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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神州——五代十國紀事(連載12)

平心而論,這個肥皂泡的破滅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因為黃巢沒法讓他的龐大軍隊在不劫掠的前提下,長期好好活下去。他對部下搶劫活動的默許甚至縱容,含有一定迫不得已的成份。  黃巢進長安時的軍隊數量,史書一般記載為六十萬人,這個數字極可能來自高駢的牛皮,可靠度堪憂。但黃巢在天長時已有大軍十五萬人,從這裡到長安的歷程,是黃巢勢力發展最黃金的時段,一路可謂氣勢如虹,勢如破竹,投軍的人應該非常多,又沒打什麼硬仗,其數量肯定已經大大膨脹。將六十萬打個對摺,黃巢到長安時有三十萬人應該完全可能,甚至更多。這個數量,肯定遠遠多於隨唐帝逃出長安的人數。  毫無疑問,黃巢帶來的這幾十萬張嘴,都是要吃飯的。  長安所在關中地區,原本以物產豐饒著稱,但隨著歷朝政治中心地位的確立,人口不斷增長,商業不斷發展,城市化程度提高,關中糧食漸漸已經不能自給,不再是秦漢時代那個千里沃野的大糧倉了,這座帝都的錦秀繁華,必須建立東南藩鎮源源不斷地輸血之上。從唐中期開始,平均每年需要從江淮運送漕糧約二百五十萬石到長安,以供駐京城的中央禁軍、百官士民所需。  如果在正常條件下,長安城發達漕運與商貿系統,是能夠彌補本地產糧不足的。問題這只是一個脆弱的平衡,誰也沒法擔保這個世界不出亂子,一旦有意外發生,導致這條供應線運行不暢,長安很快就會發生糧荒,進而動搖長安朝廷的根基。  如在德宗貞元年間,由於戰亂,關中各倉廩告竭,禁軍騷動不安,德宗皇帝每天東望糧船,其焦心程度勝過了最純情的瓊瑤女郞。在得知漕糧終於運至陝州時,德宗李適竟對著太子李誦喜極而泣說:「我們父子總算又能活命了!」  而黃巢現在的處境,僅是表面輝煌而已,從經濟實力上看,比當年的德宗皇帝還要糟糕百倍。黃巢雖然打下過不少地方,但基本如同猴子搬玉米,得一地的同時又扔一地。唐朝有近三百個州、府,黃巢在其勢力最鼎盛的時候也僅僅控制了其中五個(長安、華州、同州、商州、鄧州),只相當於一個中等藩鎮的地盤,而且保持時間不足一個月。如果靠這區區幾個州府正常的稅收,黃巢別說為了收買人心,一度還要賑濟貧民,就連養活他手下的人,也根本不可能!  自「義軍」進長安的那一天起,南方藩鎮對關中的供應已自動中斷,黃巢只好靠壓榨部份向他臣服的北方藩鎮來解燃眉之急。但這種辦法不可能長久,一來,北方各藩不比南方各道,本身就沒多少余財;二來,他們並沒有被黃巢打敗,仍手握強兵,一旦發現稱臣於黃巢帶來的成本遠遠高於收益,完全可以反正歸唐。  當然,說責任不全在黃巢,不代表黃巢就沒有責任。他沒有作好充分的準備,就一腳踏進了長安這個大陷阱,而且馬上被這個陷阱的富麗堂皇炫得心醉神迷,從此停止了他拿手的流動戰,安居這個大牢籠。  夢裡不知身是客,反認他鄉是故鄉。不知道是宏偉的大明宮、嬌媚的三千粉黛,讓黃巢喪失了評判得失的理性,或是他從來就沒有過打天下的明確戰略。總之,黃巢現在沒有派人追擊逃跑的李儇和田公公,讓大唐的正統象徵安然逃往巴蜀;沒有出台整頓軍紀、恢復治安、保障供應的任何政策;沒有集中現有的優勢兵力,開拓餉源地。他只有一件自認為最重要的大事要辦:李家的皇帝趕跑了,該輪到自己做皇帝了!  十二月十三日,即進入長安的第八天,曾經的落第舉子兼鹽販子黃巢,身著皂繒龍袍,登上大明宮含元殿正中的寶座,隨著數百面戰鼓一起敲響,一個新的帝國誕生了!由於黃巢是天平鎮曹州冤句人,那地方在戰國時代是古齊國的地盤,黃巢便定國號為「大齊」。又因為按五行理論,唐為土德,土生金,齊應為金德,故定年號為「金統」。  稍後,黃巢宣布:唐朝在今年初改的年號「廣明」,乃唐去丑口,升起黃家日月(廣字的繁體寫作「廣」),預示了天意,是大齊朝的祥瑞(這種說法傳出後,似乎連李儇都信了,他連忙將下一年的年號改為「中和」)!  自然,開國建基,封賞功臣也是一件少不了的大事,弟兄們跟著你黃巢打天下,最終目標可不是教科書上寫的反封建,充當什麼歷史進步的動力,而是為了自己也能「封建」一把。  「義軍」二把手尚讓,擔任為太尉兼中書令、老部下趙璋為太尉兼侍中,再加上降臣楊希古(唐尚書右丞,長安令楊魯士之子)和崔璆(原浙東觀察使,他在浙江為黃巢所俘,裹脅至今,另一說他未被俘,閑居長安,黃巢入京時投降),此四人都加授同平章事,為大齊朝的宰相;  黃巢的心腹將領孟楷、蓋洪為左右僕射,知掌左右軍事;費傳古為樞密使、鄭漢章為御史中丞;降臣張直方為檢校僕射,仍然是個虛銜;皮日休(晚唐著名詩人,黃巢過江浙時被劫持從軍)、沈雲翔(唐進士,素以巴結宦官聞名,可能隨張直方投降)、裴渥(當年曾招降王仙芝的前蘄州刺史)等為翰林學士;將軍張言為吏部尚書等等。  除去了這一批中央首長,黃巢還任命了至少七位將軍游弈使,裡面有兩個名字在後世廣為人知。  那個最婦孺皆知的大名叫李逵,不過很遺憾,此李逵非彼李逵,他僅僅是與《水滸傳》中那位梁山好漢黑旋風同名同姓而已,本身並沒有什麼顯要事績。所以在這些將軍游弈使中,真正重要的只有一位,就是我們久違了的,即將成為新亂世第一代領銜主角的朱溫。黃巢的極盛時代  

自宋州投軍開始,碭山「潑朱三」在黃巢的麾下打拚,歷時已經有三年多了。但他在這三年間,估計仍只是「義軍」中一個無名之輩,至多不過下級軍官,史籍對他的記載,幾盡空白。只知道和他一同投軍的二哥朱存,已在去年六月攻廣州的戰役中陣亡,無緣得見日後朱家的輝煌與破滅。  一千多年前,平原君趙勝對他的門客毛遂說:「賢士處世,如同錐子置於囊中,錐尖馬上會露出來。」毛遂對:「如果您早將我這把錐子放入囊中,早就脫穎而出,何止露個錐尖?」現在,朱溫這把錐子,終於被黃巢放進了衣囊,直到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九月前,他是齊軍中最搶眼的新星。  有趣的是,朱溫在史籍上留下的第一筆墨跡,也與千年前的毛遂有幾分相似之處。  差不多就在黃巢正式登基稱帝的時候,將軍游弈使朱溫正屯兵在長安東北約五十里的東渭橋,隔著一條渭水,與北邊櫟陽的唐軍對峙。  櫟陽,城不大,但也算是個有來頭的地方:在戰國時期它曾一度做過秦國的都城,資格比咸陽還要老些;楚漢相爭時,它是項羽所封的三秦之一,塞王司馬欣的王都;現在,他是唐夏綏節度使兼北面行營副招討諸葛爽的軍隊駐地。  諸葛爽現在的心情很不爽,他原是青州博昌(今山東博興)人,黃巢的山東老鄉,出身寒微,曾做過縣衙的小吏,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得罪了縣太爺,被毒打一頓後開除公職,靠賣藝為生。等龐勛在徐州造反,親身體驗過階級仇恨的諸葛爽積极參加,積功至軍中小校,論當造反派的資歷,朱溫甚至黃巢都只能算他的晚輩。  不過他的造反意志並不堅定,後來見龐勛失敗在即,便率軍叛投了唐朝。那個時代遍地的動亂打倒了不少人,但也成為了很多人進升的階梯,諸葛爽便是其中之一。由於他慣於見風使舵,又勇於鑽營,且在帶兵、治吏方面有些手段,官運頗為亨通。等代北李克用叛亂,他升任唐朝南面討伐軍的副統帥,與沙陀叛軍作戰。幾經苦戰,李克用父子終於被趕到了塞北草原,而諸葛爽積累的功績,也應該被升為一方節度使了。  最初,唐朝打算任命諸葛爽當振武節度使,調原節度使吳師泰進京當金吾大將軍。但已在振武站穩腳跟的吳師泰發現,朝廷虛弱,難有餘力再發動一次討伐戰爭,再說他也不想放棄一方諸侯的身份,去長安和張直方一起喝茶聊天,便決定不接受中央的人事調令。不過吳師泰採用的方法不像李克用那麼粗魯,顯得比較「進步」:用「民主」來對抗「專制」。  在吳師泰的暗中授意下,振武的士民百姓紛紛上表、呈萬民折,請求朝廷讓「好節度使」吳大人留任!僵持了一陣子之後,「民主」戰勝了「專制」,朝廷將諸葛爽改任夏綏節度使了事。其實比較地盤,夏綏絕不比振武差,它的總部設於夏州(今陝西靖邊縣北與內蒙交境的白城子一帶),幾百年前叫作統萬城,是一代魔王赫連勃勃為自己精心打造的國都。城池的施工質量非常過硬,易守難攻,周圍水草豐美(當然,今天那片地方基本上已經變成荒漠了),是在亂世稱霸一方的好本錢。  問題是,夏綏節度使也不是好當的。在那片土地上,有一條外形雖然不算驃悍,但生命力之頑強堪稱天字第一號的金牌地頭蛇:党項羌平夏部,現任大頭領,名叫拓跋思恭。  據說遠祖來自北魏拓跋皇族的拓跋思恭可是個人物。早在懿宗咸通年間,登上平夏部首領寶座不久的拓跋思恭就集結丁壯,組成了一支合法性很可疑的私人武裝,從此橫行夏綏。他像一個造詣不俗的黑社會老大,一擺手趕跑了宥州刺史,由自己接任。而且從那時起,直到諸葛爽被任命為夏綏節度使之前,現有史籍上都找不到有任何人擔任過夏綏節帥的記載。  什麼叫的龍潭虎穴啊?這就是龍潭虎穴。夏綏節度使成了一個沒有金剛鑽,就別想真正攬到的瓷器活。  諸葛爽看看自己手裡的傢伙,切蛋糕、豆腐還成,要擺平拓跋思恭這樣的鐵杆釘子戶希望不大,因此,他雖然當上了夏綏節度使,但從未在夏州的節度使衙門上過一天班,就連他現在帶到櫟陽的軍隊,也是從討伐李克用的河東軍中抽出來的,沒有一個夏綏兵。  拎著腦袋和李克用干仗,才得到一個有名無實的節度使之職,這還不是最讓諸葛爽失望的事,更不幸的是黃巢北上犯闕,他受命率軍南下勤王,馳援潼關,又走了一次霉運。  雖然叫「馳援」,但出於很好理解的原因,他用得是慢動作,不但潼關失守時他沒趕到,長安淪陷,他仍沒趕到。結果,因為情報獲取不及時(可能是他的探哨也用慢動作偵察,也可能是因為他沒地方可退),他沒有像關中其他藩鎮援軍那樣,在合適時間迅速撤走,反而一頭扎到櫟陽,以孤軍姿態,與齊軍對上了陣。  難道要當第二個齊克讓?不,不是,老齊只要逃回兗州,還可以繼續當泰寧節度使,而自己如果戰敗,那個已經修鍊成精的党項人該是一付多麼幸災樂禍的喜悅表情啊!  正當諸葛爽感到進退兩難之際,渭水對岸的齊軍大營駛來了一葉扁舟,上面站著一位相貌堂堂的男子,他沒帶武器,只帶著一臉的微笑,和一段今天已經沒人知道詳細內容的說詞。這位,正是大齊朝的將軍游弈使朱溫(如果後世留下的畫像失真度不太大的話,朱溫外表是個美男子,看不出流氓本色)。  很顯然,朱溫準確地號中諸葛爽的心病,令這株老牆頭草怦然心動。聽罷朱三一席話,諸葛爽大爽:好吧,既然跟著李家皇帝沒有奔頭,那麼轉個身侍奉黃家皇帝,也是個不錯的選項。叛徒?官比我大的劉允章、張直方,還有好多節度使都降了,豈只我一個?  諸葛爽投降後,黃巢送來了委任狀,果然比李家皇帝要厚道一點兒:河陽節度使,地方更富,柿子也更軟。  齊朝的河陽節度使要上任,唐朝的河陽節度使羅元皋當然不幹,連忙發兵抵禦。但當初羅元皋之所以能在神策軍中成為田公公的親信,其拿手的功夫就是賄賂加拍馬。等他到河陽上任後,沒有意識到在新崗位應該學習新技能,仍然套用在神策軍時的成功經驗,一到任就搜刮錢財,拿去孝敬朝中權貴,使得河陽士卒極其不滿。  結果等諸葛爽的人一到,河陽軍紛紛棄甲列隊,歡迎齊朝的節度使上任。羅元皋見情況不妙,連忙孤身逃走,終於得保一命。  在田公公四個被提拔為節度使的心腹中,羅元皋最後一個上任,第一個被趕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埑底的不僅僅是球技。第三章 上源驛  儒者之勇 一  大詩人李白曾經寫過: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十三歲的少年李傑如今對這句話,已是感同身受。  李傑,封號是壽王,懿宗皇帝李漼的第七子,僖宗皇帝李儇同父異母的弟弟(據《新唐書》載:李儇母為貴妃王氏,後尊為惠安太后,李傑母為某王氏宮人,後尊為恭憲太后,兩人的生平經歷與死後葬地均不相同,《舊唐書》則稱兩人同為惠安太后所生。因《舊唐書》對后妃的記載遠較《新唐書》粗略,恐誤。),田公公護送李儇逃亡時帶上的四位親王之一。將來,他會按照李唐皇室的慣例,多次改名,先改為李敏,再改名李曄。不過,後來他在歷史上更常用的稱謂,是唐昭宗。  能加入這個逃亡行列是幸運的,等於登上了一趟寶貴的逃命末班車,這次凡是留在長安,未及時出逃的李唐皇族,不久全部命喪黃巢之手。美中不足的是,這趟末班車的舒適度差一點兒。  由於這次出奔過於倉促,一行人中,只有皇帝、田公公和少數幾個嬪妃有馬騎,其餘大多數人都得步行緊跟。莫說這幾位親王都是在十六宅中長大的嬌貴皇子,就是一般不常出門青壯年男子,要用雙腳從長安走到廣元,也是一個不小的考驗。幾位親王自生下來哪受過這罪?全走得苦不堪言,未成年的李傑最倒霉,幾天下來,腳痛地邁不了步,躺在一塊大青石上休息。  田公公此時是這群高級難民的實際領隊,見到有人竟然停下不走,又急又怒。從潼關失守到長安淪陷的速度來看,那些「草賊」如果甩開腿跑,一天可以輕輕鬆鬆地狂奔百里以上!而自己這幫人,每天撐死也不過六十里,如果再磨蹭一下,被追上怎麼辦?身處榮華富貴之巔的田公可不想在這裡以身殉國。  他走進小王爺,雙眼噴火,喝問是怎麼回事。李傑哀求說:「小王腿痛,實在是走不動了,請中尉設法給我一匹馬。」回答他的,是田公公揮來的鞭子和一聲嚴厲的斥責:「荒山野嶺,哪裡去找馬?」李傑摸著灼痛的鞭痕,咬著牙站起,繼續蹣跚趕路,但心中永運記下了這一鞭之仇。田公公暫時來不及考慮這一鞭子的作用力,將來會激起多大的反作用力,他只顧得在心裡祈禱:可千萬別讓草賊追上啊!  隊伍臨近駱谷口,突然發現有一隊人已堵在了前方,田公公感到自己的心臟以前所未有的頻率劇烈跳動起來,一陣類似低血糖反應的眩暈襲來,幾欲跌倒。  還好,等湊近一看,來的並不是黃家人馬。但也算不上太好,因為來的是他的老政敵,昔日的宰相,今日的鳳翔節度使,鄭畋。儒者之勇 二  田公公現在手頭只有幾百名神策軍,完全不是鳳翔軍對手,如果這個老對頭生出異心,要追究誤國責任的話……唉,想想當年隨玄宗皇帝出奔的楊國忠和楊玉環吧。要知道,鄭大人對於那段史事,曾寫過一首抒發感慨的詩:  玄宗回馬楊妃死,雲雨難忘日月新。  終是聖明天子事,景陽宮井又何人?  既然「聖明天子」終究是無過的,那麼下一個縊死馬嵬、同跳宮井的替死鬼又該是何人?李儇並沒有犯過眾怒的嬪妃,最有資格的人……難道要輪到我田某?  但田公公的小人之心,很少度中鄭畋的君子之腹,這位年近花甲的長者,是晚唐少有的社稷良臣。  當然,在污濁的塵世中,找不到一塵不染的純潔,鄭畋的仕途也不能算是完全乾凈的。  鄭畋,字台文,滎陽人,出身名門,簪纓世家,曾祖、祖父俱中進士。其父鄭亞,以才學知名,深得晚唐名臣李德裕的器重,引為心腹。鄭畋本人,史稱其「美風儀,神彩如玉」,是個形象出眾的美男子,才華較其父更是青出於藍。武宗會昌年間,正是李德裕叱吒政壇的黃金時代,年僅十八歲的鄭畋,榮登進士第,創造了李唐一代最年少進士的紀錄。少年得志,前途似錦!但唐朝的科舉是怎麼回事,前文已經介紹過,很顯然,這樣的紀錄不是僅僅靠才學就能實現的。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武宗皇帝的去世,李德裕失勢,鄭亞、鄭畋父子因被宣宗朝新貴白敏中、令狐綯等人列入了李德裕一黨,自然也跟著倒霉。於是鄭亞貶死循州,鄭畋則到地方坐了二十多年的冷板凳。到懿宗朝,他得到直臣劉瞻的看中,再次調入中央,但很快又因劉瞻直言獲罪,他被牽連再貶為遙遠的梧州刺史。  等僖宗即位,已經五十一歲的鄭畋終於起大早趕晚集,調入朝中,先為兵部侍郎,而後遷吏部侍郎,加同平章事,進入大唐帝國的領導核心。  餡餅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鄭畋的運氣源於鄭家除李德裕外的另一個靠山發達了。  早在他的父親鄭亞曾在任職桂州期間,與監軍宦官西門思恭私交甚好,托其照顧鄭畋,從此鄭畋與西門思恭情同父子。田令孜出於宦官集團內部鬥爭的需要,一度與西門思恭結成盟友以打擊楊復恭、楊復光兄弟,使西門思恭升至神策軍右軍中尉,在宦官集團內部的權勢僅次于田令孜。  雖然西門思恭並沒在史書上留下什麼歹跡,但鄭畋確實是以近似宦官乾兒子的身份高升宰相的,儘管新、舊唐書中鄭畋的傳記都為尊者諱,盡量避免提到這一點。儒者之勇 三  不管進身之途如何,鄭畋絕對是大唐不折不扣的忠臣,始終以國家為己任,不論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在他因「硯台事件」被從宰相貶為鳳翔節度使後,鄭畋沒有也不會自曝自棄,相反,作為一個有責任心的政治家,他知道國家的大難即將到來,他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力可能及地做些什麼。  很短的時間內,鄭畋不但將鳳翔轄區內治理得井井有條,並加強軍備,努力訓練了一支精兵,以備臨難救國之用。不久前,當他聽到洛陽失守的消息,主動發兵勤王,為激勵士氣,他以家財犒軍,讓妻子親自給將士們縫補軍衣。但儘管如此,他的努力還是白費了,長安還是失守了,皇帝還是「西狩」了!而他派去的鳳翔援軍,表現和關中其它各路援軍一樣糟糕,都是一箭未發,又退回了駐地。  又是寒冬中兜頭一盆冰水,可渾身濕透的鄭畋仍沒有氣餒,因為他已經習慣了挫折!當他得知皇帝一行正在逃往駱谷口時,覺得這是一個挽救大唐三百年基業的機會,充滿了一種義不容辭的使命感。公報私仇,那種事他從沒想過。  見到狼狽不堪的皇帝一行那一刻,鄭畋感到一陣心酸,他上前一步跪在李儇的馬前,痛哭流涕:「都是我們這些將相大臣耽誤了國家,才招致今天的大難,請陛下處死罪臣,以示懲戒!」  此時灰頭土臉的李儇,在深山野嶺間吹了幾天臘月的寒風,頭腦已經比在長安大明宮時清醒很多了。他回想起鄭畋昔日在朝時的建議,細思量多是金玉良言,如能採納,也不見得會這麼快,就落到如此境地。這次出逃,鄭畋又是第一個迎駕的國家大臣,讓他深受感動。  太宗皇帝曾說: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狂飆掃蕩之下,本非愚笨的李儇已經多少看清了面前的長者正是原上勁草、國家誠臣。他回答說:「這不是卿的過錯。」鄭畋見有所轉機,提出了自己挽救危亡的第一號方案:請皇帝留在鳳翔,以慰天下民望,同時號召天下藩鎮共討黃巢!  這條建議一出,莫說田公公,連李儇也嚇了一大跳,留在鳳翔?要是你鄭畋擋不住黃巢,那我豈不要「國君死社稷」?不想和後世朱由檢共命運的李儇連忙否決說:「我不想距離巨寇太近,暫時先去興元(山南西道的首府,今陝西漢中),再徵召天下兵馬以圖恢復。卿可東御賊鋒,阻止他們西犯,同時招撫西北各蕃,糾集關中諸道討賊,共建大功!」  鄭畋看出他不可能將皇帝留下來,便退一步請求說:「陛下一旦到了山南,消息難以及時通達,事機變化又不能等待,希望陛下允許臣便宜行事,臣當以死報國!」對李儇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事是離黃巢越遠越好,其他事一概顧不得了,立即答應:「只要對國家社稷有利,你怎麼做都沒有關係!」  說完,李儇和田公公匆匆離去,將如今這付爛攤子,甩給了鄭畋。長安陷落後的第十五天,他們逃到了興元,但李儇也沒有兌現他在興元圖謀恢復的諾言(估計田公公也不希望他兌現,雖然山南西道節度使牛勖也是他的心腹,但如今這種情況下,誰也沒有親兄陳敬瑄更可靠),而是繼續南逃,第二年正月,逃到成都。儒者之勇 四  再說皇帝離開後,鄭畋馬上回到了鳳翔。他招集了鳳翔軍中的大小將領開會,會議主題:傳達皇帝李儇的駱谷口重要講話(當然是指讓鄭畋收拾爛攤子的那部份),以及討論如何把這一重要講話的精神落到實處。  主席台上,鄭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激動地不可自持,想竭力激發這幫兵大爺的榮譽感和使命感。但鳳翔的軍官們,可都是比較講究現實的,所以他們不久前的長安勤王行動才會師出無功,現在也一樣,並沒有對鄭領導充滿理想主義的慷慨激昂產生多大共鳴。  他們都在心裡犯嘀咕:鄭大人你該不是從火星來的吧?地球可是很危險的!便紛紛強調客觀困難:「現在賊勢正盛,我們犯不著強出頭,最好等其他藩鎮都出兵,勤王大軍彙集的時候,再詳細討論收復兩京的計劃。」  鄭畋是聰明人,當然聽得出來,這些軍官是在敷衍他:等其他藩鎮出兵?現在關中的其他藩鎮都正忙著向齊朝表忠心呢,哪兒有出兵勤王的?他怒道:「難道諸君也要讓鄭畋象其他藩鎮一樣降賊不成?」說著,鄭畋估計有高血壓之類的慢性病,一時氣急攻心,竟暈了過去,並撞倒在了石護欄之上,摔得滿臉是血。  鄭畋畢竟是一個很得人心的好官,左右將佐、侍從連忙將他抬到寢室,找郎中救治。直到第二早晨,鄭畋才重新睜開了眼睛,但卻仍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看上去比植物人好不了多少。他多半不是真的身體不行,只是被巨大無力感所壓倒,哀莫大於心死!  恰好此時,齊朝派來的使臣也到了鳳翔,帶來的金統皇帝黃巢的大赦令和詔書。接下來的場面,是很和諧的:由監軍宦官袁敬柔帶頭,鳳翔的全體將佐列隊歡迎大齊使臣,一起恭聽黃巢的詔書,再一起對著齊使山呼萬歲。然後,袁敬柔寫好了降表,並簽上節度使鄭畋的名字,這意味著鳳翔鎮改換旗幟,歸附齊朝了!  鳳翔的事態發展到現在,都還很正常也很合理,但緊接著,史書上出現了一次奇蹟般的轉折:  為慶祝鳳翔歸齊,袁敬柔設下盛宴,款待長安來的大齊使臣。鳳翔有一點兒身份的文武官員都到齊了,哄托氣氛的鼓樂也一時齊鳴,場面應該是非常熱烈的。可惜只是應該而已,等樂聲響起,喜氣洋洋的大齊使臣興沖沖地舉起酒杯,準備一醉方休時,卻發現坐在下首的鳳翔眾將們竟無一響應,有人甚至還在默默流淚。使臣大為掃興,問這是怎麼回事?慕僚孫儲代眾將回答說:「只因為鄭公中風卧床,不能前來接待天使,我們故而悲傷。」使臣沒有興緻,草草宴畢,就帶上鳳翔的降表回長安去了。  有人到鄭畋床前,將宴席上的事告知這位老長官。已經在床上默默躺了很久的鄭畋長出了一口氣,終於說話了:「我就知道,人心還沒有背棄大唐,盜賊授首之日不會太久了!」於是,鄭畋躍床而起,一面割破手指,寫下血書,派人向逃亡中的皇帝報告鳳翔發生的情況;一面再次召集眾將,勸以順逆禍福。和不久前的第一次會議比起來,鄭畋第二次會議的思想工作做得順利無比,鳳翔眾將全都表示願聽鄭畋調遣,與他們剛剛投降的齊朝不共戴天。並且歃血為盟,誓無二心!  隨後,鄭畋遣使密約關中各藩共討黃巢,這些已經換上大齊旗號的藩鎮竟也大多表示同意。另外唐朝在關中外圍的一些要點,尚駐有數萬名中央禁軍(主要是駐防神策軍和博野軍),朝廷逃往山南後,他們頓失根本,鄭畋乘機派人去抄底,將這幾萬大軍全部招到鳳翔。自此以後,鳳翔鎮的兵力之強,一直高居關中諸藩鎮榜首。  不知大家覺得這個轉折奇怪嗎?在下可覺得非常奇怪。  讀各種記載唐末五代的史書,都給我留下了一個非常深刻的印象:千萬不要對那個時代藩鎮軍人們的忠義觀念估計過高,他們的理念是,只要肯多發工資,誰當老闆無所謂!應該說,在齊使到鳳翔之前,鳳翔軍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們是遵守這項基本原則的,包括齊使到來時,他們都很配合送上了降表。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他們的思想覺悟在短短的一次宴會間,得到了巨大的升華,轉眼全變成了願為大唐豁出性命的忠義之士呢?  難道如史書記載,僅僅是被鄭畋的忠義之舉所打動嗎?  在下相信,道德感召是有效的,但更是有限的,尤其是需要人們做出生死抉擇的時候。比如今天,我們看到某則見義勇為的英雄報導時,也許會為之感動,並為之捐款捐物,但如果需要你捐個腎去救英雄,還有幾個人能作出這樣的犧牲?如果只是個別人受到感召仍有可能,但鳳翔軍的轉變是全體性的,你能想像一群地痞在一夜之間全變成雷鋒嗎?  也許差不多同時期,發生在另一個重要藩鎮的事,能夠讓我們窺探到這一輪巨變幕後的真正原因。  河中鎮,即魏晉時代的蒲阪,位於今山西省西南部,包括河中府(今山西永濟西)、絳州(今山西侯馬西)、慈州(今山西吉縣)、晉州(今山西臨汾)、隰州(今山西隰縣),共一府四州。轄區內有著名的安邑、解縣兩鹽池,是中原地區最大的食鹽產地,在晚唐平均每年向中央財政貢獻的利稅達到一百二十萬貫,最多時可達一百五十萬貫!要知道,當時唐中央每年的總收入也不過九百萬貫左右,兩池鹽利已佔到八分之一強!這是唐帝國的聚寶盆,在藩鎮爭霸的時代,其重要性如同今天的波斯灣。如果說鳳翔是長安的西邊屏障,那河中就堪稱長安的東北門戶,而且不論比大還是比富都能把鳳翔遠遠甩在了後面。在黃巢攻進長安時,曾分出一支偏師克同州(今陝西大荔),迫近河中。此時的河中節度使,是一個文官出身,名叫李都的平庸之輩,他被黃巢大軍的赫赫聲勢給嚇住,也隨大流向黃巢稱臣。鹽販子出身的黃巢,當然深知河中兩鹽池所包含的巨大經濟利益,因此當他意外地得到這株大搖錢樹時,便極為興奮地使勁搖。齊朝派往河中徵稅、征糧的使節絡繹不絕,短短月余,竟達到數百人之多,甚至還要徵調河中的軍隊。  由於齊朝的貪婪和李都的軟弱,很快激起了河中軍人集團的極大不滿:按照晚唐的慣例,重兵在握的北方藩鎮一般是很少向中央繳納稅銀的,本鎮的收入基本都用來供養本鎮的軍隊(關中各藩鎮因為地處較貧瘠的西北,平常還需要中央補貼),現在黃巢要改變老規矩,竭河中之財以為己用,這無疑是對河中軍人利益的極大侵犯!(其實在黃巢入長安前,解縣鹽池雖在河中,卻是由中央直轄,由兩池榷鹽使負責管理,朝廷逃亡後才被河中鎮乘機納入私囊。不過正常人的心理,對加薪總是心安理得,對減薪才會格外不滿。)  在唐末五代,軍人一生氣,後果是非常嚴重的。河中軍人集團的老大,行軍司馬王重榮發動兵變,趕跑了節度使李都,自立為留後,然後殺盡齊朝使節,宣布反正歸唐。一旦為自己的腰包打仗,河中軍的表現比原來英勇了許多,王重榮憑藉黃河之險,擊敗了齊軍朱溫、黃鄴(黃巢之弟)兩部對河中的一次小規模討伐,繳獲糧船四十餘艘,時間還在齊軍討鳳翔之前。再後來,王重榮又嚇跑了唐中央新派來,試圖取代他的新節度使竇潏,從而牢牢地割據河中。  上述記載出自《新唐書?王重榮傳》,《資治通鑒》則採用了另一種說法:王重榮在黃巢入京前的廣明元年十一月即驅逐李都,十二月三日投降黃巢,後因受不了齊朝的敲詐盤剝,又盡殺齊使,回歸唐朝陣營。這兩種記載雖在河中降齊具體經過上有差異,但對於後來王重榮反正的原因記載卻是一致的,那就是:  黃巢破壞了晚唐中央與北方藩鎮之間通行已久的AA制,強征保護費,讓河中軍人集團在貨比貨之後,放棄對齊朝的支持。  一句話,當齊朝的藩鎮遠不及當唐朝的藩鎮划算!在下認為,這才是河中、鳳翔等一度臣服於黃巢的藩鎮軍人們(他們常常比中央派來的節度使更能左右藩鎮的大政方針),在很短時間後又紛紛反齊的最根本原因。  我不知道在黃巢心中,是怎樣定義自己成功標準的?如果僅僅是為了報當年的落第之恨,為了「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然後過把癮就死的話,可以說他已經成功了。但如果他想取代李唐,建立一個一統天下的新朝,那他離成功還差得很遠!  黃巢能夠了打進長安,不是因為他的實力太強,實在是由於唐中央的力量太弱。而唐帝國真正的國力所在,不在中央,而是分散在諸藩鎮。  自黃巢起兵五年來,一直奉行避實擊虛的原則,只捏軟柿子,很少啃骨頭,真正被他打敗的強藩大鎮,只有一個淮南高駢,被消滅的則一個也沒有,多數藩鎮的力量保存都非常完整,甚至還有所增強,他們多數沒有阻撓黃巢的進軍,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正是有了多數藩鎮的默許,黃巢才能取得如今的階段性成功。但這樣的成功,他已經走到了盡頭。  當黃巢連一塊根據地都沒有建成,就帶著幾十萬人湧進長安時,就決定了他必然不能依靠自身解決後勤補給問題;當黃巢不能給他的龐大軍隊提供充足的補給時,就決定了他必然要對內掠奪長安市民,對外向臣服於他的藩鎮課以重稅;當黃巢向臣服於他的藩鎮課以重稅時,就決定這些並未被他打敗的藩鎮不會長久聽命於他;當代表唐帝國真正實力的諸藩鎮都鐵心站到黃巢的對立面,不再打醬油時,齊帝國的末日也就不遠了!  多米諾股牌,就是這樣一張張倒下來的。不過,作為當事人,不可能預知未來的大齊皇帝黃巢,對自己的前景並不會有這種宿命式的悲觀,他在這段時間最重要的工作,是殺人!因為這是齊帝國在長安發動的第一輪屠殺,姑且簡稱為「一屠長安」。  公正的講,黃巢並非一進城,就想著要大開殺戒的,實在是某些人太傷他的自尊了。  在黃巢登基稱帝的那一天,他就下達過一道聖旨:所有唐朝官員,凡三品及其以上者,統統革職,四品及其以下者,可以全部留任,到齊朝新政府來上班。按照唐朝的幹部政策,一二品官位基本上是虛銜,是用來給退休重臣養老的,真正管事的職務都從三品算起,因此黃巢的這道聖旨可以解讀為:除了離退休人員和中央機關首腦外,都可以保留原職!,實際上,如果有特殊功績,還可以例外,如三品的張直方就留任了。  唉,我簡直是寬大無邊啊!黃巢估計就是這樣想的,靜等著「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美妙場景。  然而,希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除了隨張直方投降的那幾十人外,唐朝中央的官員們逃跑的逃跑,躲藏的躲藏,他們已經見識了齊軍在城中的搶掠暴行,那還敢出來?更不可能對大齊皇帝手中搖晃的胡蘿蔔產生食慾了。《新唐書》曰:「召王官,無有至者。」  不但是原唐朝官員從者廖廖,獨立於官府之外大多數士人,對黃巢的招賢令興趣也不大。在他們看來,大齊朝廷可謂「柏台多士盡狐精,蘭省諸郎皆鼠魅」,完全就是一付沐猴而冠的小丑樣,根本不屑於加入。  但大齊帝國要有效運轉,足夠的技術官僚是必須的,於是到十二月二十日,黃巢稱帝後的第七天,他又下了一道新的聖旨:凡唐朝百官,只要帶上名片,到侍中兼同平章事趙璋的府第報個到,就一律恢復他們職務!  短短几天,黃巢更進一步,連品級限制都取消了,但即使做出這樣大的讓步,熱臉蛋還是再次貼上了冷屁股,前來報名應聘的失業公務員仍就廖廖無幾。更有甚者,將作監(負責宮殿、宗廟等的修繕工作,三品官)鄭綦、庫部郞中(負責管理軍械、儀仗,五品官)鄭系兩位兩位大臣被人查找出來後,為了不做黃巢的臣子,竟然全家自殺!  黃巢終於憤怒了:當初我是一個落第舉子,你們這幫達官顯貴看不起我到也罷了,現在我身為天子,你們竟然還敢藐視我!想死,那還不容易!從無容人雅量的黃巢惡狠狠地下達了殺人令:所有躲藏逃亡的公卿大臣,一旦發現,殺!所有被抓獲的李唐宗室,殺!所有看不起大齊,拒絕和新政府合作的士人,殺!  長安全城展開了大緝捕行動,如狼似虎的齊軍闖進了長安城的每一個坊、里,沖入每一條街道,炫耀著他們的野蠻與暴力。太子少師裴諗、御史中丞趙濛、刑部侍郎李溥、京兆尹李湯等大批官員,還有未能逃出城的李唐宗親們,一批批被從民間搜捕到,隨後一個個身首異處,屍骨狼籍於市,血染街頭。連已故宰相盧攜的屍體都被棺材中拖了出來,在集市上梟首示眾!  這次屠殺中最大的一起殺戮事件,發生在檢校僕射張直方的府第。由於有率先迎降的「功勞」,張直方的家成為長安城中極少數暫時沒有被齊軍洗劫的高官宅第,利用這個有利條件,張直方悄悄在自己的私宅修築了夾牆,把它變成朝廷公卿在長安最大的避難所。在這裡避難的人,最多時竟有數百之多,包括身份最顯赫的兩位宰相:豆盧瑑、崔沆,兩位尚書僕射:劉鄴、於琮。但人一多,消息難免走漏,偵知此事的黃巢立即調動大軍,將張直方的府第團團圍住。片刻之後,張直方以全族被殺的悲慘結局,結束了他這段失敗的辛德勒式生涯。躲藏在這裡的數百官員盡數被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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