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代宗師劉晚蒼先生（胡海牙）

06-11

記一代宗師劉晚蒼先生

胡海牙

蒲糰子按：這是胡海牙老師為劉晚蒼先生百歲誕辰所寫的一篇紀念文章。

1957年，我隨老師陳攖寧先生來京，參加道教協會的工作。在工作之餘，便到北京的各個公園游訪，以期得遇武術方面之先進。地方走了不少，但如我所願者卻未曾相逢。

一日走到地壇公園，遇一先生教人打拳，我便主動上前與其攀談，知是劉晚蒼先生。我以前雖來北京參加過武術匯演，但由於時間關係，對京城中武術前輩交往較少，也了解不多，而與劉晚蒼先生一見如故，交談甚洽。言談中，知劉先生乃吳式太極王茂齋先生一系。王茂齋先生乃吳全佑先生的高足，功夫很好，有「南吳北王」之稱。劉光斗先生是王茂齋的得意弟子，深諳潭腿、八卦掌、形意拳等，尤其精於吳式太極拳。劉晚蒼先生的太極拳，則是從劉光斗先生學習的。我以前也學習太極拳，故對太極拳比較感興趣，曾在北京的武術匯演中也獲得過表演獎，所以也誠懇地向劉晚蒼先生請教太極拳方面的學問。以後數日，便常來地壇向劉晚蒼先生學習。劉晚蒼先生的太極拳是講推手的，我最初學太極拳時，教我的老師認為推手作用不大，所以我也不看重推手。跟劉晚蒼先生學習了一段日子，見他經常與學生們推手，自己也想試一試。搭上手推了幾圈，我稍稍一用勁，不曾想自己卻被輕輕的彈了出去，摔了個仰面朝天。因為我那時候還很瘦，劉先生見我摔倒，也是出了一驚，趕緊拉我起來，問我有事沒有。當時地壇還是泥土地，而劉晚蒼先生的推手也很有水平，我一點疼也沒有感覺到，只是感覺很奇怪。這時，我才相信了推手的作用，並心悅誠服，跟劉晚蒼老師學習太極推手。不少人說劉晚蒼老師的推手，能發人丈外而不使感覺痛苦，確實不假，在我遇到的太極拳家中也不多見。這一時期，劉培一先生也常來地壇公園鍛煉。

1959年，我被調到北京醫科大學第一醫院（即今北大醫院）工作。後來蔣玉堃因腰痛病來醫院就診，言談間說起他曾在杭州學過武當劍法。因為我在杭州時跟黃元秀先生學習過武當對劍，所以便問他是跟誰學的，他說是跟黃元秀先生學的。我問他還記不記得，他說他沒有忘。因為黃元秀先生的武當對劍是兩人對練的，我來北京後，一直沒有人跟我一起練習，蔣玉堃也是一樣，所以我約他一道去北海公園練習對劍，並把劍譜續起來。以後我們就在每天早上上班前去北海公園練習武當對劍。蔣玉堃當時的生活境況不太好，我在治病過程，見到凡需要以運動來治療的疾病，便推薦給他，讓他教病人打太極拳。後來跟他學習太極拳的人不少。這段時間，我也中斷了跟劉晚蒼老師的學習。這樣一直到了文化大革命，我們才不得不結束每日早間的晨練。

1969年，我的老師陳攖寧先生去世了。不久，我就被下放到幹校。一去三四年。回來後，遇到了李瑞東一脈的韓來雨老師，又跟他學習太極拳。韓老師學拳學的晚，用功很苦，故而功夫很好，但沒有名氣。他對我很好，在太極拳上是傾囊相授。韓老師去世後，我便邀請劉晚蒼老師從地壇公園移駕北海公園教拳。並從劉老師學習了馬眉刀、八卦掌，每天跟劉老師一道練習太極推手。馬眉刀用的刀很重，一般人是拿不動的，其主要的一個動作是纏頭裹腦，這個動作學好了，別的動作學起來就輕鬆些了。劉晚蒼老師的功夫很好，勁力也大，曾在30年代陝西舉辦的國術比賽中獲得過大槍第一名，有「大槍劉」之美譽，故那把馬眉刀在他手裡則不顯得很重。劉晚蒼老師的八卦掌，我記得老師曾說過，當時是劉光斗寫信給他，介紹他到山西去學的，但現在的武術文章中有不同的說法，也無法考證了。八卦掌的套路很多，除了八個基本的動作外，每個動作又有八個不同的變化。我當時嫌內容太多，就讓劉老師只教我八個基本的動作，也是這套八卦掌的精華。至於推手，則是每天必須鍛煉的功課。當時一起打拳的有趙紹琴等。

與劉老師在北海公園練拳時，我們都去的很早，差不多每次都是四點多鐘就到了公園。那時公園還沒有開門，工作人員也剛開始做清潔工作。我們幾個人便與工作人員商量，早點進公園鍛煉。鍛煉到七點鐘左右，我便去單位上班。一直到1990年劉晚蒼老師去世，我才逐漸不去北海練拳了。

我見過的武術老師很多，一種是文人型的，理論講的很好，也有不少著作傳世，讓人一聽就能明其略，一看就能知其概，但文人多不肯下苦功夫，所以功夫上或許要差一些；另一種是功夫型的，文化不高，上學不多，或者沒有上過學，或者雖有學問但不善言談，但多下苦功夫，雖然功夫很好，但嘴裡講不出來。劉晚蒼老師屬於後者。他的功夫，特別是推手，在京城中是很有名的，但卻不能直接講出來。如果問到了，他會講的很透徹，道理也很好。但如果不問，他從來不會自己講。我掌握了這個竅門後，在跟劉老師學習的時候，不停地問這樣那樣的問題，總是能得到滿意的答覆。所以我們師生之間的感情也非常好。

劉晚蒼老師人品很好。記得他曾跟我講過一件事。有一位練武的人，輕功很好，到了晚年，想找一個人把自己的功夫傳下去。當時這位先生找到了劉晚蒼老師，便對他說明了自己的意思。並說他找了很多人，都覺得不滿意，惟有劉晚蒼老師他覺得不錯，想把自己的功夫傳他，並邀劉晚蒼老師去他的住處商談。這位先生住在一個小廟裡，劉老師去了以後，這位先生向劉老師露了一手。先離開房子一段距離，然後向前一跑一跳，雙手抓住房檐，兩手交替抓房檐，圍著房屋的四檐轉了一圈。劉老師看完以後，再沒有去見那位先生。後來我問為什麼？劉老師說，這個的功夫是盜賊的功夫，功夫很好，但我不能學。劉晚蒼老師的人格於此可見一斑，這也使我對他更為尊重。

劉晚蒼老師已經離開十多年了，每當靜閑之時，當日隨劉老師學習的情境便常會浮現眼前。今年是劉晚蒼老師的百歲誕辰，憶及往事，難以盡言。今將自己跟劉老師學習時的點滴，寫成文字，以志紀念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