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瘋子的愛情故事

每天經過菜市場，都會看見一個女瘋子。

女瘋子不是我們這裡人，沒有人知道她從哪來，什麼時候來的。年齡三十歲左右，小圓臉，中等身高。最引人矚目的，是兩隻耳朵上分別打了六個洞，掛上五顏六色的耳墜，甚是奪目。她剛來時衣著光鮮，踩著高跟鞋，背著小坤包，走路屁股一扭一扭。時間一長，身上的衣服髒了，臉上也臟乎乎的，完全變成一個靠撿垃圾吃的女瘋子。

在天要下雨前，她坐在冰冷的水泥地面，大聲哭喊，悲痛的哭聲讓人毛骨悚然。無人知道她哭什麼，她的語言別人聽不懂。

大家猜測，她可能在感情上受了傷，才瘋的。有好事者打探到，這個女瘋子是安徽人，先前開美容店，家裡很有錢，老公在外邊有小三，捲走了她所有的錢，她急瘋了，流浪到此。

於是，大家開始同情她了。她天天在菜市場一帶轉悠，眾人漸漸知道了她的故事。

除了偶爾發瘋，大部分時候還是像個正常人。每天早上幫環衛工清掃馬路。幫賣早點的打掃衛生。人們會施捨一些食物和衣物給她。陽光明媚的下午，她也會拿一張報紙，坐在馬路邊，背靠一棵大樹，悠閑的看報紙。

有一段時間，天氣異常悶熱，大雨又遲遲不來。灰濛濛的天空不見一絲細風。空氣似乎凝固了，呼出的熱氣，吸進去的也是熱氣，嗓子快要燒著了，人真快熱死了。

整整一個星期，她躺在曬得發燙的路面上，哭的昏死過去，然後醒來再接著哭，從剛開始的嚎啕大哭，到最後的有氣無力。她將身上能撕碎的東西全撕開扯爛，一絲不掛，乳房，大腿上，儘是被手抓傷的血痕，一道道的，觸目驚心，頭髮也被她抓的一把一把的掉，最後，躺在骯髒的地面上，散發著惡臭，蒼蠅蚊子在她周圍盤旋，身上的傷口潰爛發炎……她奄奄一息，再沒有力氣叫喊，成群的蒼蠅趴在她的身體上。

路人莫然，冰冷的人世，誰會去管一個快死的瘋子？

一夜大雨，澆滅了火燎燎的天氣。第二天一早，人們發現，女瘋子不見了。眾人猜測，可能是昨夜裡死了，早上來掃地的人將她清理走了吧！

菜市場依然人來人往，沒有人在意一個女瘋子的死活。

當女瘋子漸漸的淡去人們的視線時，她卻再次出現在人們眼前。和剛來這個城市時一樣，打扮的花枝招展，只是身上穿的衣服明顯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頭髮梳的一絲不亂，耳朵上又戴上了許多五顏六色的小光環。和她一起來的，還有一位中年男人。他大概五十歲左右，頭髮灰白，背有些駝，走起路來腳步沉重拖拉，看起來很疲憊。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形影不離，臉上永遠帶著憨厚的微笑。

男人從來不說話，找到吃的東西，自己捨不得吃，一定留著給她吃。她也會將別人施捨的東西給男人吃。男人總要等她吃完了，自己再吃。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調養，女人變得丰韻和自信了。有一天，我在廣場看見她居然也隨著廣場上音樂跳集體舞。手舞足蹈的樣子幸福而快樂。

自從她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後，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聽到她的哭喊聲。有人擔心這個男人死後，她會不會還會和以前一樣。因為這個男人的身體一直不好，似乎時日不多了。

在一個雨夜，我從朋友家出來，路過菜市場，暗黃的路燈將雨後的道路照射的格外寧靜，大雨過後，路上泥濘積水，我小心地繞過水坑。突然，一團黑影在我前面一閃而過，是個腳步蹣跚的男人，背著一大包行李，手上還擰了兩大包衣物。這時，路上行人很少，我詫異，這麼晚了，為何還人晚上去趕車？

男人拖著疲憊的步伐緩慢行走，行至一廢棄的老房牆角，停下來。這時，我才看見那牆角捲縮著一個女人的身影。女人雙手抱肩，表情漠然。

雨後，氣溫陡降。女人大概在這裡等了男人好久，有些不高興，見男人來了，也不理他。男人也不解釋，在廢棄的老房子里找了一塊乾燥的地方，將背上行李鋪上，又從包里拿出乾淨的衣服遞給女人換上。

第二天早上，我再次從這個地方經過。發現男人還靜靜地躺著，女人卻早早的去幫別人掃馬路，換取食物，再送回來給男人吃。

有好幾天沒有見到男人和女人一起了，人們猜測，男人大概是病了。病的很嚴重。估計活不長了。

原因可能是男人那天晚上淋了雨，感冒發高燒。有好心人給了一些退燒藥，讓女人帶去給男人服下。

女人依然每天忙忙碌碌，不停的幫別人幹活，有時人家會給她錢，或是食物。而男人好久都沒有出現。

我習慣晚飯後去學院路散步，那條小路人跡稀少，綠樹萌萌。學院高大的圍牆上布滿了青翠的植物。小路旁邊的空地上有人種上青菜，瓜果。小路很安靜，偶爾會遇見下班回家的人，不會再有汽笛刺耳的尖叫聲迎面而來，不用擔心背後突然來了汽車將人撞倒。

我只管悠閑的散步。行至小路的出口，在一個人工搭建的鐵皮房子里。傳來一男一女的說笑聲。從鐵皮房子的間隙，我隱約看到，他們原來在下象棋。大概是女的老是悔棋，男人不願意。男人用手不斷的比劃，嘴裡嘰里呱啦說個不停。

走近了，我看見了他們了。他們就是經常在菜市場一帶轉悠的那兩個瘋子。原來男人是啞巴。

很慶幸我還能夠再次看見他們。

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快樂的笑容，是對簡單生活的滿足感，每天他們只求填飽肚子，晚上找一個能避風雨的的地方過夜。

夜色黑壓壓的襲來，無邊無際的黑暗裡究竟隱葬了多少貪戀與慾望呢？瘋子有瘋子的思維，他們的愛情簡單而快樂，沒有任何物質的慾望。

女瘋子突然扭轉身子，望著我笑，那笑容甜美而純真。

題圖：土耳其插畫家Berk ?ztürk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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