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訪者問 | 心理諮詢是個什麼過程（推薦）

06-12

作為職業心理諮詢師，同時也是心理類文章專欄作者，我時常會被問到諸如以下的問題：心理諮詢到底是什麼？心理諮詢和情感問答是不是一樣啊？心理諮詢就是一問一答，所以我問問題你解答就可以吧？心理諮詢是怎麼才發生效果的？

心理諮詢是個什麼過程，其實要說清楚並不是太容易，不同的流派（目前全世界發展出的心理治療流派有500多種，不過經受了歲月洗禮，有深厚理論基礎和實踐檢驗的流派目前主要還是精神分析、家庭治療、認知行為、人本主義等四大流派）有不同語境，雖然各自說明的內含是差不多的。

先講一個故事吧：有一個冬天的晚上天氣很糟糕，下著冬雨，很冷，地面也很泥濘。我從一家醫院出來，站在路口尋找計程車，那個時候滴滴打車還沒有興起，Uber也沒有什麼動靜，坐出租主要得靠運氣，尤其是在那樣的夜晚。

過了很久，我終於攔到了一輛計程車，似乎是生意一般、天氣又不好、正打算回家的司機。我自然是高興地鑽了進去，把目的地的地址告訴了司機。

司機：你希望我走高架，還是走地面？

我：哪條路快就走哪條吧。

司機（帶著生氣的語調）：天氣好的時候交通就夠爛的了，這種天氣，沒有哪條是快的，真TM什麼鬼天氣？

我想著可能要受這種粗魯司機的氣而感到不安，尤其是這種脾氣的司機往往開車不規矩，今天的路面情況又不好，容易出事兒吧，而且他的長相可真的不太討人喜歡，有些凶，我看了一眼他的工號牌——01262易昇琦。

我：我知道，你覺得走哪條比較好就走哪條。

司機：你是個醫生？

我：啊…

司機：我看你站在醫院前面就知道了，你這個模樣估計是個實習醫生，現在的醫生都太不規矩，亂檢查亂開藥……

我（試圖緩和他講話時的憤怒）：其實，也不都是這樣的。

他在潮濕擁擠的馬路上很有技巧地轉來轉去，所以有一陣子沒有說話，我覺得挺安全的，看來他雖然滿肚子氣，但並沒有影響他的專業技能，我開始稱讚他的開車經驗老道。

司機：你是不是外科醫生，那種動一個手術就可以賺很多錢的人？

我覺得自己試圖緩和他情緒的話根本不管用，但我不想和他起爭執，他車開得很好，我想盡量表現得友善些，所以我繼續嘗試。

我：我不是外科醫生，其實我剛才是去探訪一個接受腿部手術的朋友。

司機：也許是這樣的天氣把腿摔傷了吧……（停頓了一會兒）我也曾經因為腿傷，4個月無法工作，我的命不好。

我：哦，真遺憾，現在都好了嗎？

司機：我想應該好了吧，但是在雨天或者連續開車的時候還是會不舒服。

我：我想像得到。

司機：我讀書少，以前是在工地裡面打零工的，別人不怎麼看得起我。我的腿也是在工地裡面摔傷的，如果能多學點專業技術，也許就可以跟現在這個鬼工作說再見了。沒準多讀點書，還能像你一樣當個醫生，你覺得好笑嗎？不多說了，你能不能在這裡下車，不然我待會還要再繞一圈。

我：好的，你知道嗎？不管你對自己的未來生活做什麼打算？就有沒有專業技能而言，我認為你已經有了。

司機：你是什麼意思？

我：你開車的技術很棒，我沒想到這種天氣還能準時到達這裡，你開得比平時不塞車時都快，而且很安全，我認為這就是專業技能。

司機（帶著微笑，用之前沒有的溫暖友善語調）：謝謝，過馬路小心。

我：你也是小心點哦。

過了幾天，我再次從醫院出來，打上出租的時候，我又遇上了他，他也認出了我。

司機：嗨，醫生，最近好嗎？

我：嗯，我很好，謝謝，易先生，今天天氣好多了。

司機：對啊，不下雨的時候呢生意也比較好做，天氣能一直這麼好就好了。

我：我也這麼想。

司機：遇到你實在太巧了，昨晚我還想到你。

我：噢？你想到了我。

司機：昨晚我在大排檔吃飯，身邊的一幫人開始嘲笑我，笑我以前的工作，笑我走路的姿勢。我有些生氣，我想出手打架，以前受到別人嘲笑我就會和別人動手。昨晚我卻想，「TMD，我用不著和豬一樣的人打架，我又沒有做錯什麼，現在有自己的正當職業，我的開車技術也挺不錯，我完全靠自己混飯吃。」所以我把酒喝完，就離開回家了。那時候，我心裡一直在想你和你說的話，忘不了你對我說的話。

我：是嗎，我的話完全是由衷之言，你這麼做是正確的，沒有必要因為那些根本不了解你的人所騷擾。

這個例子很明顯不是心理諮詢的情景，而且遇到易先生的時候，我也完全沒有要以心理諮詢師的方式來處理心態，可以這麼說，我們因為各自的目的——他要賺錢，我要回家——而相遇，卻出現了類似心理諮詢的互動。我所說的類似心理諮詢的意思，是經由我們的互動，易先生開始從不同的觀點來看自己，他得到一個新的自我形象，這個形象對他生活產生益處，改變了他對自己的感受以及對別人的態度。

而這個自我感受的改變並不是一蹴而就的，當我一開始小心易易地迴避他的怒氣時，他並不能去和我一起感受他自己，只有當我更為同理和共感他的時候，他才慢慢回到那個當下，並且體驗了另外一個陌生人給予他的不同的感受。而這個感受又觸動他發生了對自我的重新認識。

這個小故事包含了動力心理治療（精神分析的當諮詢流派）的重點核心，就是一個人的自體和客體，這是一個人生命發展中的潛力和限制的來源，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看法很負面的話，就會妨礙他發揮於自己的潛力，或是以不恰當的、具有破壞性的方式去試圖突破自己的限制，心理諮詢的焦點就是要幫助來訪者解決這一類問題。而在那個夜晚的大排檔，司機易先生很顯然在被他人嘲弄的困境心態里，內心重溫了另一個自我形象下的感受，同時雨夜中的我似乎成為了他內心的那麼一個不同以往的溫暖的「客體」，這個「客體」給了他某種特殊的力量，他最後成功地取得自我的掌控力，得到了一次全新的自我勝任感，管理住了破壞性的打架衝動，他的內心有了一次充滿控制感的自體感覺，彷彿有了一種新的生命，於是他整晚都會想起那個「客體」的我以及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讓他擁有了新的力量。

這種心理上的衝撞和互動，通常不能通過紙面的文字獲得，而且，一個人對自我的勝任力並不是單一的，而遇上的困境也不是單一的，同時，勝任力的上升不是直線的，而是螺旋式的，會迂迴、會倒退、會停滯，然後也會提升到不同的層次。

真實的諮詢並不像這個故事這麼清晰簡單，更為複雜的是，當事人的內在是混沌不清的，他們往往因為很多表面上的其他的困擾或者痛苦而來，很多的內在心理控制或者限制了他們外在現實的整合和改進，而身邊的人往往又無法真正中立和抱持地幫他看清內在問題。說實話，也很難去看清，因為如果要看清楚，就必須要用上互動雙方的內在感受，也就是說另一方必須要用自我去體驗和察覺互動中的「發生」，並能夠及時地發覺它們，而且可以恰當地展現給當事人，同時溫和地堅持到對方產生新的體驗，並慢慢地穩定化。這個過程，是一個極為專業的過程，並不是普通的聊天或者對話就能完成的，甚至很多時候，它們的發生並不是由對話推動，所以做過心理諮詢的人會發現自己諮詢師說話其實並不是那麼多。

我曾經在另一篇文章《老濕，我需要做心理諮詢嗎》（點擊標題閱讀）里說過：我的來訪者85%都是正常的人，他們在生活里、在工作中有能力，有時候甚至超過了諮詢師，他們沒有什麼心理疾病，他們不需要就醫，他們也不是病人，他們的智慧可能比諮詢師還要強。他們選擇心理諮詢，只是在於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對於自己的成長更為關切，或者也可以說：他們更愛護自己。心理諮詢其實是我們自己選擇的一個生活態度、一種生活方式。而當我們解決了基本生存問題之後，自我的提升（或者是免除發展中生成的心理痛苦感受）就將會是我們內在蓬勃而出的需要，這個時候，心理諮詢師提供著更多的是一個專業而抱持的環境，就如同可以閉關修行的場，這個場既要與外界保持一定的隔離，又要通過諮詢師可以與外界產生實時而有效的連接和驗證。

我們在諮詢室里聽到的故事大至可以概括為如下描述當中的一種或幾種：

1、來訪者抱怨他無法和別人建立或維持某種人性人際關係；

2、來訪者要不就是埋怨無法在關係中獲得快樂；

3、來訪者設定了一個自己難以實現的目標；

4、來訪者內心混亂，且（或）煩躁不安，而這些內在感受他既無法理解又難以掌控；

5、雖然在世俗大眾看來來訪者已經很成功了，但是來訪者自己感到很不快樂，對自己、也對自己所取得的成就。

事實上，在來訪者能夠為更為積極、更為有效地經營生活之前，還需要對自己以及自己的行為有更多的理解和認知，而針對他所遇到的困擾，進行心理諮詢會是一個較為適當的選擇，當然，處理這個困惑一次訪談諮詢顯然是不夠的；而且，諮詢的過程往往並不是一個愉快的過程，甚至有時會充斥著痛苦，就如同破繭成蝶前的苦。

從根本上說心理諮詢是提供一種幫助當事人學習的人際環境，這在很多方面都類似於好的父母撫養孩子。是的，心理諮詢師總是會被來訪者移情為一個「好媽媽」或者「好爸爸」並不是偶然的，因為在重新「生長」的過程中，這種移情是必須的，因為每一個重新成長的孩子都需要一個足夠好的父母，甚至足夠好到可以讓他成功地離開。不論是心理諮詢還是撫養孩子，良好的互動總是更容易讓人學得很快，這是因為有了良好的教養環境與富有同理心的人在一起並且得到了迎接挑戰的鼓勵。每一種良好的心理諮詢都努力讓來訪者產生一種新的體驗，從而可以讓他們：

◇ 檢查當事人頭腦中的成見與信條；

◇ 擴展對自我的覺知；

◇ 增加對現實的檢驗；

◇ 幫助當事人面對那些引起焦慮的經歷；

◇ 糾正那些消極的自我對話；

◇ 更新對人生的理解，以提高當事人的適應能力。

心理諮詢探索並檢查當事人的行為、情緒、感覺和認知，目的是擴展當事人的覺知，並且提高多方面體驗的整合。在大多數情況下心理詢最關注的焦點是情感和認知（思維）的整合，通過改變情緒和認知過程的激活方式，當事人的大腦可以修通負責這兩大功能的神經網路。這個過程的結果將迎來自我力量增強、情緒調節、分化（Differentiation）或者癥狀減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