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理性、科學與迷信

此文來自科學網鄭小康博客

在中國,大多數人使用「理性」一詞是非常隨意的。很多人其實並不知道,它的本意是是康德哲學中人類認識能力的三個環節之一,即感性、知性到理性。而我們廣泛應用的「理性」一詞似乎是指那些遇事冷靜,不作過激反應,所謂能做到「猝然臨之而不驚」的表現;我們還習慣將理性同科學精神等同,那些臆想、狂妄的言行,我們叫它非理性;「理性」一詞稱謂雖同,但在不同的情景下卻可以有不同的含義,只有相對的意義。

迷信則可以顧名思義。在科學史上,迷信和巫術及科學曾經混雜不分,但很快就被視為科學發展的絆腳石,雖然它一直企圖阻礙科學的進步,但終究不能得逞;在社會生活領域,建國後,我們差不多一直在提倡「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好像迷信一定是科學的大敵。故此,政治正確與理性崇拜都讓我們認識到,迷信不是個好東西。

至於說到信仰,特別是有神論,在很多人看來也屬於「迷信」一類。在中國持這種觀點的人並不少,特別當前的中國,科學主義盛行,在科學主義者看來,迷信與信仰都屬於「不疑而信」,至多也不過是程度之差,可笑的是,這些把科學當做信仰的人從來不認為自己迷信,這是非常滑稽的雙重標準。

特別說明,本人從來不認為信仰等於迷信。

當牛頓面臨萬有引力成因及對宇宙秩序進行解釋時,他給出了「上帝第一次推動」的答案;這位在歷史上知識的富有及思想的能力達到了人類最高水平的大科學家,最終卻拜倒在上帝的腳下。如果可以將有神論者歸入迷信之列,那麼牛頓屬於迷信還是理性呢?

在網路上我經常聽到或看到人們一本正經地討論著「如果地球爆炸,我們人類將會怎麼辦的問題」。最鼓舞人心的答案就是:「我們早就移民到其他星球上了」。其實,這個答案是科學家霍金某次演講中一句戲謔性玩笑,但不少人當了真,因為那是科學家說的話。我也偶爾會聽到一群城市邊緣的老太太們每逢初一、十五到廟裡去燒香時的閑談:「我上周沒來燒香,感冒得一塌糊塗。」燒香可以治感冒,這恐怕不是個別人的想法,特別是在農村。

滑稽的是,很多人覺得前者講的是科學是理性,而批評老太太迷信,因為我們大多數人是看標籤指物認事的。但假如要認起真來,恐怕後者比前者還要顯得靠譜一些,因為也就兩個星期就可以看到結果。傷風感冒,打針吃藥兩星期,不理不睬十五天(痊癒)。老太太燒了香是事實,感冒好了也是事實,並且一前一後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儘管歸因有誤,但「燒香後感冒好了」起碼有這麼個事。前者認為科學家說的就是真的,後者則是搞不清因果關係,兩者認知的第二環節-——知性都沒達到,更別說理性了。

把信仰當成科學,這不是理性的表現,只是意圖的表現。我們很多的困惑即由此而生。科學與迷信,中國人連小孩子都知道是一對相反的概念,但身邊事哪些屬於科學哪些屬於迷信,我們分起類來的時侯常犯迷糊,因為帶了意圖。特別是那些已經大大超出常人知識水平的人,居然也犯常識錯誤,甚至是那些大名鼎鼎的科學家,也曾經公開寫文章說,「只要.....畝產幾萬斤糧是可能的。」「只要.....中醫是一定會被淘汰的。」

「只要」是條件或假設,是為結果成立服務的,有時候難免被作為理想,為信仰服務了。直到今天,「只要....就一定....,」仍然是我們的口頭禪,我記得我的中學物理老師最喜歡用這對詞造句,因為他覺得這可以充分培養學生們的想像力。而他最經典的造句莫過於:只要你跑得足夠快,隻身登上月球就是小菜一碟。剛開始我沒明白老師的意思。後來我才想明白,這個造句是有科學成分存在的,差不多和霍金那個玩笑一樣。

從原理上說,上月球難道不就是一個速度問題嗎?但問題是,現實層面的其他問題被老師有意忽略了。歷史上的很多人都不乏偉大的理想,理想實現,誰不想要?但有沒有一條路可以通向那裡?我們有一段時間說,人民公社是通向那裡的康庄大道,並且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以到達,既有理性的長篇大論,又有科學家、文人背書,可剛走了一個開頭我們就沒飯吃了,餓著肚子走不動,於是又開始講,說那個地方離我們非常之遠,我們還處於他的前一階段的初級階段,並且這一階段也是非常長的一個階段.....反正每一次都能讓你心服口服,這是迷信還是理性?

撇開哲學概念,借用經濟學的觀念,理性就是算帳。經濟學原理告訴我們,有理性的人要「系統而有目的地做可以達到其目的的最好的事。」這裡的關鍵是達到目的(個人的)、又是最好(至少是不能妨害別人),這是理性的價值所在。迷信呢?迷信就是「軸」、「擰巴」、「倔」,不算帳,只認準心中的目標,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當然,迷信如果不藉助於體制,不藉助於公權力,純屬個體所宗,危害有限,如晚年的牛頓雖然迷信鍊金術,不過也就是讓幾個假幣販子上了斷頭台;甚至還會成為一種美德,成就偉大的事業,如特雷莎修女,如納爾遜-曼德拉。

  

科學理性的傢伙們有時候可能會作惡,這一句話好像不符合經濟學家對於他的定義,然而現實就是如此。實際的社會中,當一個結果不明朗,或者對結果的解讀受到信仰、利益影響的時候,理性就會走上迷途。有人會說,這就是非理性或迷信了,然而不能否認這種非理性正是理性下的蛋。康德說過:「理性的唯一正當行使就是用於道德目的。」顯然,他是擔心理性可能作惡的。環境問題屬於典型的理性的災難,正是由那些使得人類生活更美好也更豐富的科學技術的進步而導致的。但凡科學,就其應用而言,在給予人類以正面效用的同時,往往也會存在非常負面的作用。有很多科學發現,人類只是觀察到它的正向的用處,直至察覺負向效用成為不可承受之痛,才將這些技術予以否定,DDT與666就是不容質疑的案例。這樣的案例不勝枚舉,但就性質和過程與方法及手段等等,沒有一個是「不科學」或者「反科學」的。

近代以來,我們這個民族表面上把科學的地位抬得很高,讓迷信沒有藏身之地,內里其實剛好相反,破除迷信只是為了建立新的迷信,除了器物層面的科學技術得到發展以外,科學的精神與理性的思維卻生長艱難。這是由於科學也好和迷信也罷,這些都與國家意識形態捆綁在一起了,目的沒達到,那些數千年傳承的民間信仰、個人迷信卻被國家機器幾乎絞殺殆盡。以至於我們今天看到台灣選舉前參選人帶領一幫人到廟裡燒香,祈求自己的黨派勝選,都覺得非常可笑。近幾年,我們現在又開始了重建廟宇、重塑偶像、搜尋並供奉聖(神)跡,領導剪綵、「大師」開光、甚至國家公祭,好不熱鬧,迷信(信仰?)似乎捲土重來。

信仰也好,迷信也罷,只要不和公權力搭界,不越界,其實並不可怕。觀察我們的社會,體認我們的心理,理性和迷信絕不是涇渭分明的,在展望人類關於宇宙起源及命運的大統一理論之後,霍金只是認為,「人類理性的終極勝利也只是終於知道了上帝的精神。」你說他是理性還是迷信?(當然,也有人說是扯蛋)。

還是那句話,迷信本身並不可怕,只要一個國家大多數人具備正常的理性思維,那些花樣繁多的民間信仰與民俗(如占卦、風水)只不過是生活中的點綴而已。但中國人有沒有迷信的資本,這確實是個問題。因為這個國家民眾的愚蠢程度總是能超出我的想像。從歷史上的氣功熱事件就能看出來。我們沒有理由為科學家設立科學規則和科學倫理之外的研究禁區,這和對錯、真假沒有關係,但有些問題真的是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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