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雲山漢墓那些污到睜不開眼的事兒（上）｜文史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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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馬亂入：文史宴公眾號的定位是有趣、有料，認為無論如何枯燥的東西都可以寫得很有趣。歷史可以寫得很有趣，考古當然也可以。請大家欣賞金陵奇女子污婆十三講述的大雲山漢墓與主人的故事。因篇幅超過微信限制，分兩期推送，下周一推送下集。

有人愛從故紙堆里讀史，我偏愛從墳堆里挖故事。

陵墓既是古人死後的歸宿，也婉轉保留了這個人的品性、喜好甚至還包含了死因。有時候陵墓里傳遞出的信息能夠與史書暗合，又有些是互為補充，有時甚至截然相反。

今天說的這座古墓在江蘇，請大家跟隨我把目光投向盱眙。

看到盱眙兩個字是不是還有什麼自動浮現在你腦海中？

這個在當今中國靠著小龍蝦出名的縣城在兩漢前後是個十分興盛的所在。秦末時期，反秦義軍領袖項梁擁立楚懷王熊槐的孫子熊心為王，以號召天下，仍稱楚懷王（後尊為義帝），建都於盱眙。

當時的盱眙屬於東陽，漢武帝陳皇后的曾祖父堂邑侯陳嬰便是東陽人，盱眙的小雲山在建國後也被發掘認定為陳嬰家族墓地。

盜墓賊之死引出驚世大墓

——論「摸金校尉」的專業素養

「摸金校尉」的嗅覺總是靈敏的。在2008年底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有一群盜墓賊悄悄來到盱眙大雲山，找到並掘開了一座大墓。

為何說這是大墓呢，因為普通的墓穴一般三四個盜墓賊挖個一兩天就能將墓中財寶盜掘完，而這次則是十多個人參與，挖了近一個月。

而古人講求事死如事生，越是等級高的墓越是裝滿了寶貝，尤其是流行厚葬的漢墓，只要之前沒有被盜擾過，陪葬品的奢靡程度簡直令人髮指！

比如近日發掘的海昏侯劉賀墓，畫風是這樣：

這樣：

還有這樣：

And 這樣：

於是為了加快盜掘的速度，這幫人用了炸藥，炸完後就歡天喜地入洞了。

但是……

萬萬沒想到：

由於通風沒做好，結果裡面的氧氣被炸藥消耗殆盡，進入盜洞的四個盜墓賊全部——

在洞外的兩個盜墓賊發現異樣後，就用事先捆在同伴身上的繩子將四人全部拖出洞，結果發現他們都死了，於是便拋屍棄車，就這樣東窗事發……

難道他們沒有看過中國當代著名考古學者、風水師、古墓動植物學奠基人天下霸唱先生寫的摸金界的教科書《鬼吹燈》？這本書2006年就火了呀，裡面明明白白寫著——

作為盜墓賊，一點都不專業。

言歸正傳，本文要講的不是盜墓，而是上面說的這群倒霉鬼一不小心觸發了文物保護部門的被動技能——「搶救性發掘」。

改革開放以後，國內文保單位對於已知的地下陵墓不主動發掘，尤其是定陵發掘的前車之鑒，導致後來文物工作有十六字方針「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

換言之，如果沒有這群盜墓賊，我們也許一輩子也沒有機會看到這座大墓，見到這個在史記和漢書里都留下姓名的墓主人。墓主人是誰，先容我賣個關子。

南京博物院主導了此次發掘，他們給墓編了號，主墓被編為1號墓，還有兩個王后墓和其他陪葬墓。

勘探首先就確定了1號墓的大小，一個200米「中」字型的大墓，這種墓級別基本就在諸侯王一級了。再加上周邊出土了漢代的陶器和帶有東陽字樣的瓦當，基本可以確定這是西漢初期的王級墓葬。而墓主人身份也基本鎖定在漢初被分封在吳王劉濞、江都王劉非和劉建父子等幾個諸侯王身上。

由於貯藏巨大財富，年代又比較早，所以漢墓是歷代盜墓賊經常光顧的地方，也導致現代漢墓發掘「十室九空」。1號墓也是如此，周邊存留的盜洞多得像螞蜂窩一樣。後來考證，約在東漢、唐、宋時期都被盜過，他們盜走財寶後還對棺槨墓室進行大肆破壞。

但你天真地以為古往今來這麼多「摸金校尉」就能把一個諸侯王的墓搬空了嗎？

都搬空了那還講屁呀。

其實整個棺槨和墓室已經被盜得差不多了，但也許是老天的格外憐憫，這個棺室外面的一整圈也叫外藏槨的部分由於坍塌，竟然沒被盜。

這是墓室結構復原圖，圖中包括藍色部分所在的圍繞棺槨的一整圈都叫外藏槨。這裡原本被設計為上下兩層，都放滿了墓主生前所用的器皿，由於早年坍塌，所以之後入內的盜墓賊都錯過了這一部分，因此得以倖免。

墓中出土物——副本都進了，之後就是撿裝備的過程

墓室發現黃腸題湊：

所謂黃腸題湊，是一種葬式，名稱最初見於《漢書?霍光傳》。文中寫道：

以柏木黃心致累棺外，故曰黃腸；木頭皆內向，故曰題湊。

黃腸是指墓葬的材料和顏色（柏木黃心），題湊是指墓葬的形式和結構（木頭皆內向）。根據漢代的禮制，黃腸題湊與梓宮、便房、外藏槨、金縷玉衣等同屬帝王陵墓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經朝廷特賜，個別勛臣貴戚也可使用。

墓中出土了金縷玉衣殘片：

漢代設東園，掌陵墓內器物之製造、供應。金縷玉衣又稱玉匣由東園專門製作，由玉片組合、金絲織就，一件造價相當於當時一百戶中等家庭家產總和，只有帝後和諸侯王有資格穿戴下葬。《漢書》中常稱「賜東園秘器」，即指棺物。

漢朝人覺得玉能夠保證人的屍身不腐，於是大量使用玉作為貼身陪葬。比如玉棺——之前國內僅發現兩例，一個是播種王——中山靖王劉勝墓，一個是七國之亂里著名反王——楚王劉戊墓。

金縷玉衣：

還有含在嘴裡的玉蟬：

以及塞在菊花里的玉肛塞……

謎底揭開

——一個漢朝普通王族的一生

這個墓主人及其王后的墓不僅都有玉棺而且有金縷玉衣，可見不但貴不可言，而且跟皇帝的關係也很好。由於棺槨被盜嚴重，能夠直接證明墓主人身份的印章等等已經消失，不過萬幸的是，墓中最終發現了帶有「江都」銘文的封泥。

陪葬器物上的紀年數字最晚到二十七年：

西漢時期封江都王的只有兩人，一個是劉非，在位27年，另一位就是他的兒子劉建，在位7年。這樣一看，符合條件的只剩下江都王劉非。

劉非在歷史上實在是籍籍無名，還沒他兒子出名，也不如他孫女名氣大，更不如他的臣子名聲響亮、影響深遠。因為他實在沒做什麼經天緯地的大事，也沒做什麼荒淫無恥的醜事，所以史記、漢書提到他只是寥寥幾筆。

《史記·卷五十九·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為汝南王。吳楚反時，非年十五，有材力，上書原擊吳。景帝賜非將軍印，擊吳。吳已破，二歲，徙為江都王，治吳故國，以軍功賜天子旌旗。元光五年，匈奴大入漢為賊，非上書原擊匈奴，上不許。非好氣力，治宮觀，招四方豪桀，驕奢甚。立二十六年卒……

《漢書·卷五十三·景十三王傳第二十三》：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立為汝南王。吳、楚反時，非年十五，有材氣，上書自請擊吳。景帝賜非將軍印，擊吳。吳已破，徙王江都，治故吳國，以軍功賜天子旗。元光中，匈奴大入漢邊，非上書願擊匈奴，上不許。非好氣力，治宮館，招四方豪傑，驕奢甚。二十七年薨，子建嗣。

兩段史料意思差不多，就是介紹了江都王劉非的生平。

他是漢景帝劉啟之子，漢武帝劉徹的同父異母兄弟。原來被封為汝南王，七國之亂時，劉非正15歲，上書他爹想要去參戰。他爹賜他將軍印，他奮勇殺敵立了功，被封為江都王。帶頭叛亂的吳王劉濞兵敗後吳國被廢，漢景帝就把原來吳國的土地賜給了劉非，還賜他天子旗讓他顯擺。

漢武帝元光五年，匈奴來犯，劉非上書給自己的皇帝弟弟想要帶兵打匈奴，他弟弟沒答應。兩年後劉非就死了，在位27年，謚號易。史書總結他的生平時都用「好氣力，治宮館，招四方豪傑，驕奢甚」來形容。

雖然《史記》和《漢書》都對這位諸侯王輕描淡寫，但我們還是可以從他的陪葬品和陪葬墓中窺探一二。

愛收藏

考古發現，這位王酷愛收藏古董，墓里還有春秋戰國時期的青銅器、漆器，可見其是個有品位的人。當然這也可能是當時貴族的風潮，因為在海昏侯劉賀墓里也發現了不少前朝的文玩古物。

愛打仗

墓室里出土大量兵器，實用兵器種類有戟、矛、劍、鈹、錐、弩機、箭鏃、鐵鋌、鎧甲等。

一個箭箙中有300支箭，而箭鏃的品種竟有15種，幾乎涵蓋了當時遠程射擊和近程射擊的所有箭鏃品種，墓主人對兵器的鐘愛和專業顯而易見，以至於考古學家開始時以為挖到了吳王劉濞的墓。可見江都王當年也是個好戰青年，「好氣力」一說也是有跡可循。

圖中這柄武器最為精美，使用了暗花紋工藝，看上去有花紋，但摸起來卻是平整的。這種幾何裝飾之前只見於春秋戰國時期吳越地區所出的兵器之上，比如越王勾踐劍和吳王夫差矛。暗花紋技術早已失傳，再加上發現量極少，目前技術上對暗花紋尚無法完全複製。

愛洗澡

出土了浴盆，還有一整套搓澡石，劉非是個好寶寶，酷愛洗澡皮膚好好~

愛漂漂

劉非十分注重儀容保養，墓里出土了十一子的奩盒，用來放胭脂水粉眉筆之類，要知道馬王堆老太太辛追墓里出土的奩盒也才九子……終於能明白魏明帝曹睿為何會懷疑何郎傅粉了，因為那時候男人化妝是大勢啊。想那張敞畫眉興許也非情趣，沒準他畫眉就是比他老婆畫得好呢？

圖為馬王堆出土九子奩盒

驕奢甚

墓中還出土了編鐘、編磬、鎛、銅鼎、鎏金龍首銅樂器架、錯金銀嵌玉石瑪瑙銅鎮、銅甑、銅虎、酒筒、錢櫃、銅俳優俑、銅祖、銅鏡、帶鉤、純銀傘柄、金纓絡、紅黃綠等各色寶石、環柄包金鐵刀、銅燈、各種精美玉器、陶耳杯、陶壺……

真可謂金、銀、銅、鐵、陶、玉、漆木器各種器具一應俱全，禮器、樂器、兵器、生活器具應有盡有，幾乎把生前奢華精緻的生活原封不動地搬到了地下宮殿中。所以《史記》里「驕奢甚」也得到了印證。

愛OX

此外墓內還發現了這……

這東西學名叫祖，由於是銅製所以叫銅祖。源於古人的生殖崇拜，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墓中出土的也有粗細兩號的銅祖、銀祖，注入適宜的溫水，能使之上下跳動，有關研究機構鑒定那是已經使用過的金屬類性工具。

使用過的……用過的……過的……的……

專家說：你懂的，嘿嘿嘿……

在劉非的墓旁還有兩座王后墓，這點歷史上並沒有記載。也就是說，劉非第一任王后死的比較早，於是他又續娶了一個。兩座王后墓被盜嚴重，基本沒留下太多有價值的文物。

除了王后墓，周邊還有大大小小四十餘座陪葬墓，全部是劉非的姬妾。

劉非死時已算漢朝中期，正是國力最強盛富庶的時候，作為一個諸侯王，擁有四十多個姬妾並不算荒淫。在當時這個人數在諸侯王中算少的。

漢元帝時期貢禹就曾上書：認為當時「內多怨女，外多曠夫」，人口出生率不高，主要是漢武帝以後「多取好女至數千人，以填後宮」、「諸侯妻妾或至數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數十人」造成的。諸侯王的姬妾少則數十，多則數百，劉非的妻妾人數只是個起步價。

這些陪葬墓的排列如下：

考古人員給這些墓編了號，其中M9和M10的墓相較於其他墓更大，離劉非的1號墓也更近。這也意味著這兩座墓中的姬妾身份最高，最受劉非寵愛。於是考古隊員小心翼翼地打開兩座墓。

9號墓保存較好，出土了不少文物。10號墓雖然比9號墓略大些，但是被盜嚴重，只留下少量玉器、漆器和陶器，還有墓主人的幾顆牙齒。但是出土物非常精美，等級也高。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考古隊員在10號墓出土的漆器底部發現了銘文：

若隱若現兩個大字：淖氏！！！！！！！！古人喜歡把用具刻上使用者的名字，也就是說這個漆器屬於一個叫淖氏的女人。

這不就是歷史上那個大名鼎鼎的淖姬嗎？所謂做女人難，做名女人更難。淖氏便是如此。

身為一個美貌的小妾，她得到了很多諸侯王的正妻都沒得到的待遇，她不僅留下了姓氏，更被史書提及多達三次。她早先是劉非的寵姬，劉非死後被其子劉建姦淫，之後又成為劉非兄弟趙王劉彭祖的姬妾。

一個女人在輾轉三個諸侯王之後還能歸葬於此，究竟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她所身處的江都國又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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