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款款情 宋詞名家緩緩說(系列文章10)

唐宋詞里緩緩而吟的才子佳人

(系列文章--轉載之10)

錢惟演

  【派別】婉約派

  【文集】《擁旄集》

  瘦玉蕭蕭伊水頭 儘是人間第一流

每在西湖煙柳湖濱道上,看見那錢王祠,總要為這一帝王之家興嘆不已。錢家於西湖也是有功之人。昔時有方士獻策於錢公言:「填筑西湖,以建府三台,可使國運長久。」出身於田世漁捕之家的吳越王錢繆,深知無水便無民之理,非但沒有採納此方士的進言,反而大力整治西湖,疏浚湖道,植樹造林,從而有了西子湖今天的繁華之景。錢家後來出了一位大文學家即錢惟演。

錢惟演為吳越王錢俶次子,隨父降宋,為右神武將軍。因博學能文辭,編修《冊府元龜》。歷任知制誥、翰林學士、樞密副使、工部尚書等職。真宗朝歷任直秘閣、知制誥、翰林學士、樞密副使等職。仁宗即位,為樞密使,以同平章事(宰相)的頭銜出任許(今河南許昌)、陳(今河南淮陽)等州。為人好趨炎附勢,多寫歌功頌德的文章獻於朝廷以邀恩寵,尤善以聯姻手段巴結皇室,攫取權利,為時人所鄙薄。初謚「思」,寓其有過而能追悔自新。宋仁宗慶曆年間,由其子訴請,改謚「文僖」。

錢惟演人品雖不足稱,但雅好文辭,自稱「平生唯好讀書,坐則讀經史,卧則讀小說,上廁則閱小詞,蓋未嘗頃刻釋卷也。」 家藏書極富,可與秘閣(國家圖書館)相比。曾參與《冊府元龜》的編纂,平生著述也較多,《宋史》本傳記載有《典懿集》三十卷。又有《金坡遺事》、《奉辰錄》等隨筆。錢惟演又喜招徠文士,獎掖後進。晚年以樞密使任河南府兼西京(洛陽)留守,歐陽修、梅堯臣等一批青年文士聚集其幕下,詩會文友,頗得其袒護支持。

錢惟演是「西昆體」的骨幹詩人,當時與楊億、劉筠齊名。《西昆酬唱集》輯入其近體詩五十四首。與楊億、劉筠相比,其詩作雖也學李商隱詩歌之詞采妍華,但意象不似楊億那麼繁密,語脈則較為清暢。借用楊億的話說,是偏於「演繹平暢」的,而非「包蘊密緻」的。也許是舊王孫的心理作用,情調上也比較接近唐彥謙詩的「清峭感愴」(《宋朝事實類苑》卷三十四)。

錢惟演深諳權術,官心極重。仁宗皇帝之時官至樞密使,「雖官至將相,階勛品第一,而終不歷中書。」 所以晚年的時候錢惟演遺憾言:「吾平生所不足者,惟不得黃紙壓字耳。」 演為人極其趨炎附勢,《長編》中記載云:「翰林學士錢惟演,見謂權盛,附麗之,與之姻好。而惟演女弟,實為馬軍都侯劉美妻,劉美實為劉皇后前夫,劉氏入宮後,以兄妹相稱。」 此中「謂」則是宰相丁謂,演見其得勢,便將女嫁於謂家,後來丁謂勢力衰,又附寇準,朝秦暮楚。錢惟演利用這種姻親裙帶關係,不惜犧牲女兒的幸福,為自己的仕途鋪路。後太后劉氏聽政時,演極力與劉太后攀親。所作的目的即是那平生唯一憾事:中書丞相一職。後來錢惟演勢衰被貶,盛度痛斥演「三星之媾,多戚里之家。百兩所迎,皆權貴之子。」 錢惟演在此諸事中名節上確是存有污點。

因此,雖然錢惟演雅善文辭、為一好學之人,但其名節卻不佳。歐陽修《歸田錄》記載言: 演公治學甚嚴,但惟讓我不喜的是「如廁則讀小詞」,廁乃污氣濁人之地,豈能有好心境,又怎能體會詞之美妙。詞之為體如美人,演公如此這番當是有染污香草美人之嫌,且稱宋詞為小詞,大有不敬之意。

錢惟演素喜李義山之句,詩文清麗典雅,後為西昆派宗主。真宗景德元年,楊憶、劉筠、錢惟演奉聖上之命編纂《歷代君臣手跡》一書,後定名為《冊府元龜》,閑暇之餘幾人於私閣中詩詞唱和,後來楊憶將所唱之詞整理編為《西昆酬唱集》,西昆派亦是從此處演化而來。

錢惟演留守西京之時,一代大文學家歐陽修、梅堯臣等集於演公幕府。王奕清《歷代詞話》記載過這樣一則逸事:錢惟演宴客後園,一官妓與永叔(歐陽修)後至,詰之。妓以失釵故,錢言「乞得歐陽修推官一詞,當即償汝。」歐陽修遂即席云:

柳外輕陰池上雨,雨聲滴研討荷聲。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干倚遍,留待月華生。 燕飛來棲畫棟,玉鉤垂下簾旌。涼波不動簟紋平。水晶雙枕,旁有墮釵橫。

此詞寫人寫景各有千秋,極是清麗。錢惟演嘆永叔之才,遂賜金釵於妓。歐陽修真乃一風流才子,作一詞便才名美眷兩相歸。關於此種事,大文豪蘇東坡也曾有過,楊湜的《古今詞話》中記載言:「東坡知杭州,府僚西湖宴集,官妓秀蘭浴後倦卧,姍姍來遲。折一枝榴花請罪,東坡乃作詞,命秀蘭歌之以侑觴」。東坡所作之詞即為《賀新郎》:

  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桐陰轉午,晚涼新浴。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漸困倚、孤眠清熟。簾外誰來推繡戶?枉教人,夢斷瑤台曲,又卻是,風敲竹。

  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穠艷一枝細看取,芳意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風驚綠,若得待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簌簌。

宋時文人多有如此俠義柔腸,難怪不少紅顏翠袖、風塵才女一生相隨。

在《全宋詞》中,僅存錢惟演詞二首。但一首《玉樓春》足以為其留名: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

  情懷漸變成衰晚,鸞鏡朱顏驚暗換。昔年多病厭芳樽,今日芳樽唯恐淺。

宋黃升在《花菴詞選》中言:「此詞暮年所作,詞極凄婉。」當時朝廷中政局動亂,垂簾聽政的劉太后崩,錢惟演先前與劉太后攀親,屬於國戚之列。仁宗親政開始肅清劉氏生前黨羽,受到劉太后生前庇護的錢惟演首當其衝,以擅議宗廟罪而貶為崇信軍節度使,謫居漢東,遠離京師。其子亦受連累而貶官。此詞便是作於漢東隨州之地。

另據胡仔《苕溪漁隱從話》記載:錢惟演被貶謫漢東之後,作詞《玉樓春》,每次飲酒便歌此詞來助興,唱著唱著卻不禁潸然淚下。府中有一白髮歌妓,乃舊日演父鄧王錢俶歌鬟驚鴻,聽到錢惟演歌此詞便言:「先王將薨,預戒挽鐸中歌《木蘭花》,引紼為送,今相公其將危也。」果真不久錢惟演便死於隨州。鄧王先前舊曲《木蘭花》有句云:「帝鄉煙雨鎖春愁,故國山川空淚眼。」與演詞中句「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極是相似。前人有詩讖之說,這裡便是詞讖之證么?

此詞起篇便是不凡,城上風光一片,鶯聲鳥語、城下煙波浩淼,春水拍岸。後「紅杏尚書」宋祁亦作《玉樓春》一闕詞:「東城漸覺風光好,彀皺波紋迎客棹」,都言的是春日之風波,極為相仿。鶯語亂,便可生出「紅杏枝頭春意鬧」之情,春拍岸又可思出東坡句「亂石驚空,驚濤拍岸」之景。但春光正濃時,演公內心卻是闌珊一片,「綠楊芳草幾時休」。歐公有詞云:「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此時演公心情也大相庭徑,無計避春。兩相對比,雖然都是傷春之語,但演公心中滿載仕途失意之惆悵。一偉岸大丈夫,對著綠楊芳草,淚眼愁腸,該是有多少的悲屈?秦少游有詞云:「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馮延巳亦有詞云:「離愁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都可見演公悲之深,凄之切。

王國維有詞句云:「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美人遲暮、朱顏辭鏡,恐怕是人世間最為悲切之事。錢惟演人至暮年,必然對自己的一生作一番回顧。混跡官場,宦海沉浮幾十載,卻也是落得個晚景凄涼,豈不悲乎。  《古詩十九首》有句云:「思君使人老」,錢惟演極盡思慕的是那北方朝廷,徐幹《室思》詩云:「鬱結令人老」,那鬱結在錢惟演心中久不能抹去還是那浮名虛利,一輩子為此就不能釋懷。無可奈何之情升起,老之已至,不覺是濁淚縱流。「昔時多病厭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淺。」此乃全篇警策之句,精華所在。

沈際飛在《草堂詩餘正集》言:「芳尊恐淺,正斷腸處,情尤真篤。」演公政治上失意,惟有借酒消愁,殊不知借酒消愁愁更愁。宋祁有詞句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同是懷春感傷之句,而演公悲得更深。還是馮延巳與其相通,「日日花前常病酒,每到春來,愁悵還依舊。」 暮年中的馮延巳找不到知己,孤冷凄清,大約可與錢惟演同病相憐。用秦少游詞句評論此詞,大概用得上「飛紅萬點愁如海」。

名顯一世,悲劇的一生,錢惟演是也。  

【小傳】:

錢惟演(962-1034),字希聖,臨安(今浙江杭州)人。吳越王錢俶之子。隨父降宋,為右神武將軍。因博學能文辭,編修《冊府元龜》。歷官知制誥、翰林學士、樞密副使、工部尚書等。仁宗時任樞密使,後落職,出為崇信軍節度使。能文辭,尤工詩,為西昆詩派領袖之一,與楊億、劉筠齊名,他們互相唱和之詩輯為《西昆酬唱集》。以辭藻華艷,風格相近,人稱"西昆體"。其詞僅存兩首,格調凄惋。著有《典懿集》及《金坡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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