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母——我靈魂的母親

養母——我靈魂的母親

「人的命運也不是固定的，有時候幸福，有時候不幸福，比如我，雖然以前不幸福，現在就不會不幸福了，你說是吧？」

「是的，媽媽，說得太對了，你現在很有智慧噢。」我的媽媽，準確地說，我的養母羞澀地笑了。

我的兩個媽媽，一個生了我，給了我身體；另一個養育了我，給了我靈魂。

兩年前，四十多歲的我第一次見面我的親娘。我抱著她哭，問她：為什麼？為什麼不來看我，哪怕只有一次？她說：哪個媽媽會不想自己的孩子，我沒有辦法啊。現在看來，幸虧你不在我身邊長大，你看我不會養孩子，你的弟弟和妹妹都被我寵壞了，如果你在我身邊，你也會被我寵壞的，就沒有這麼能幹了。那一刻，我突然領悟到：有時候，苦難也是一種恩典，只不過，當時我們無法覺察。

與養母的緣分始於我小學一年級，記得第一次爸爸帶我去見她的時候，雖然爸爸什麼都沒說，但小小年紀的我，卻也隱隱知曉，這大概是可能成為我後媽的那位。孤獨的童年中有無數次夢想過叫媽媽的感覺，渴望我叫一聲媽媽也有人回答，對於擁有媽媽的機會，我心裡也是非常渴望、興奮的。

第一次見面，媽媽就給我買了許多新衣服，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概奶奶不會打扮我，我記得那天鄰居驚訝地說：原來這孩子長得真漂亮，我從來沒見過。

媽媽養育了三個男孩，我的三個哥哥，對於我的到來，媽媽也是異常歡喜。她常常說：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和你爸爸結婚。所以，我一直對於自己的女性身份非常認同。那時家裡困難，三個哥哥都沒有毛褲穿，但我至少都會有幾條毛衣、毛褲、棉衣等，她不僅會給我穿暖和，也會把我打扮漂亮。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同學中流行綠色的軍褲子、白襯衫，很多小朋友都有這麼一套衣服，有一天她問我，你也有想要嗎？我說：想。她說：你已經有這麼多褲子了，你覺得還需要嗎？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曾經以為上帝特別為難我，讓我小小年紀就沒有了母親的陪伴。但或許真是上帝的良苦用心，賜予我一位有智慧的養母。養育我的媽媽，她有著獨特地教養智慧，她早看穿我的心思，卻用了這麼簡單的一句問話，讓我明白了自己的慾望有不合理之處，我再也沒有念想過。不過，後來，過了幾個月之後，她還是滿足了我的慾望，給我做了一套當時小朋友中流行的綠色軍褲、白色襯衫。

有一回，小學三年級，一天放學回家後，我一個人偷偷在家裡的爐灶里烤芋艿吃，她回家推開門的剎那，我嚇了一跳，她從我眼睛裡看到我的害怕。她卻沒有責備我也沒有講道理，只是給我講了個故事：以前，有一個小男孩，有一個在家偷吃菜的時候，他的後媽突然回家，他一下子就被嚇死了。然後說，以後想吃東西，不要一個人偷吃，這樣很危險，會被嚇到。我不知道這個故事是真是假，但是這麼多年，這個故事一直非常鮮活地留在我的記憶里，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干過偷偷摸摸的事。

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時候，奶奶認為女孩長大了反正是要嫁人的，讀書也沒有什麼用，上不上無所謂，於是我也就上一天學歇兩天的。但是媽媽不這麼認為，她從小因為家裡窮，大人又重男輕女，她自己只上了一年多的學，她非常希望我能夠上學、有知識。

剛開始與媽媽一起生活的時候，我的學習成績也很差，考試都是拖累班級的那種差生，每到期末發獎狀結束，她都會問我，今天誰得到獎狀。這孩子真能幹，如果你什麼時候也得一次獎狀，我就給我買…。她會說出我最渴望想擁有的東西。

她不知道她無意識中說的這些話，讓我羨慕起成績好的同學，也非常渴望自己有一天能夠達到。我開始暗暗努力，經常放學後會一個人在家寫作業，並且把錯誤的地方都訂正過，重新抄寫過。我的成績不斷地進步，到了二年級上學期的時候，加入了少先隊，雖然不是最光榮的第一批，但總歸還不算太落後，還有許多更差得還沒有得到這種獎勵。我把紅領巾戴回家的時候，她欣喜地表楊了我：你也不賴，真的得到獎了！

我不知道我的進步，有多少是源於媽媽的激勵，但一定與此有關。

「你以後要是能考上區重點中學，我就給你買手錶。」每年中考結束之後，考上區重點中學的學生和家長，都會得到鄉鄰們的羨慕和祝福，媽媽也總會對我說這句話。但在那個時候的我身上，還完全看不到這種希望，沒有人會料想到，兩三年後的那一天，居然我也上榜了。雖然只是上了重點中學而已，可是在那個時候的鄉下，這也是了不起的榮譽。我明顯地感覺到，我考上重點區中學，給媽媽帶來的喜悅。她從千里之外的內蒙趕回來，自豪地接受鄉親們的祝賀：你女兒真能幹。

然而，我們母女緣分剛開始的時候並不順利。沒有後媽之前，聽多了「小白菜呀地里響，三歲兩歲沒了娘，跟著爹爹真好過，只怕爹爹取後娘，娶了個後娘三年後，生了個弟弟比我長，弟弟吃面我喝湯，端起了飯碗想起娘……」對後娘早有許多偏見與戒備。因為這種特殊的關係，媽媽的一句嚴厲的話，一個責備的眼神，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後母的惡毒，恐懼的來源。母親的任何一個苛責或不滿，到了我這裡早被無限放大。她輕輕地說，我也是重重地傷。

記得一次一個堂弟到我家玩，我們兩孩子吵架了，媽媽批評了我，而我認為錯不在我，或許任何一個媽媽，在這個時候都會這麼做，因為堂弟比我小，因為堂弟是客人，但是，對於內心脆弱的我，覺得根本就是因為我不是她的親女兒，成心刁難我，虐待我。我嚎啕大哭著，從家裡跑出來，一路嚎哭著跑到奶奶家，對奶奶哭訴，後媽如何待我嚴厲。奶奶義憤填膺地準備找媽媽理論，雖然因為奶奶的膽怯木納，最終也沒敢對媽媽怎麼樣，但是卻讓許多人以為，媽媽沒有善待我。現在想來，媽媽處於這麼一個位置有多麼地困難。以至於許多年後，我做了母親，有一天和她開玩笑說想再去領養一個女兒，她堅決反對，你想要就自己生，不然就不要，領養幹什麼？你以為當後媽這麼容易嗎？當時我還認為她真小氣，想來她當後母是有許多難言之苦的，絕不希望我來體驗。

我們真正在一起生活三年之後，她和我爸爸就到外地謀生去了，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建立起母女感情，她的離開，會讓我痛苦、思念，每年我們短暫的相聚變得幸福親密。他們外出的時候，我甚至會幻想著他們撿到一筆錢，夠一家人生活了，然後馬上就回家。有時候父母來信說還有一個月就可以回家了，可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講，一個月是無比的漫長，無比的難捱。

年復一年的分離、團聚，點點滴滴的很刺激中，我們母女之間慢慢建立起感情。初中住校，周末回家，媽媽如果在家，總會備上可以吃三四天的量，炒肉或帶魚之類在當時算是十分奢侈的菜，讓我帶到學校去。高中冬夜燈下苦讀時，母親總會心疼地逼迫我早點睡。我們之間的感情隨著時間越來越深厚，到了幾乎都差不多忘了我們不是親生母女這回事了，有時她到我的學校來看我，都會有同學說：你們母女長得真像！

待我年歲漸大，我們母女見面後也逐漸都有說不完的話。我們可以相擁在一個被窩裡聊通宵，有時候我聽困得睡著了，媽媽才關燈睡。我也習慣了在她面前撒嬌、耍賴，我們可以吵架，也可以貼心，完全沒有了非親生母女的那種隔閡。每次我回到家，她都會想法子給我做各種好吃的。即使到了今天，我回到媽媽的家，也仍然是不會做菜和洗碗，只要我拿起來說洗，媽媽就會說：我來洗，我會洗的，你放下。我就在旁邊站著與她聊天。

媽媽喜歡和我聊天，有時候，哪怕我上衛生間，坐在馬桶上，她也會端把椅子坐在衛生間門口和我聊天，我問：媽，臭不臭啊你坐這裡？她說：臭什麼呀，又不臭。我會忍不住笑。

媽媽一直擔心我會去找我親媽而忘記她，但是當我告訴她我去找見了親媽的時候，她說：現在幸福了吧，有兩個媽媽愛你。我說：是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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