為什麼在開始時方法很重要的緣故。
這是初步的入門方法,但一般來說,它會繼續下去並依照它獨自的方式發展。你有時會發現自己很自然地與最初所做的稍有不同,但這不能歸類為高級或初級的方法,它只是逐漸地在成長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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