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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鑒藏 | 毛靜:歐陽成和他的南雲精舍

歐陽成像

毛靜/文

歐陽成(1878-1939),字集甫,號南雲,江西吉水楓江林橋村人。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留學日本,民國初年歸國,後為國會眾議院議員,先後供職北京稅務處、南昌南州國學院,所撰專著或譯著及詩文集、日記等均有存世。

自昔歐陽重吉州

歐陽成十三歲入吉安府學,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二十八年(1902)兩次中鄉試副榜,次年中正榜第十七名舉人。歐陽成的關係網也基於這三次鄉試,同年眾多,原因在此。光緒三十年(1904)參加會試不第,以書法出眾,挑取國史館謄錄,但他放棄了以抄抄寫寫為事的不入流小吏,轉於兩年後赴日本入經緯學校和中央大學學習法律六年。辛亥後趕回江西,任李烈鈞督府法律顧問。民國二年(1912)在李的支持下當選眾議員,代表江西赴京任職。不久因系國民黨黨籍,被北洋政府免職,旋任全國稅務處幫理。民國二十三年(1934)返回江西,充樟樹產銷局局長,次年任臨川學會專任講師、南州國學研究院院長。日寇侵贛後返里,1939年6月18日逝于吉水林橋。

歐陽成藏書室叫「南雲精舍」,系以別號得名。歐陽成從事藏書垂三十載,藏書十萬餘卷。其日記中提到自己曾編有《南雲精舍藏書目錄》,可惜與大部分藏書一樣未能保存下來,其功業只能從其藏書印中一窺涯涘。歐陽成藏書所鈐印章多出京城名匠之手,如同古堂的張樾丞、榮寶齋的吳一庵就為他治過印。內容除名章外,還有「集甫」、「南雲精舍」、「吉水歐陽氏孝友堂藏書」等,經筆者寓目者有十餘款之多,所用印泥也是江西籍藏書家中最為上乘。

歐陽成最早購置大部頭圖書的記錄是在光緒二十五年(1899)十一月,即其中舉次年在南昌曾購入《小方壺齋輿地叢鈔》一箱六十四冊,「直龍洋二十五,亦巨書也」。在日本留學時期,他雖然只有三十三元官頒生活費,但他還是擠出錢來買書,曾購藏曾國藩選刻《十八家詩鈔》、沈確士《纂評唐宋八家文讀本》、日本鳳文館刊《資治通鑒》及在東京漢學書肆中國書林影印顏真卿《多寶塔》碑帖等。寒暑假往返途經上海、南京,又曾購得陳立《白虎通疏證》、《張濂亭文集》、徐乃昌校刻《閨秀詞》、梅伯言《古文詞略》等。他赴京前就有藏書十六箱之多。

歐陽成交遊頗廣,與這一時期全國及江西籍的學者和藏書家多有交集,著名者如傅增湘、明倫、王式通、袁勵准、胡朝梁、蒲殿俊、張伯烈、曹經沅、梁士詒、孫寶琦等,尤其與贛籍人士交誼最契,諸如九江李盛鐸(木齋)、蓮花朱益藩(艾卿)、宜豐胡思敬(漱唐)、南昌魏元曠(斯逸)、豐城熊譯元(羅宿)、奉新宋育德(公威)、泰和歐陽輔(棠丞),以及新建張劼(蘊青)、蔡敬襄(蔚挺)、修水廖士翹(卓如)等。不論對方的身份是保守忠君的清遺民,還是曾留學東西洋、思想新銳的新式學者,他們的交往藏書活動都曾在他的日記里得到反映。

民國時期的藏書家明倫,把歐陽成與熊羅宿(譯元)相提並論,說他是熊的「談目錄友也」。實際上,熊羅宿的版本目錄學方面的成就在歐陽成之上,常幫歐陽成鑒定和介紹古籍。熊譯元赴北京琉璃廠開「豐記書庄」的時候,曾得歐陽成鼎力協助。後者利用自己在稅務局工作的便利,把檢查站無理扣押的熊氏書櫃悉數保出。兩人住所較近,交流最多,熊也將一些複本及所著《通鑒校勘記》等送給歐陽成。多年後歐陽成赴上海辦事,就入住正在上海擬大規模影印古籍的熊譯元寓所;熊在北平豐城會館去世時,歐陽成是在場送終的朋友之一。

歐陽成還與先後主掌江西省立圖書館的兩位館長南城歐陽祖經、豐城楊立誠交好,前者是留日同學,後者曾將明代吉水籍兵部尚書毛伯溫的《毛襄懋公集》從館中提出供他抄校。

吉水歐陽氏孝友堂藏書

藏書緐富百城擁

歐陽成藏書大部分來自寓居北京時所得,來源自然多為琉璃廠。他與琉璃廠一些大書肆如會文堂、文祿堂、善成堂、同好堂、德友堂、寶華堂、述古堂、涵文齋、龍雲齋、開明書局、豐記書局等最為熟稔,一些著名的書賈如王晉卿都是他家的常客。這些書店往往是先把收到的古籍送到他家請他過目,如果歐陽成想要就付錢,甚至可以分期付款,不要可以取回或讓他借抄。他們知道歐陽成生活儉樸,但對於搜求地方文獻,特別是吉水先賢著作事業上是不遺餘力。這一時期一些大部頭的叢書也陸續成為歐陽成的書齋新晉,如阮刻《十三經註疏》一百八十冊、《豫章叢書》兩百四十冊、武英殿聚珍板叢書二大箱八百零八冊(書價銀洋770元)等。他甚至可以跑到西磚衚衕,親自向董康這位學者加總長買其校刻的一批「再造」善本。還有些古籍是同鄉慕名贈予,以川歸海。如羅汝鵬贈明代永豐羅倫《羅一峰集》、郭穆堂贈涵芬樓《古今文鈔》一百冊、宋雪庄贈《羅念庵先生文集》等。

歐陽成在全國稅務處供職期間,薪金為銀元二百二十元,加上國會議員的津貼,和在中國大學、法政學校、稅務學校等處兼職,歐陽成月入三四百元,而當時的知名教授陳獨秀、胡適也不過如此。可以說這一階段是他事業的鼎盛時期,在近十餘年的優裕生活中,歐陽成有能力從容經營他的藏書活動。由於他的家族自稱歐陽修之後,因此對「先文忠公」的文集多方購求。南雲精舍的「鎮宅之寶」宋版《歐陽文忠公集》,即系「南李(盛鐸)北傅(增湘)」中的傅增湘讓與。此事應該發生在1918年左右,《歐陽集甫公哀啟》記載這部宋版《歐陽文忠公集》共有八冊,外加《秋聲集》一冊。各書今俱歸江西省圖書館,其入選全國珍貴古籍名錄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歐陽氏南雲精舍藏書

1928年北伐成功,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北洋政府的機構一律取消,頓時使歐陽成陷入失業的窘境。為了堅持讓女兒歐陽採薇完成清華大學的學業,歐陽成在北平繼續留守,經濟上只能靠吃老本過日子,為此他還經常為人推命圓光及撰寫壽聯文稿補貼家用。這一時期他藏書漸少,抄書活動卻多了起來。為此他常去方家衚衕的京師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抄校古籍,在這裡他還邂逅了南城籍藏書家李之鼎為編《宜秋館宋集》而派出的抄書手,了解了這位江西同鄉系統編刻宋人別集的宏圖壯志。歐陽成眾多抄本中有不少底本是善本,其中有元代劉詵《桂隱詩集》四卷、明代吉水籍狀元劉同升《錦鱗詩集》十八卷和吏部曾同亨的《泉湖山房稿》三十卷,不少是罕見的鄉邦文獻。《錦鱗詩集》於民國廿六年(1937)在歐陽成的指導下由劉氏後人在南昌用木活字排印發行,曾同亨集則至今保存在江西省圖書館裡。

「北漂」時期歐陽成抄校的古籍及讀書筆記還有:《前、後漢紀校正》、宋晏殊《珠玉詞》、《紀效新書劄記》等。其中用力最勤、花費時間最長的就是《吉水先哲碑傳集》十三冊,系歐陽成從各種文集史傳中輯得,至今庋藏省圖。

1934年歐陽成回到江西,在南州國學院任教授,並在心遠大學兼職。此時他已經是一位五十五歲的老人了。二十年前歐陽成在贛督府做顧問及江西政法學校教員時,喜歡去南昌書市「撿漏」。如1912年2月,他在南昌市上買得《漢魏名文乘》一部四十冊,並有原裝楠木箱;紅黑套印《聊齋志異》一部六十冊,二書總共才花了制錢二緡,讓他喟嘆「自喪亂後,書籍飄零,無人過問,故低廉若此」。其他還有《方望溪文集》、《楊盈川集》、《圭盦詩錄》、《吳郡圖經續記》、《詞選》、《大雲山房文稿》等,都是在1915年客居南昌時所購。

歐陽成在南昌的「南雲精舍」的布置頗為雅緻,他自己描述說:

已除一室為精室,敷置各床椅。壁間懸石嵌花卉四幅,何紹基小聯一幅,浙江青田制物也。又仇十洲美人一幅,王小梅繪李香君一幅,惲南田鐘鼎法繪一幅。趙雍駿馬、顧見龍名琴一幅。又檀木嵌琉璃山水四扇甆板龍一對。紅色繪金龍魚缸一,御窯物也。移余榻於後房,庋書籍於右廂,用為書室,雖隘小幅仄,亦自足以怡神也。

南雲精舍還懸掛有一副對聯,內容為「抵掌曾談天下事;潛心再讀壁中書」,也算是這位關心時政的議員藏書家的真實寫照。

回到江西以後,歐陽成與宋育德(1878-1944)、廖士翹(1892—1951)兩位藏書家交往算多的。三人都曾在日本留學,但歐陽成可能不知道身為江西省政府保安處長的廖士翹還有藏書的愛好。宋育德一直從事教育,跟歐陽成的交集更多一些。在歐陽成的眼中宋更像是一個書法家,宋曾為乃弟歐陽武全文抄寫並付印《南雷詩草》;在宋的眼中,歐陽成更像一個古文家,還請他為永豐宋母蕭夫人六十大壽代寫過壽文。倒是年紀輕輕常來問學的張劼,才稱得上歐陽成的同道中人。

歐陽成日記

有一種說法認為歐陽成藏書與胡思敬有「先友後覷」之故,但我認為可能是不準確的。歐陽成日記里不但沒有與胡的直接交往,而且凡是提到胡思敬(漱唐)的地方,無不畢恭畢敬,對胡十分欽佩,對胡刻《豫章叢書》讚譽有加。如其1926年1月3日的日記有云:

下午二時,過豐記書局,見胡漱唐侍御所著《退廬全書》總目:一《詩文集》;二《疏稿》;三《箋牘》;四《驢背集》;五《丙午釐定官制芻論》;六《審國病書》;七《戊戌履霜錄》;八《大盜竊國記》;九《國聞備乘》;十《九朝新語》;十一《王氏讀通鑒論辯正》;十二《鹽乘》。

此老忠誠耿耿,為御史時,彈劾不避權貴,以直聲聞天下。而復研精典籍,著述等身,至有十二種之多。江西人物自朱文端、李穆堂、彭文勤後,唯胡氏一人而已。至其輯刊之《豫章叢書》,網羅江西先哲之遺著,至一百零三種之多,卷數有六百五十卷之巨,尤為徵文考獻者所深資也。

又1929年11月11日的《日記》提到歐陽武寄贈胡思敬藏書目錄時說:

四弟郵寄《退廬藏書目錄》,書凡七萬餘卷,無一精槧,無一古本,即此以知漱唐侍御之居官清廉,貧而好學,非他藏書家比也。

可見,歐陽成在胡思敬身後對他的議論是敬慕不已,而且為擔心《豫章叢書》銷路不好而憂心忡忡,與胡交惡的說法不知從何而來。

歐陽成在藏書與校書方面取得不凡成就,當然也受到種種條件的限制。歐陽成先後二妻二妾,膝下一女八男,負擔自然綦重;經濟的不裕,精力的分牽,交流與活動範圍的制約,營建祠宇書院等財力的流散,都限制和影響了歐陽成在藏書事業上有進一步的發展。但他堅持藏書、抄書、校書,至死不廢。一直到日寇犯占江西,自己竄避吉水老家,最終憂憤去世,其藏書事業才以宣告停止。部分藏書為家人托宋育德售往上海,精華則入江西省圖書館。歐陽成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亂世藏書,是一個藏書家的不幸,也是一個時代的不幸;唯一幸運的是,藏書家人雖不在,而其藏書得以善終,未曾灰飛煙滅,實為不幸中的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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