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搶救尤三姐的貞操
理想國按:
白先勇以小說家聞名,但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身份——中國傳統文化的積極推廣者。對「百戲之王」崑曲不遺餘力,對被他稱為「天下第一書」的《紅樓夢》則更是如此——這種投入,常常讓人對他有一種「精力旺盛的少年」的錯覺。
今天微信,是他去年底新寫就的一篇《紅樓夢》相關文章,萬字長文,以文本細讀比較《紅樓夢》版本之間的差異,而最終落腳點,不過是希望這部中國傳統文化的集大成之作能夠進一步流傳,更好地「大眾欣賞」。
搶救尤三姐的貞操
——《紅樓夢》程乙本與庚辰本之比較
文:白先勇
《紅樓夢》第六十三回至六十九回,尤氏兩姐妹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橫空而出,替《紅樓夢》掀起另一波高潮。小說情節至此已進行到一半,主要人物都已出場,尤其是一些女性角色,金陵十二釵、賈府大小丫鬟,甚至梨香院的小伶人,個個都刻畫得有稜有角,多姿多彩。而且面貌鮮明,各具個性。
沒料到此時突然間,紅樓二尤登場,短短几回,兩人的悲劇下場,寫得動人心弦,讓讀者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而尤二姐、尤三姐立於眾多次要人物群里,出類拔萃,在《紅樓夢》中穩穩佔有一席之地。
曹雪芹塑造人物最常用的是對比手法,黛玉與寶釵、晴雯與襲人、寶玉與賈政,以此類推,鳳姐與李紈、探春與迎春等等,人物個性,強烈反差,形成種種對襯,角色互補,相生相剋,使得《紅樓夢》的人物關係複雜而有趣。曹雪芹塑造尤二姐、尤三姐本意,亦是如此。
尤二姐柔順軟弱,尤三姐剛強貞烈,這兩姐妹的性格迥然不同,形成一對強烈對比的人物。可是就在尤三姐的形象個性上,《紅樓夢》的兩個最流行的版本程乙本與庚辰本卻有著嚴重的分歧,以致影響到情節發展的邏輯。
尤氏姐妹的母親尤老娘是寧國府賈珍之妻尤氏的繼母,出身寒微,嫁進尤家時,是帶著兩個女兒二姐、三姐過來的,二姐、三姐也就是俗稱的「拖油瓶」,家庭社會地位不高。尤老娘一門三口平時還得依靠寧國府賈珍的接濟過日子,算是賈家的窮親戚。可是尤氏姐妹卻是一對天生麗質的絕色佳人,寶玉口中的「尤物」。
這就使風流成性的賈珍對這兩個小姨子起了邪念,二姐水性,很早便跟姐夫有染,可是三姐個性卻不好相與,賈珍雖然對三姐垂涎,但不敢輕舉妄動,怕自討沒趣,所以三姐始終保持清白,未讓姐夫玷污——這是程乙本對尤三姐的描述;可是庚辰本卻完全相反,把尤三姐也寫成了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雖然個性比她姐姐剛烈,卻照樣被姐夫賈珍弄到手,而且有一節形容她當著丫鬟們任由賈珍狎昵調戲,肆無忌憚。庚辰本既然把尤三姐定性為「淫婦」,這樣往下六十五、六十六回有關尤三姐的情節便產生了極大的內在矛盾,邏輯上出了問題,嚴重影響小說情節發展的一貫性。
第六十三回賈敬服金丹身亡,尤氏把尤老娘及二姐、三姐接到寧國府幫忙料理喪事。賈蓉聽說兩個姨娘來了,便忙趕過去欲跟她們廝混,原來賈蓉跟尤二姐也有情,賈珍父子有「聚麀」之誚。這是尤二姐、尤三姐頭一次出場,可是程乙本與庚辰本對尤三姐一開始便有了不同的寫法。
程乙本:
賈蓉一到便跟二姐調笑:
二姨娘,你又來了?我父親正想你呢。
二姐紅了臉,罵了幾句:
說著順手拿起一個熨斗來,兜頭就打,嚇的賈蓉抱著頭,滾到懷裡告饒。尤三姐便轉過臉去,說道:「等姐姐來家再告訴她!」
庚辰本卻是這樣接的:
尤三姐便上來撕嘴,又說:「等姐姐來家,咱們告訴她。」賈蓉忙笑著跪在炕上求饒,他兩個又笑了。
程乙本:
賈蓉又和他二姨娘搶砂仁吃:
那二姐兒嚼了一嘴渣子,吐他一臉,賈蓉用舌頭都舔著吃了。
接著賈蓉信口開河,胡言亂語,把賈璉和鳳姐的陰私都揭露出來,尤三姐這下實在看不過去了:
三姐兒沉了臉,早下炕進裡間屋裡,叫醒尤老娘。
庚辰本沒有這一段。
按程乙本這一節寫賈蓉下流,二姐輕浮,而三姐看不慣二姐、賈蓉,姨娘外甥兩人嬉鬧無度,對賈蓉不假辭色,沉下臉來,而庚辰本卻把三姐也拖進去這場姨娘外甥的「亂倫」遊戲,跟賈蓉打打鬧鬧起來。
浪蕩子賈璉勾動了尤二姐,把她娶為二房,金屋藏嬌,新房就設在寧國府後面的花枝巷裡。第六十五回:「賈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是《紅樓夢》寫紅樓二尤最精彩的一回。
一日賈珍趁著賈璉不在新屋,來探望二姐、三姐。其實賈珍對上過手的二姐已經厭倦,這時目標轉向三姐。二姐命人備下酒饌,尤老娘、三姐作陪,款待賈珍,庚辰本下面這一段,對三姐的描述,至為關鍵:
當下四人一處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她母親說:」我怪怕的,媽同我到那邊走走來。」尤老也會意,便真箇同她出來,只剩小丫頭們,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百般輕薄起來。小丫頭子們看不過,也都躲了出去,憑他兩個自在取樂,不知作些甚麼勾當。
庚辰本這一段把二姐、三姐都寫壞了。二姐雖然舉止有點輕浮,但基本上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尤其關心她妹妹的前途歸宿,不會在這裡設局把母親調開,製造機會讓賈珍狎玩她的妹子。三姐在這裡更加寫成了「浮花浪蕊」,跟賈珍「挨肩擦臉」,任由賈珍「百般輕薄」,連小丫頭們都看不過,躲了出去,「憑他兩個自在取樂,不知作些甚麼勾當。」庚辰本把尤三姐形容得如此不堪,將曹雪芹原本把三姐塑造成「烈女」的形象,完全毀損。
程乙本這段描寫不是這樣:
當下四人一處吃酒。二姐兒此時恐怕賈璉一時走來,彼此不雅,吃了兩鍾酒便推故往那邊去了。賈珍此時也無可奈何,只得看著二姐兒去。剩下尤老娘和三姐兒相陪。那三姐兒雖向來也和賈珍偶有戲言,但不似她姐姐隨和兒,所以賈珍雖有垂涎之意,卻也不肯造次了,自討沒趣。況且尤老娘在旁邊陪著,賈珍也不好意思太露輕薄。
程乙本這一段寫得合情合理,尤二姐自己離席是有理由的,因為她之前與賈珍有染,怕賈璉闖來看見她陪賈珍飲酒,情況尷尬,有礙賈璉面子,可見二姐還有羞恥心,為她丈夫著想。而此處三姐與賈珍並無勾當,因為三姐的脾氣「不隨和」,賈珍不敢輕舉妄動,怕討沒趣,何況尤老娘還在場。
庚辰本特意將尤三姐塑造成一個浪蕩女子,這就跟下面的情節發展起了嚴重的矛盾衝突。
賈璉回來,發覺賈珍偷偷來訪,二姐向賈璉告白,講了一番肺腑之言,並憂心三姐的未來。賈璉自告奮勇,乾脆走過西院去公開撮合賈珍與三姐,「索性大家吃個雜會湯」。
程乙本下面這幾段,是《紅樓夢》中寫得最精彩、最戲劇化的情節之一:
賈璉便推門進去,說:」大爺在這裡呢,兄弟來請安。」
賈珍聽是賈璉的聲音,唬了一跳,見賈璉進來,不覺羞慚滿面,尤老娘也覺不好意思,賈璉笑道:」這有甚麼呢!咱們弟兄,從前是怎麼樣來?大哥為我操心,我粉身碎骨,感激不盡,大哥多心,我倒不安了。從此,還求大哥照常才好,不然兄弟寧可絕後,再不敢到此處來了。」說著便要跪下,慌得賈珍連忙攙起來,只說:」兄弟怎麼說,我無不領命。」賈璉忙命人:」看酒來,我和大哥吃兩杯。」因又笑嘻嘻向三姐兒道:」三妹妹為甚麼不合大哥吃個雙鍾兒?我也敬一杯,給大哥合三妹妹道喜。」
賈璉和賈珍兩人唱雙簧、演相聲,尤三姐看在眼裡,心中早已火冒三丈,經賈璉這樣一挑逗,便發作了:
三姐兒聽了這話,就跳起來,站在炕上,指著賈璉冷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掉嘴』的!咱們『清水下雜麵——你吃我看』,『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兒——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胡塗油蒙了心,打量我不知你府上的事呢!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著我們姐妹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
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來的鑼鼓兒打不得』。我也要會會這鳳奶奶去,看他是幾個腦袋?幾隻手?若大家好取和兒便罷;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兩個的牛黃狗寶掏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條命!喝酒怕甚麼?咱們就喝!」
說著自己拿起壺來,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盞,揪過賈璉來就灌,說:」我倒沒有和你哥哥喝過,今兒倒要和你喝一喝,咱們也親近親近。」嚇得賈璉酒都醒了。賈珍也不承望三姐兒這等拉得下臉來。兄弟兩個本是風流場中耍慣的,不想今日反被這個女孩兒一席話說得不能搭言。
這一大段作者曹雪芹讓他筆下的人物尤三姐盡情表演。三姐痛斥賈珍賈璉兄弟,音容並茂,鏗鏘有聲,可能是《紅樓夢》中最富戲劇張力的一段,三姐為了保持自己的尊嚴,拉下臉來,逼住賈珍、賈璉兩個風流老手,不敢輕舉妄動。三姐把賈珍、賈璉狠狠數落了一番:斥罵他們仗勢欺人,花了幾個臭錢,把她們姐妹權當粉頭來取樂。曹雪芹批評賈府幾個主子荒淫無度,從不直接指摘,總是借著旁人的口來褒貶評論,有名的例子是焦大口中「爬灰的爬灰,養小叔的養小叔」。柳湘蓮:」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罷了!」賈府資深保母賴嬤嬤批評賈珍:」他自己不管一管自己,這些兄弟侄兒怎麼怨得不怕他?」
尤三姐對賈珍賈璉的斥責,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些都是對賈府道德敗壞的批判,賈府後來被抄家敗落,與賈珍等人不倫的行為也有關聯。但尤三姐痛斥賈珍、賈璉這段情節的成立,有一個前提:尤三姐必須是清白的,與姐夫未曾有過苟且之事。如果像庚辰本先入為主,把三姐描述成一個隨便可讓賈珍「百般輕薄」的「淫婦」,三姐便沒有立場在此處理直氣壯的把賈珍、賈璉罵得狗血噴頭。如果三姐真的曾被賈珍玩弄過,以賈珍的大爺脾氣,絕不容許這樣一個失過足的「淫婦」任意辱罵。這一節跟庚辰本的假設前提,有很大矛盾,不合邏輯。
曹雪芹的心思如此縝密,絕不會犯下人物與情節產生嚴重矛盾的錯誤。很可能是庚辰本抄書的人動了手腳,擅自把尤三姐從烈女改成了淫婦,但這關鍵的一節又沒有改寫,所以留下了前後兜不攏的矛盾。
下面一節形容三姐酒後放浪,鎮住賈珍、賈璉,程乙本亦寫得十分精彩:
只見這三姐索性卸了妝飾,脫了大衣服,鬆鬆的綰個髻兒;身上穿著大紅小襖,半掩半開的,故意露出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鮮艷奪目;忽起忽坐,忽喜忽嗔,沒半刻斯文,兩個耳墜子就和打鞦韆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檀口含丹;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幾杯酒,越發橫波入鬢,轉盼流光:真把珍璉二人弄得欲近不敢,欲遠不舍,迷離恍惚,落魄垂涎。
再加方才一席話,直將二人禁住。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兒能為,別說調情鬥口齒,竟連一句響亮話都沒有了。三姐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村俗流言,灑落一陣,由著性兒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一時,他的酒足興盡,更不容他弟兄多坐,竟攆出去了,自己關門睡去了。
庚辰本在描寫這一段,有相當大的差別:
這尤三姐鬆鬆挽著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鞦韆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餳澀淫浪,不獨將他二姊壓倒,據珍璉評去,所見過的上下貴賤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
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態風情,反將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來略試了一試,他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別識別見,連口中一句響亮話都沒有了,不過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灑落一陣,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一時他的酒足興盡,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攆了出去,自己關門睡去了。
程乙本此處雖然把尤三姐的萬種風情寫得淋漓盡致,但作者的態度對他塑造的人物,基本上是尊重的,沒有半點褻瀆貶抑的意味。可是庚辰本因為一直要把尤三姐寫成「淫婦」,所以直接用「淫浪」、「淫態」來標示她,說她「竟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庚辰本這一段,格調不高,不能不教人懷疑,抄書人加了許多「淫辭」在裡面。
接著程乙本更進一步描畫三姐:
這尤三姐天生脾氣,和人異樣詭僻。只因他的模樣兒風流標緻,他又偏愛打扮得出色,另式另樣,作出萬人不及的風情體態來,那些男子們,別說賈珍賈璉這樣風流公子,便是一班老到人,鐵石心腸,看見了這般光景,也要動心的。及至到他跟前,他那一種輕狂豪爽、目中無人的光景,早又把人的一團高興逼住,不敢動手動腳。
至此,程乙本把尤三姐的風情體態以及傾倒眾生的吸引力,作了一番全面的刻畫,同時更突出她「輕狂豪爽,目中無人,令人不敢招惹」的高傲個性。
但這些都是對尤三姐的正面評價。而庚辰本一直到底對尤三姐都是暗含貶意的負面描述:
誰知這尤三姐天生脾氣不堪,仗著自己風流標緻,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萬人不及的淫情浪態來,哄的男人們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遠不舍,迷離顛倒,他以為樂。
尤三姐自此以後,一點不順心,便將賈珍、賈璉、賈蓉三人厲言痛罵一頓,說他們爺兒三個誆騙她們寡婦孤女,而且天天挑揀穿吃,「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著肥鵝,又宰肥鴨,或不趁心,桌子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子鉸碎,撕一條,罵一句。究竟賈珍等何曾隨意了一日,反花了許多昧心錢。」
尤二姐跟母親看不過去,十分相勸,尤三姐反而說:
姐姐胡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玷污了去,也算無能!而且他家現放著個極厲害的女人,如此瞞著,自然是好的,倘或一日他知道了,豈肯干休?勢必有一場大鬧。你二人不知誰生誰死,這如何便當作安身樂業的去處?
三姐自比金玉,可見她自負自尊,她是不值她姐姐委曲嫁給賈璉做二房。尤家雖然寒微,但亦是正經門戶,一般說不肯將閨女被人收為姨娘,何況賈璉家裡放著個「極厲害的女人」。三姐看得明白,這絕非安居樂業之地。所以她責怪她姐姐「胡塗」。後來果然尤二姐被鳳姐誆進賈府,折磨至死。
二姐看著三姐如此鬧法,也不是事,便與賈璉商量,替三姐下聘,找一歸宿,二姐備下了酒,特請她妹妹過來和母親上坐。程乙本下面這一段三姐自白,寫得辛酸,把三姐這個人物完全人性化了:
剛斟上酒,也不用他姐姐開口,便先滴淚說道:」姐姐今兒請我,自然有一番大道理要說;但只我也不是胡塗人,也不用絮絮叨叨的。從前的事,我已盡知了,說也無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處安身,媽媽也有了安身之處,我也要自尋歸結去,才是正禮。但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向來人家看著咱們娘兒們微息,不知都安著甚麼心!我所以破著沒臉,人家才不敢欺負。這如今要辦正事,不是我女孩兒家沒羞恥,必得我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才跟他。要憑你們揀擇,雖然有錢有勢的,我心裡進不去,白過了這一世了!」
三姐看著二姐跟母親有了定所,雖然她明知那是個火坑,但也不能多說甚麼了,自己在姐姐家已待不下去,須要找個歸宿,她終於向姐姐、母親說出她的心裡話:向來人家看輕她們孤女寡母,無所憑藉,任意打她們姐妹的主意,所以她才不顧顏面,放刁撒潑,人家不敢欺負,她在男人面的放浪行為,並非她不知羞恥,也是逼不得已,三姐到底是個非凡女子,婚姻一事,堅持自己擇偶。當時女兒家是不作興自己選夫婿的。這也說明三姐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她看上了柳湘蓮。五年前三姐一家到外祖母家拜壽,柳湘蓮跟一班好人家子弟在唱戲,柳湘蓮扮小生。其實柳湘蓮也是世家子,年輕貌美,生性放任不羈,不拘世俗,亦是個特立獨行的人。三姐一見鍾情。對她姐夫賈璉這樣說:
「若有了姓柳的來,我便嫁他。從今起,我吃長齋念佛,伏侍母親,等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說著將頭上一根玉簪拔下來,磕作兩段,說:」一句不真,就合這簪子一樣!」說著,回房去了,真箇是「非禮勿動,非禮不言」起來。
這就是尤三姐剛烈絕決的個性,最後把她引上悲劇的結果。賈璉好不容易找到柳湘蓮,向他索了聘禮,一把家傳的鴛鴦劍。三姐把劍掛在自己繡房床上,每日望著劍,自喜終身有靠。可是當柳湘蓮回來打聽到尤三姐是賈珍的小姨子時,登時起了疑心,向寶玉說出了他的名言:」你們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罷了!」
柳湘蓮去向賈璉索回聘禮,賈璉還要跟他理論時,尤三姐好不容易等了他來,今忽見反悔,便知他在賈府中聽了甚麼話來,把自己當作淫奔無恥之流,不屑為妻,「連忙摘下劍來,將一般雌鋒隱在肘後,出來便說:『你們也不必出去再議,還你的定禮!』一面淚如雨下,左手將劍並鞘送給湘蓮,右手回肘,只往頸上一橫。」尤三姐以死表明自己的貞節,維持了她最後的尊嚴。
庚辰本把尤三姐描寫成早已失足於姐夫賈珍的「淫婦」,在這一節上,又起了嚴重的矛盾,如果三姐果然與賈珍有染,那麼柳湘蓮懷疑她乃「淫奔無恥之流」並不冤枉,尤三姐便沒有立場自刎了,她的死沒有必要,也就毫無意義。庚辰本把尤三姐寫岔了,人物與情節發展起了衝突,邏輯上出了問題,尤三姐這個人物變得性格不統一,忽兒剛烈,忽兒淫蕩,使得小說情節發展無所適從。
讀者對尤三姐的形象性格也就捉摸不定了,整個尤三姐的故事便受了影響,有了瑕疵。當然尤三姐不是不可以寫成淫婦,那麼她痛斥賈珍、賈璉那一章節就必須重寫,而且三姐的結局也不能自殺以示清白。
事實上《紅樓夢》中尤三姐在程乙本里,她是一個寫得極出彩的角色,三姐美艷超群,瀟洒不羈,性情剛烈,不畏權勢,她敢面斥賈氏兄弟,對情的追求一往而深,執著絕決,當她痴心以待的人對她的貞操起了疑心時,她當場自刎以表清白,死得轟轟烈烈。尤三姐是烈女,不是淫婦,她受冤屈而亡的悲劇下場才能得到讀者的同情。這也應該是作者曹雪芹的原意,《紅樓夢》中作者曹雪芹創造了一系列為情殉身的烈女,林黛玉、晴雯、司棋,尤三姐也應該歸入這個行伍,弱不禁風的林黛玉最後焚稿斷痴情,亦自有她一番悲壯。
這些人物都屬於第一回中茫茫大士所稱的「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到人間去歷劫的。尤三姐的故事占的篇幅不多,但牽動頗大,柳湘蓮因三姐之死,勘破紅塵,遁入了空門。柳湘蓮出家也遙遙指引了寶玉,最後大出離的結局。其實尤三姐對賈寶玉有著某種的了解,賈璉的僕人興兒在二姐、三姐隨便詆毀寶玉,說他「瘋瘋癲癲」,三姐馬上替寶玉辯護,說他「並不胡塗」,只是一般人不懂他就是了。
二姐看三姐護著寶玉,便笑道:」依你說,你兩個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許了他,豈不好?」連興兒都說:」若論模樣兒行為,倒是一對兒好人!」跟黛玉、晴雯一樣,尤三姐也算得上是寶玉的「紅顏知己」。第一百十六回「得通靈幻境悟仙緣」,寶玉重返太虛幻境,又看到登載金陵十二釵等人命運的冊子,這次他了悟到原來這些人的命運遭遇都是前定,最後竟是尤三姐的鬼魂趕來一劍斬斷寶玉的塵緣。
可見尤三姐這個人物在作者整個情節寓意的設計中,佔了相當重要的地位。尤三姐的貞操,必須保護,以貫徹她人格的完整性。
《紅樓夢》的版本問題非常複雜,大致可分兩大類:一類是前八十回的手抄本,因為有脂硯齋等人的批註,簡稱「脂本」,迄今發現的有十二種,其中以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甲辰本、戚序本比較重要,這些抄本流行的年代大約四十年不到,從一七五四年至一七九一年,程偉元、高鶚的初次刻印本出現為止。紅學大家俞平伯認為「這些抄本,無論舊抄新出都是一例的混亂」(〈紅樓夢八十回校本序言〉)。原因是這些抄書的人,程度水平不一定很高,錯誤難免,有的可能因為牟利,竟擅自更改,「故意造出文字的差別來炫惑人」。
這些抄本又以庚辰本比較完整。原書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指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現存抄本原為晚清狀元協辦大學士徐郙舊藏,一九三三年胡適從徐郙之子徐星曙處得見此抄本,撰長文《跋乾隆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抄本》。一九四八年燕京大學從徐家購得庚辰抄本,現由北京大學館藏。
庚辰本共七十八回,缺六十四、六十七兩回,十七、十八兩回未分開共享一個回目。現存的庚辰本並非原稿,乃後人的過錄本,抄寫者不止一人,現存的抄本乃有不少錯訛遺漏的地方。但作為研究材料,庚辰本自有其無可取代的重要性,因為在各抄本中,其回數最多,而脂硯齋等人的各種批註竟有兩千多條,這是一筆研究作者身世、創作過程等的珍貴資料。又因其年代較早,曹雪芹還在世,於是有些紅學家便認為庚辰本最靠近曹雪芹的原稿,雖然曹雪芹的原稿迄今尚未面世,而且作者「增刪五次」,庚辰本亦不確定靠近那一稿。
一九八二年人民文學出版以庚辰本為底本的《紅樓夢》,這在《紅樓夢》出版史上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嶺。此後在中國大陸,這個版本基本上取代了程乙本《紅樓夢》,成為中國大陸最具權威的版本。這個版本經由馮其庸領銜,聚集了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一批專家共同校訂的,所以又稱《中國〈紅樓夢〉研究所校注本》,一共修訂三次,三十多年來,銷售量達七百多萬冊,影響了幾代的讀者。
乾隆五十六年(辛亥),一七九一年程偉元、高鶚整理出版木活字刻本一百二十回《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世稱「程甲本」,翌年一七九二(壬子)又復刻修正本,世稱「程乙本」。「程甲本」乃《紅樓夢》首次面世的刻印全本,一時洛陽紙貴,成為後世諸刻本的祖本。相對而言,「程乙本」在當時卻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發行不廣。至近世上海亞東圖書館汪原放於民國十年,一九二一年,又重刻《紅樓夢》,以道光十二年(1832年)雙清館刊行的王希廉評本《新評繡像紅樓夢》為底本,此亦屬「程甲本」系統,並加新式標點,分段落。書前附胡適的〈紅樓夢考證〉。這個版本重印了六版。可是汪原放發覺胡適收藏了一套「程乙本」,於是一九二七年汪原放又以「程乙本」為底本重刻《紅樓夢》。
胡適又作了一篇〈重印乾隆壬子本《紅樓夢》序〉。這個亞東版程乙本《紅樓夢》因為有胡適大力推薦,一時風行海內外,港、台、新、馬地區流行的《紅樓夢》亦多以程乙本為主,於是程乙本《紅樓夢》成了流傳最廣的普及本。中國大陸也要等到八十年代初,庚辰本《紅樓夢》開始壟斷出版界後,程乙本《紅樓夢》才漸漸銷聲匿跡。台灣遠東圖書公司、啟明書局等出版的《紅樓夢》,基本上都是亞東版的翻版。
一九八三年台灣桂冠圖書公司印行了以乾隆壬子年程乙本為底本的《紅樓夢》,這在《紅樓夢》出版史上另立一道里程碑。桂冠版《紅樓夢》的校注特別嚴謹,曾參校以下各個重要版本:王希廉評刻本、金玉緣本、藤花榭本、本衙藏版本、程甲本,這些都是一百二十回刻本。脂本有庚辰本、戚蓼生序本,每回後面並列有各版本比較的校記。
這個版本的注釋最為詳備,是以啟功注釋本為底本,加上唐敏等人的註解,重新整理而成,書中的詩賦並有白話翻譯,對於一般讀者,甚有幫助。我在美國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部教授《紅樓夢》二十多年,一直採用桂冠版做教科書,桂冠版優點甚多,非常適合學生閱讀。
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人民文學出版庚辰本《紅樓夢》後,這個版本的影響也跨海傳到台灣來,台灣多家出版社紛紛改換版本,庚辰本在台灣亦漸漸壓倒程乙本。2004年桂冠版程乙本《紅樓夢》終於斷版。2014年至2015年,我應台灣大學之請,講授《紅樓夢》導讀課程,共一年半三個學期,一百個鐘頭的時間,因為市上已無桂冠版銷售,我便採用台北里仁書局出版,馮其庸等人校注的庚辰本《紅樓夢》為教課本,此本即為大陸紅樓夢研究所的校注本。
我在授課時,同時參照桂冠版《紅樓夢》,因此有機會把兩個最流行的版本,一個以程乙本為底本,一個以庚辰本為底本的《紅樓夢》從頭到尾,仔細比對了一次。我比較兩個版本,完全以小說藝術,美學觀點來衡量,我發覺庚辰本作為研究本,至為珍貴,但作為普及本則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問題。
《紅樓夢》以人物塑造多姿多彩,栩栩如生取勝,作者曹雪芹創造了一連串大大小小令人難忘的小說人物,其中次要人物又以紅樓二尤,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最為哀艷。庚辰本在好幾位人物形象及性格的刻畫上產生了矛盾,留下敗筆。其中尤三姐一案最為嚴重,本文前面已有詳細對照分析。其他人物如秦鍾、晴雯、芳官、襲人等也有各種描述上的瑕疵,我在拙著《白先勇細說〈紅樓夢〉》中都已一一指出。
《紅樓夢》之所以成為中國最偉大的小說,主要還是歸功於曹雪芹的文字藝術,《紅樓夢》是一本集大成之書,曹雪芹繼承了中國文學詩詞歌賦,戲曲小說的大傳統,又能樣樣推陳出新,《紅樓夢》兼容各種文類,渾然一體,文白相兼,雅俗並存。
《紅樓夢》的對話藝術,巧妙無比,人物一張口,便有了生命,這是曹雪芹特有的本事,他對當時口語白話文的運用,到達爐火純青的地步。《紅樓夢》的對話,精確的標示出人物的個性、心理、身份、處境,人物都有個人化的語調、特徵,鳳姐是鳳姐,李紈是李紈,絕不混淆。
《紅樓夢》寫的雖然是貴族之家,但曹雪芹並不避俗,該用粗鄙言語時,一樣得心應手,完全合乎人物的身份及說話場合。可是庚辰本中有幾處的罵人粗口,卻用得並不恰當:
例一:第二十九回
賈母率領賈府眾人往清虛觀打醮,觀里一個十二、三歲正在剪燭的小道士,來不及躲避,一頭撞到鳳姐懷裡。鳳姐一巴掌,把那個小孩子打了一個筋斗,罵道:
「野牛cào的,胡朝那裡跑?」——庚辰本
「小野雜種!往那裡跑?」——程乙本
鳳姐個性潑辣,罵髒話並不稀罕,例如她罵自己的下人興兒、旺兒,但在清虛觀里當著賈母以及賈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對一個小道士罵出「野牛cào的」這樣的粗口就有失身份了,到底鳳姐是賈府的少奶奶,榮國府的大管家呢,在道觀里不致如此撒潑失禮,何況清虛觀不比平常,住持張道士乃是榮國公賈代善的替身,皇帝封為「終了真人」,是個有地位的所在。程乙本作「小野雜種」,就沒有那樣突兀了。
例二:第六十五回
賈璉娶了尤二姐做二房,並在賈府後面巷子里金屋藏嬌,一日賈璉的心腹跟班興兒來請賈璉外出,二姐留下興兒話家常。興兒平日受盡鳳姐欺壓,此刻在二姐面前狠狠把鳳姐數落了一頓,二姐說:」你背著他這麼說他,將來背著我還不知怎麼說我呢!」興兒忙跪下賭咒發誓,尤二姐笑道:
「猴兒cào的,還不起來呢。說句頑話,就唬的那樣起來。」——庚辰本
「你這小滑賊兒,還不起來!說句玩話兒,就嚇的這樣兒。」——程乙本
尤二姐的性格也許有點輕浮,跟賈璉、賈蓉打情罵俏,也會說些浮言浪語,但基本上二姐是個溫柔好心腸的女子,不會撒潑放刁,尤其嫁給賈璉後,已是個姨奶奶的身份,對賈璉的心腹男佣不至於動粗口說出「猴兒cào的」這樣的話,程乙本「小滑賊兒」比較像二姐的口氣。
例三:第七十五回
寧國府賈敬服金丹身亡,賈珍借著居喪期間,在府內竟然引進一干遊俠紈褲「放頭開局,大賭起來」,薛蟠還有邢夫人的胞弟外號傻大舅的邢德全也參與其中,這晚尤氏帶了丫鬟媳婦返來,停在廳外偷看。裡面正值傻大舅輸了錢,抱怨陪酒的兩個小么兒只趕贏家不理輸家,座中有一個客人問道:「方才是誰得罪了舅太爺?我們竟沒有聽明白。且告訴我們評評理。」邢德全把兩個孩子不理的話說了一遍,那人接過來就說:」可惱!怨不得舅太爺生氣。——我問你:舅太爺不過輸了幾個錢罷咧,並沒有輸掉了,怎麼你們就不理了?」說著,大家都笑起來。
尤氏在外面聽了這話,悄悄的啐了一口,罵道:
「你聽聽,這一起沒廉恥的小挨刀的,才丟了腦袋骨子,就胡唚嚼毛了,再cào攮下黃湯去,還不知唚出甚麼來呢。」——庚辰本
「你聽聽,這一起沒廉恥的小挨刀的!再灌喪了黃湯,還不知唚出甚麼新樣兒來呢!」——程乙本
「cào攮」原本是「長安」郊區的方言粗口,現在沛縣一帶還在流行,在這裡就是硬灌下去的意思。尤氏到底是寧國府的大奶奶,受過封誥的夫人,而且尤氏個性軟弱順從,這句粗口用得與她身份性格不符。曹雪芹在《紅樓夢》里並不避俗,這一節紈褲賭客的粗話卻達到了製造熱鬧的喜劇效果。但庚辰本中賈府的少奶奶們滿口「cào」來「cào」去,實在不成體統。
例四:第六十回
小伶人蕊官托春燕帶一包薔薇硝送給在怡紅院的芳官,賈環看到了,不識相向寶玉索取一些薔薇硝贈給彩雲。芳官不願意,暗中將茉莉粉代替了薔薇硝,賈環興沖沖拿回去,被彩雲發覺譏笑了一頓,趙姨娘知道火冒三丈,拱著賈環到怡紅院去大鬧一場,賈環畏怯不前,被趙姨娘痛斥:
「呸!你這下流沒剛性的,也只好受那些毛崽子的氣!平白我說你一句兒,或是無心錯拿了一件東西給你,你倒會扭頭暴筋,瞪著眼蹾摔娘,這會子被那起bī崽子耍弄也罷了,你明兒還想這些家裡人怕你呢。你沒有bī本事,我也替你羞。」——庚辰本
趙姨娘雖然愚昧無知,但她是寵愛賈環的,罵起兒子來不至於滿口髒話。程乙本沒有用到「bī」字。
例五:第五十九回
寶釵的丫頭鶯兒手巧,善編織,一日寶釵遣鶯兒到黛玉處索取薔薇硝,鶯兒迴轉時,帶領蕊官、藕官同行,經過柳葉渚便采了些初春的柳條來編花籃,怡紅院小丫頭春燕走來,警告鶯兒,這一帶的花柳已分給她姑媽管轄,如果她姑媽看到這些嫩柳枝被摘,必定心痛抱怨,說著她姑媽果然過來了,這些婆子平日便對園裡的大丫頭、小伶人心懷不滿,這時乘機把春燕打罵一番泄憤,給鶯兒難堪,隨著春燕自己的媽媽芳官的乾娘也到來,夥同著春燕的姑媽一齊把春燕又打罵一頓:
「小娼婦,你能上去了幾年?你也跟那起輕狂浪小婦學,怎麼就管不得你們了?乾的我管不得,你是我bī里掉出來的,難道也不敢管你不成!」一面抓起柳條子來,直送到他臉上,問道:「這叫作甚麼?這編的是你娘的bī!」——庚辰本
要麼春燕母親罵得起勁罵滑了嘴,罵到自己頭上去了。或者是抄書的人抄到這裡忘掉這婆子是春燕的親娘。這些「bī」字用得不妥,程乙本沒有這些字。
程高本如果把程甲本、程乙本算在一起,廣為流行已有二百多年,亞東版程乙本到今年也有九十年了,程高本兩百多年來曾影響無數讀者。作為普及本,程乙本一直是胡適的首選,這個版本,無論就文字精確、人物性格統一、情節發展符合情理,各方優點來看,自有其重要的歷史地位,不少紅學專家學者都予以極高的評價,如中國「紅學會」首任會長吳組緗、海外紅學重鎮「五四運動」專家周策縱等都曾為文推崇程乙本。
最近北京曹雪芹學會副會長鄭鐵生在香港《明報》月刊發表了一篇有關程乙本重要的文章:〈《紅樓夢》程乙本風行九十年〉。文中指出一個重要的觀念:「大眾欣賞」與「小眾學術」,他認為《紅樓夢》的各種版本都有其重要性,但其功用目的不同,有的版本用於學術研究,屬於「小眾學術」,只適合少數學者研究運用,但「大眾欣賞」則應該選擇「相對語言通俗明快,結構完整,人物鮮明生動的版本推向大眾。」他的結論是程乙本即是「大眾欣賞」最合適的普及本。
筆者不憚其煩把庚辰本的毛病一一挑出來分析,目的不在貶低庚辰本的價值,前面我一再強調庚辰本作為學術研究亦即「小眾學術」,當然有其無可比擬的重要性,但作為「大眾欣賞」的普及本,其間隱藏著的許多問題不能不指明出來,提醒讀者。《紅樓夢》是中國最偉大的小說,當然應當由一個最佳版本印行廣為流傳。曾經流傳九十年,影響好幾代讀者的程乙本,實在不應該任由其被邊緣化。
—— 二〇一七年十一月七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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