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不再說中醫了

我小時，經常看父親業餘為師友修理收音機。雖屬義務幫忙，但總能得些心意口碑。有回得的略多，委託者反覆說：這次壞得很，「一點都不響了」。

父親過後跟我說：一點都不響的最好弄——不過是斷線或者掉焊。怕就怕，響也響、但間雜躁波那種。

最近我時常雞湯這句話。正是不怕腦筋銹死的，怕就怕自詡一分為二，身懷辯證神器的。

可能是專業習慣使然。每遭遇社交場合，本能會根據言談舉止，推測對方出身立場、性格趣味，再驗之探詢、比諸經驗，頗可品咂自娛。久而久之，甄別過程會變得越來越快，所謂「走眼」的情況會越來越少。

賈·葭有文，談及供職鳳凰周刊時獨創招新題庫，屢試不爽。我看了名單也竟大體一致，無外乎中醫、轉基因、周·恩·來、武術。我其實另有B卷，比如茶道、書法、死·刑、穩·定、西·藏旅遊、飯桌行酒、海子的詩歌、南懷瑾的散文、美帝的驚天陰謀以及北·韓的地緣意義……都是好選擇。

還以中醫為例。死忠粉因為所執極端，很容易自爆淺陋。但聲稱另有真核，被時下庸醫所誤；或者歸罪無良種植，至藥材品質下降，反駁起來就困難一些。

曾請教專家中藥注射液，答新聞里的案例不足為據，是其產品不合格導致事故，並不能否認施用本身的合理性。這在表層邏輯上是成立的：令患者過敏死亡的點滴，確實要首先排除「是否質量達標」項。然後中藥注射液本身是否證明了效果和安全性？這又可換一套話語應對：中醫是另一套哲學和文化體系，不需要西醫認可的「大樣本隨機雙盲」（或大樣本隨機雙盲不完美）。

如果你說「醫學並非哲學和文化議題而是科學議題」，則答「科學並未解釋一切西醫也有未盡之處」；如果你說「為什麼你又拿科學來自證，並且採用西醫的檢測手段？」，則答「中西醫結合取長補短」——看起來很完美對嗎？

當然你可以繼續：「如何解釋西醫和中醫矛盾之處、當中西醫矛盾的時候優先尊重哪個、以及你依靠什麼來決定取捨（依靠的理論和方式是靠近西醫還是中醫）」？我就這樣問急過一位，他想了想說：「其實中醫倒霉就倒霉在中西醫結合，這樣反而不倫不類傷及了它的精髓」……怎麼樣？反過來金槍不倒。

如果你還不死心，可以追問精髓到底是什麼、憑什麼百千年前，可以有先知窮盡健康真理？為什麼以巫術對付病菌？則他可以車軲轆回來，說我們一直與時俱進，揚棄傳統啊。搞惱了，還有絕殺「你民·族·虛·無」、你「偏激」、「喬布斯就信東方神秘療法」、乃至「老大也是中醫的擁躉兒」。

僅僅在前幾天，還有網友在微博罵「沒有中醫就沒有你祖宗」，但其實，考古學意義上的先後恰如禿頭巨虱，這才是讓人絕望的啊。各種西醫進入後的數據對比滿目皆是，卻絲毫不能引起一點閱讀興趣。

月初有評論大牛質問：你真是老朽糊塗了，中西大夫個人選擇，何苦粗暴干涉？呵呵，我只被粗暴強姦過「熱毒寧」，如今張嘴尚且有危險，酸儒一介能干涉了誰？關及國計民生的大事，竟不能入時評的選題視野，悲哀的應該是這個吧。

不過，尊重職業準則，自己早在課堂上屏蔽了這一選題，以後根本不再接話兒朋友圈的叫板。我沒能在中醫問題上說服父親，卻轉眼也到了舉著收音機遛彎的年紀。發愁哪裡能夠湊得起女兒的盤纏呢？聽說她曾為中醫問題在教室舌戰群儒——看起來得快點了，傻孩子。公社的深秋里王大爺急得團團轉，怎樣能夠儘快湊得起一張船票呢？

老衲接受施捨，附言施主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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