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主義為什麼令人印象深刻?
怎樣才能讀懂藝術?2000 年諾貝爾獎得主、神經科學家埃里克·坎德爾(Eric Kandel)說,你應該看點兒科學。
神經科學家、2000 年諾獎得主埃里克·坎德爾的新書《思想的年代》的封面,使用了奧地利象徵主義克里姆特的畫作《阿黛爾·布洛赫鮑爾》。(圖片:wired.com)
(文 / 喬納·雷爾)埃里克·坎德爾(Eric Kandel)是現代神經科學的泰斗級人物。他贏得了 2000 年的諾貝爾獎,不單是因為他發現了一組新的科學事實(科學事實他已經發現了很多),更是因為他開創了一種全新的科學研究方法。坎德爾在他的回憶錄《尋找記憶的痕迹》(In Search of Memory )中指出,簡化論的方法也適用於大腦研究,因此,記憶這一變幻莫測的心理過程,也能通過研究低等生物海蛞蝓的各種酶和突觸蛋白來了解(海蛞蝓的 「記憶」 是指反應弱化現象,拿根小棍去戳它,它就會反應一下,但戳的次數多了,它就不反應了,也就是說,海蛞蝓對戳這種刺激形成了 「記憶」)。自然選擇是一個極度保守的過程——進化可不會在成敗上開玩笑——事實證明,人類記憶的神經基礎和非脊椎生物的幾乎一樣。記憶的化學原理在生物體之間是普遍適用的。
坎德爾不僅僅是當代最重要的科學家之一,還是一位博採眾長的學術大家,上至德國藝術,下到精神分析史,坎德爾幾乎無所不通。在他的新著《思想的年代》(The Age of Insight )一書中,坎德爾充分展現了自己的才華。他深入文化的發酵罐——19 世紀的維也納,探析維也納成為新思想發源地的原因。他還探討了美學的神經學基礎,試圖解釋為什麼某些藝術作品,比如克里姆特 [1] 的《阿黛爾·布洛赫鮑爾》(上圖),能夠持續影響好幾代的人。
你在書中寫到了很多關於神經美學的探索。你認為科學家可以從藝術家那裡學到新東西嗎? 如果是的話,你預計這種合作將以一種怎樣的方式展開?
坎德爾: 為什麼要鼓勵藝術與科學,或者更廣一些、文化與科學之間的對話呢? 這是因為神經科學和藝術代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通過科學,我們知道,人類所有的精神生活都源於人腦的運作。因此,藉由觀察人腦的生理活動,可以獲知人是如何對藝術作品產生反應的:信息是如何經由眼睛轉換為視像、思想是如何轉變成記憶、行為的生物學基礎是什麼?
另一方面,藝術則體現了人類思維飄忽短暫的、更為主觀經驗性的一面。腦部掃描有可能得出神經焦慮的跡象,但一副藝術品,比如柯克西卡(Kokoschka)的畫作,或者席勒的自畫像,卻能更加精準地捕捉到一個處於焦慮狀態的人的真切感受。要徹底理解人類思維的本質,兩方面的觀點都是必要的,但科學與藝術卻極少碰頭。
溝通藝術與科學有什麼意義,誰又會從中獲益? 對於這個問題,腦科學的獲益將是很明顯的——生物學研究的一個終極挑戰便是了解大腦是如何能有意識地感知、體驗和感受的。同樣能從中受益的,還包括藝術愛好者、歷史學家,以及藝術家本身。洞察視覺感知的過程及情感上的反應,很可能會激發新的藝術創造形式。人體解剖學的知識讓達·芬奇等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能夠更加準確真實地刻畫人體;印象派藝術家受物理學家的啟發,將顏色混合的物理知識運用到創作之中;許多當代藝術家也從神經科學揭示的大腦運作機制中,開創了新的藝術表現形式。理解審美、藝術靈感,以及觀者反應的生物學基礎,對試圖提高自身創造力的藝術家來說,是無可取代的寶貴知識。從長遠看,神經科學或許還能對揭示創造力的本質提供一二。
藝術家都是心理學家。藝術家洞悉人類的想法總是領先於科學家,因為科學家需要先設計實驗、再進行實驗,才能驗證之前的想法。科學家不能僅憑直覺做事,但是作家和畫家卻可以。所以,在我看來,科學家和藝術家不一定非要一起共事,但展開交流,彼此對話是很有好處的,這將催生新的科學想法或藝術創意(之後再各自執行,也不需要一起)。哥倫比亞大學目前正考慮開展一個科學與藝術博士研究生培養項目,研究人類感知藝術的生物學原理,招生對象以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的學生為主,也歡迎藝術系的學生參與進來。
克里姆特的畫作《吻》
20 世紀初,維也納出現了一種新的局勢,以弗洛伊德為首的研究者試圖用啟蒙運動的工具(科學),來推翻 「人是理性動物」 這一啟蒙運動的前提。從很多方面來說,這一基調在近幾年裡也有延續,尤其是神經科學家和心理學家不斷揭示出,無意識在塑造人的思想和行為方面所具有的巨大影響力。(人並沒有笛卡爾想的那麼理性。)你認為弗洛伊德會怎麼看待現代神經科學?
坎德爾: 我認為,弗洛伊德會非常中意現代神經科學。弗洛伊德當年提出心智的三重結構理論、開創臨床觀察法和精神分析法,是期望著有一天這些能發展成為神經科學。弗洛伊德很清楚自己做的精神分析學是一門認知心理學研究,而且也知道這個理論將來註定會隨著生物領域的新發現而被修正、甚至證偽。他自己明白,精神分析既不是詢證科學、也不是實驗科學。因此,若有可能,弗洛伊德一定會很願意建立一門基於生物學的心理分析研究法。他在 1895 年曾經撰寫過一篇論文,討論心理學對神經病學家的意義,但那次嘗試在他自己看來是一次徹底的失敗。那個時候的生物學還遠遠沒有發展到能為弗洛伊德所用,但現在情況顯然不同了。
事實上,放眼一看就會發現,對大腦的認識在很大程度上都遵循了弗洛伊德的思想體系。現在人們知道,有意識的心理狀態只是冰山一角,人絕大部分的思維活動都是在潛於水下的無意識層面進行——跟弗洛伊德想的一樣。現在,我們也清楚地認識到了本能的重要;知道了下丘腦和杏仁核是人類生物本能的關鍵。此外,童年的確存在性衝動。人從無意識轉換到有意識的心理狀態時,存在一種類似傳播的效應。人們在生物層面上注意到了 「超我」,道德觀念實際上確實是存於大腦之中的。
儘管弗洛伊德會對現代神經科學感到相當滿意,但當前精神分析的體系劃分還達不到他的標準。這是因為後來的精神分析研究者並沒有在前人的基礎上有所累積、有所發展,只是照搬弗洛伊德當初的那套做法,一代代延續下去。直到前段時間,才開始有研究跟進精神分析在什麼情況下有效、跟其他形式的短期心理治療有什麼異同,並且,現在終於開始用成像實驗來檢測精神分析是否會作用於生物標記——25 號腦區的抑鬱經過精神分析治療是否發生了改變。所以我認為,精神分析之所以止步不前,一部分是由於神經分析家缺乏科學進取精神造成的。
這門有關藝術的新科學如何改變了你對藝術的看法?你現在看席勒、克里姆特,還有維也納現代派的文學作品,有什麼不同了嗎?
坎德爾: 是的。現在我理解了,為什麼現代主義對人有著如此深遠的影響——現代主義藝術家成功地利用了大腦強大的人臉識別能力。現代主義的誇張之所以有效,是因為對大腦中人臉識別細胞對其產生了反應。任意地、沒有規律地運用顏色,也能對人的情緒產生強有力的影響。
不同的人看同一件藝術品產生的感受不同,現在我們對於這種現象有了一個總體的認識。也知道了一些人,比如自閉症患者,他們很難對畫作中的人臉產生共情(無法理解表情代表的情緒)。我對藝術的不確定性的本質有了更深的理解,這其實跟每個人大腦的創新能力有關。此前,我並沒有意識到大腦的創造能力如此驚人;也不知道每個人對藝術的理解不同,是源於每個人的大腦不同。就算是簡單的感知,也並非只有自下而上的處理,也包括許多自上而下的加工,比較眼前的和記憶當中的異同。
所以,我認為,理解觀者感受的生理原理,極大地豐富了我對藝術的認識。我對美的感受並沒有因此而減少一分一毫;實際上,知道得越多,獲得的樂趣也越多,我認為,懂得了藝術裡面的科學增強了我對美的享受。「閱讀優秀的莎士比亞文學評論,「 美國當代著名文學批評家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和英國文評家布拉德利(A.C. Bradley)曾說,「對你看《哈姆雷特》或《李爾王》的享受有多大影響?」對此,我深表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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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注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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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克里姆特(Gustav Klimt,1862-1918)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新藝術運動的奧地利畫壇代表人物,與埃貢·席勒同被譽為維也納分離派繪畫的領袖。對他的生平和作品國人並不陌生,美術史上稱其畫風為 「裝飾象徵主義」,並一致肯定了他的裝飾繪畫的趣味性和內涵的哲理性。但執異議者不少,諸如稱其作品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的頹廢寫照。(陳欽權 - 新美術, 2004 - cqvip.com) |
編譯說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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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編譯自 Wired 網站 2012 年 4 月 27 日文章: The Age Of Insight作者喬納·雷爾(Jonah Lehrer)是美國作家、記者,從事心理學、神經科學,以及科學與人文學關係相關的寫作,著有《我們如何決定》、《普魯斯特是神經學家》等作品。雷爾是《連線》雜誌的特約編輯,還向《紐約客》、《紐約時報雜誌》、紐約公共廣播電台的 「廣播實驗室」(Radiolab)節目等多家媒體供稿。
文章圖片: | wired.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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