賺錢勝過救命

"賺錢勝過救"

——ICU缺編背後

南方周末記者 柴會群 發自上海

在深入了解奉賢醫院CCU的種種問題之後，陳軍發現，雖然醫生、護士對母親的死負有一定責任，但她們卻是「有苦難言」。

2006年由中華醫學會重症醫學分會制定的《中國ICU建設與管理指南》（以下簡稱「指南」）要求，ICU專科醫師的固定編製人數與床位數之比為0.8——1:1以上。如按這一比例，奉賢醫院CCU需要有至少16個固定編製。

但是，後來陳軍了解到，在奉賢醫院CCU，事實上只有兩名固定醫生。其他醫生除了需在CCU值班，還代管心內科普通病床。

與醫生相比，奉賢醫院CCU的護士人手更為緊缺。一位護士告訴陳軍，CCU有20張病床，但實際是按12張配置的護士，一共僅有18人。

因為人手少，奉賢醫院 CCU晚班（00——8：00）一般只有兩個人。就算這樣，護士還得利用休息時間加班。

陳軍認為，對於CCU病人而言，早晨六七點是最危險的時候，因為此時CCU最忙最亂，病人們都醒了，護士要給病人驗血，還要準備交接班，往往疏於監測病人。她母親1月22日與2月17日的兩次意外，均發生在這一時段。

《指南》要求，ICU專科護士的固定編製人數與床位數之比要2.5~3 : 1以上，然而這一要求被業內認為普遍達不到。2006年，北京復興醫院院長、ICU專家席修明曾對北京市64家醫院進行過調查。發現護士與床位比僅為1.7:1。醫院管理專家、廣州軍區聯勤部原研究員閻惠中閻惠中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包括ICU在內，中國醫院護士嚴重缺編的狀況多年來一直沒有改觀，甚至有加重的趨勢。

2012年，原衛生部醫政司曾發布《醫院護士人力配置》（徵求意見稿），其中規定，ICUD病房護士與患者應配置比例至少為2.5比1， CCU護士與患者應配置比例至少為1.5：1。作為強制性標準，這一要求被認為與國際標準相比已經「放寬」，但至今未能實施。

在閻惠中看來，醫院ICU護士缺編與過度擴張直接相關。

奉賢醫院原是一所二級醫院， 2012年12月才被評為三級乙等。不過，其CCU成立已超過6年，目前擁有20張監護床，而奉賢醫院的心內科總共不過100個床位。在閻惠中看來，這顯然不合理，「難道有五分之一的病人需要進CCU？」

根據上海市的《手冊》，CCU的建設規模以8～12張監護床為宜。然而，作為一家2012年底才升為「三乙」的區級醫院，奉賢醫院何以有20張監護病床？朱兆官拒絕回答。

上海某二級醫院一位醫生W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許多醫院的ICU都剛建的時候人員編製一般都能達標，但在審批通過之後，會以「病人需要為由」私自增加病床，如此一來醫生、護士就不夠用了。

根據ICU管理制度，ICU的轉入指征是「急性、可逆、已經危及生命的器官功能不全，經過ICU的嚴密監護和加強治療短期內可能得到康復的患者」，而如晚期癌症等慢性消耗性疾病的終末狀態，不可逆性疾病和不能從ICU的監護治療中獲得益處的患者，一般不是ICU的收治範圍。而在病人病情轉入慢性狀態後，應該轉到普通病房。

然而，現實中卻是，一方面是ICU會收入不該收的病人，另一方面該轉至普遍病房的病人卻難以轉出。

奉賢醫院的官方網站上，刊登了一封別有意味的病人家屬感謝信。其中寫到，該家屬的老伴「全身癱瘓，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去年三月份因急性心肌梗死進入奉賢醫院CCU後，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生命體征極度低下」。後來其老伴寫信給心內科主任喬增勇，要求轉入普通科室。「喬主任答應請求，並用CCU病室的急救設備，結果病情轉危為安出院了。」

在CCU時「生命體征極度低下」，應家屬要求轉入普通科室卻「轉危為安」，這次經歷顯然刺激了患者家屬。該病人今年再次發病入院，急診室醫生仍要把病人送入CCU，家屬則堅決拒絕入住CCU，最後導致病人在急診室住了四天，「病情日益惡化」。情急之下，家屬再次寫信，結果病人被收入心內科普通病房後，很快「心跳呼吸都正常」，「幾天後就好轉出院」。

閻惠中認為，上述怪相的原因在於利益，「同樣的病床，擺在病房是一個價，擺在CCU又是一個價。」閻惠中說。

南方周末記者了解到，奉賢醫院CCU病床的收費標準為250元/天（不含藥費、檢查費、治療費等），是普通病床床位費的5到7倍。

一位ICU醫院在網上披露，因為ICU監護多，能給醫院帶來經濟效益，醫院領導重視，以至於會專門發文件，要求相關科室要給ICU轉病人。該現象在W所在的醫院同樣存在。據其介紹，該醫院外科ICU實行獨立核算，由於只有6張病床，醫護人員數量多，導致自設立時就發不出獎金，醫院要求各臨床科室按月出錢「養」ICU。為了鼓勵各科向外科ICU轉病人，醫院還曾出台政策，把病人在外科ICU期間的住院費用實行「雙算」——即算外科ICU的收入，也算轉出科室的收入。

閻惠中認為，為了追求更大利益，醫院ICU過度擴張在全國是普遍現象。過度擴張的結果就是醫生不夠用、護士不夠用，進而導致醫生離崗，護士出錯，最後就是影響醫療質量，危及病人生命。

「ICU是救命的地方，但醫院寧可犧牲醫療質量也要過度擴張，說明在他們看來，賺錢勝過救命。」閻惠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