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種族主義為何捲土重來? | 社會科學報
聚焦
8月12日,多個白人至上主義團體聚集美國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市,抗議移除南北戰爭時期南方軍事將領羅伯特·李的雕像,引發嚴重暴力衝突。極右翼分子高喊種族歧視口號並與反對者發生街頭衝突,造成多人傷亡。這一事件在美國持續發酵,引發了人們對種族主義回潮的憂慮與思考。美國《外交事務》雜誌2017年8月22日刊發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教授弗里德里克·哈里斯(Fredrick C. Harris)和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政治學教授羅伯特·利伯曼(Robert C. Lieberman)的文章,對這一事件及其影響進行了分析。
全文大約2700字,閱讀時長約為8分鐘。
報紙原文:《美國種族主義為何捲土重來》
熊一舟 編譯
種族主義陰魂不散
人們一度認為,2008年奧巴馬當選美國總統標誌著一個後種族主義時代的到來,人們能否取得成功不再與其膚色相關。但這只是個神話。正如我們在2015年的《外交事務》雜誌中所討論的那樣,美國白人中種族主義者的數量和公開的種族歧視行為都減少了。但諸多隱藏的機制仍在發揮作用,極為明顯地影響了種族平等。8月12日在夏洛茨維爾發生的種族衝突事件已激起軒然大波,此後特朗普未能在第一時間明確譴責白人至上主義,更令人驚詫。這不禁使人懷疑,人們對美國種族平等狀況的估計是否過於樂觀?上個世紀的種族主義惡魔是否沉渣泛起,帶著手持火炬的新納粹主義者的面具出現在了世人面前?
在這個問題上,特朗普本人就曾被詬病。其名下的房地產和賭場就因種族歧視而聲名不佳。他在政治上的崛起在很大程度上源於對「質疑奧巴馬出生地」運動的參與。2016年,特朗普發起選戰的第一槍就是炮轟墨西哥移民,繼而又攻擊一位墨西哥裔美國聯邦法官和在伊拉克戰爭中喪生的一位巴基斯坦裔士兵家庭的忠誠度。他的競選活動是建立在對移民和貿易等議題的本土主義和排外傾向訴求之上的。他時常提及的競選口號「美國優先」讓人想起當年美國參加「二戰」時反對者發出的聲音。特朗普當選總統後不久,就發布了一項禁止七個主要穆斯林國家的人民向美國移民的禁令。這一舉措被人們廣泛認為是對穆斯林的歧視。
特朗普成功當選總統還與白人工人階級的絕望情緒有關。進入21世紀,美國白人工人階級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過去的優越地位,感到自己處於困境之中。這種看法導致了種族仇視。對許多美國白人來說,奧巴擔任總統的那些年正是美國陷入衰弱、絕望和社會毀滅之時。他們認為,奧巴馬的政策極大地削弱了20世紀以來美國白人工人階級的地位。例如,奧巴馬醫保政策將農場工人和家政從業者排除在外,並取消向有關項目提供津貼,以幫助建立專門的白人城郊社區。這些選民感到非常失望。2015年,公共宗教研究所的一項問卷調查向接受問詢的美國人提出問題:白人是否與黑人一樣遭到歧視?超過半數白人持肯定意見,而白人工人階級持肯定意見的則佔到60%。儘管日漸式微,但種族主義在美國依然陰魂不散。
美國社會分裂日益嚴重
美國白人工人階級不僅感到憤憤不平,而且對未來悲觀失望。根據2015年美國社會價值觀調查,52%的受訪者認為美國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白人工人階級中持這一觀點的比例更高。悲觀絕望情緒在整個美國社會蔓延。學歷為高中及以下的美國中年白人的死亡率處在上升之中。2015年美國國家科學院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導致年齡在45-55歲之間的白人工人階級早逝的原因包括自殺、酗酒和吸毒,以及糖尿病和心臟病等往往與年齡更大的有色人種相關聯的疾病。正如布魯金斯學會的一份報告總結的那樣,「憧憬繁榮、平等、機遇和民主的美國夢正面臨種種挑戰,包括日益增多的收入不平等現象、中產階級的空心化趨勢、低技能工人階層的收入降低、安全感缺失和死亡率上升。」
在那些曾經具有良好經濟狀況,但現在就業形勢不容樂觀的社區,這樣的情況比比皆是:經濟壓力的增加和社會認同感的削弱,往往導致社會不滿情緒的上升,在極端情況下甚至會發生暴力衝突。過去數十年中,這常常發生在窮苦黑人和工人階級之中,現在輪到貧窮的白人和工人階級的白人了。過去,他們常常受到政策、慣例和看不見的市場的力量保護。現在,在全球化經濟的趨勢下,這些力量都已不再強大。他們曾經享有的特權也無法再阻擋那些他們曾認為是「其他人」的人群崛起,如黑人、拉美裔移民和穆斯林等。
這種想像中的來自於其他人的威脅,正是特朗普得以上台的原因,也是特朗普執政的基本主題。對於很多選民來說,特朗普主義(Trumpism)喚起了他們對美國過往的回憶。他的競選口號「使美國再次偉大」召喚著人們回到美國繁榮昌盛和極具社會凝聚力的黃金歲月。當然,對少數族裔而言,這種想像中的黃金歲月只不過是種族隔離盛行、白人至上主義猖獗和非白人族裔無法享受物質繁榮和完整公民權利的苦難時代。伴隨著這一經濟和社會上的轉折,數個因素正在重塑「種族」在美國政治生態中扮演的角色。經過一個世紀的鬥爭才得以實現的選舉權以及禁止基於種族的選舉限制的美國憲法第十五修正案正面臨挑戰。
與此同時,美國各黨派在種族問題上的分歧也越來越嚴重。儘管種族身份一直是導致美國政治觀點分裂的一個核心議題。但長期以來各黨派在於何種程度上明確動員種族群體這一問題上表現各不相同。例如,在20世紀大多數時間,美國兩黨在種族問題上的分歧並不明顯,兩黨中也沒有任何一黨試圖挑戰《吉姆·克勞法》(Jim Crow laws,泛指1876-1965年間美國南部各州和邊境各州對有色人種實行種族隔離制度的法律)。民主黨是由於他們的南方派系和北方派系存在分歧,而共和黨則是因為不願過多介入選舉,因而無需在種族問題上表態。但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兩黨在種族問題上的分歧日益尖銳,將上一代人之間的罅隙演變成了鴻溝。半個多世紀以來,共和黨在策劃總統競選時,曾多次利用種族仇恨議題:1964年提名《民權法案》的反對者巴里·戈德華特(Barry Goldwater)為總統候選人;1968年尼克松提出「南方戰略」;1980年里根在費城進行競選活動時,將地點選在民權活動人士詹姆斯·夏奈(James Chaney)、安德魯·古德曼(Andrew Goodman)和米歇爾·思維納(Michael Schwerner)被殺害的地方附近。
必須進行系統性變革
特朗普對種族仇視和移民的態度不僅僅是美國白人中某些根深蒂固的種族主義傾向的外在表達,更是一代人在種族問題上的結構性趨勢所產生的後果。白人工人階級選民之所以為特朗普所吸引,似乎並不僅僅是因為他重新激活了種族主義本身,而是他帶來了一種與全球主義的政治視野相疏離的感覺,一種對過去榮光的懷想。儘管這並非總是基於明顯的種族主義的態度,但卻是建立在數代人所享受的優待的基礎上的。無論如何,特朗普的言辭鼓勵了那些贊同種族主義和反猶太思想的人和組織。
正如在夏洛茨維爾發生的悲劇所顯示的那樣,主張白人至上主義的仇恨組織從萌芽到壯大已有時日。但這一事件並不是孤立於美國範圍內其他類型的種族對抗事件的。白人警察與黑人之間的衝突甚至流血事件,已經在美國許多地區導致了社會局勢緊張。特朗普在競選總統時期和自當選以來的言辭和行為已頻繁觸及種族主義、反猶太主義和本土主義的邊緣,而這一直被認為是受人尊敬的政治家的禁忌。他在夏洛茨維爾事件發生後的講話可能已經觸及了這一底線。
但是,我們不應把夏洛茨維爾衝突事件僅僅歸咎於那群面目可憎、衣衫襤褸的遊行者,也不應將罪責歸咎於總統先生。儘管日漸式微,但種族主義的陰魂仍然在美國的上空遊盪。人們一刻也不能放鬆對種族主義的言論和行為的警惕,並且要牢記:種族不平等的歷史和結構性原因根深蒂固,它們暗流涌動,隨時準備擴大影響。衝突和對抗無法消除種族主義的根源,只有進行系統性變革和體制性修復才能解決問題。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574期第7版,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推薦閱讀:
※保守主義:是歷史主義的,還是古典的?
※剷除山頭主義
※世界末日、恐怖主義和全球化
※美國種族主義點滴
※包心鑒:改革開放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