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沒、入獄、宮斗,頂級財閥三星如何面對政府領導人更替
三星為啥這麼牛
三星集團旗下共有電子、重工業、金融服務業、生活服務和其他行業等四大產業版塊。
早在2015年,三星集團的市值占韓國證券市場總市值的30%,其營收占韓國GDP的20%。以至於有人說:韓國人一生有三件事情無法避免——死亡、稅收和三星。在很多中國企業全力衝刺世界500強之時,一個三星集團旗下就擁有三家世界500強企業(以2016年《財富》數據):三星電子(排名13)、三星物產(441)、三星生命(439)。在Interbrand公布的「2016韓國50大最佳品牌」排行榜上,三星集團和李氏家族企業的品牌接近四分之一。
華爾街日報引用標普的數據顯示,2017年三星營業額超過了英特爾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晶元製造商。另外,三星在2017年的投資規模達到440億美元,位居全球第一。現在的三星控制著全球手機產業鏈的命脈,手機三大件中CPU代工全球第四、存儲器全球第一和液晶面板全球第一。
1938年,那是一個春天
有人說,紈絝子弟一旦開竅變好,那實力是杠杠的!
1938年,初中、高中、大學全部無法正常畢業的超級頑童李秉喆創辦了三星商會。那時的三星跟「高大上」毫不沾邊,它就是一個菜販子,主業是向中國東北販賣魚、蔬菜等農作物。現實很骨感,但李秉喆的理想完全可以很豐滿啊!
初創的三星商會
Samsung(三星)是音譯,其中的「三」的韓文本意為:「強大、明亮、閃耀」,「星」蘊含著「永遠」的意思,整個詞可以翻譯成「永恆強大」。李秉喆創業之初就立志「勇做第一」,後期陸續成立了三星Moolsan(現稱為三星物產,1948年)、第一製糖(1953年,為了解決白糖自主問題)、第一毛織(1954年,為了解決布料自主問題,後併入三星物產)等公司,反正每幾年就創辦一家新公司,玩得風生水起。後來,第一製糖與三星分家,演化為現在的希傑(CJ)第一製糖,它是韓國最大的食品集團,2016年還力壓三星成為韓國大學畢業生最理想僱主評選第一名。
行走江湖,名頭一定要響。那些阿發豬肉店、阿珠理髮館註定成不了百年老店,相較而言,你看看人家招商局、華潤的招牌多亮。同樣是1938年,華潤的前身「聯和行」在香港成立,創始人是博古的胞弟楊廉安。1948年,「聯和行」更名為「華潤公司」。「華」代表中國,「潤」取自偉大領袖的字「潤之」,蘊含「中華大地,雨露滋潤」的美好寓意。
目前,根正苗紅、雨露滋潤的華潤集團算是最頂級的央企之一,旗下有6家香港上市公司,其主營業務涉及大消費、電力、地產、水泥、燃氣、大健康、金融等。
作為同齡人,三星和華潤各自實力如何呢? 2015年,三星集團與華潤集團的營業收入分別為2878億美元、765.74億美元,也就是說一個三星集團相當於四個華潤,而在科技領域的地位,兩者更是雲泥之別。韭菜僅以三星旗下的三星電子來與華潤集團進行一下比較:
2017年《財富》500強排名中,三星集團旗下的三星電子排15,華潤排86。2017財年三星電子的營收和利潤為2235億、500億美元,整個華潤集團營收和利潤為875億、104億美元。也就是說,從規模上來說,1個三星電子=3個華潤;從盈利能力來說,1個三星電子=5個華潤。在品牌價值方面,多個權威榜單把三星排在亞洲第一。
在此,我們不妨緬懷一下1930年代的中國民族品牌:「火柴大王」劉鴻生(30年代佔有20%的全國市場)、「中國民族化學工業之父」范旭東(1937年建立化學工業「遠東第一大廠」)、「中國船王」盧作孚(民生公司是我國當時最大的民族航運企業,將外國輪船公司逐出了長江上游,「崛起於長江,爭雄於列強」)。可以說,這些民族資本家的起點、技術含量遠遠好於當時的三星,可惜的是「俱往矣」。
在20世紀大變局中,韓國企業的經營環境與中國相比,半斤八兩。同樣是城頭變幻大王旗,那為什麼三星能夠走到今天並成為世界頂級財閥?
三生三世,躲不過的牢獄之災
讀懂三星,就必須先要了解三代掌門人的傳承關係。
三星李氏傳承表
三星集團的三代掌門人:李秉喆(左)、李健熙(中)和李在鎔
1.李秉喆時代
1945年,日本投降,遺留在韓國有2000多家日本企業被接收,三星獲益良多。朝鮮戰爭後,三星得到李承晚政權的扶持,迅速騰飛。
1961年,強人朴正熙通過軍事政變上台,向李秉喆直言:要麼加入他的發展計劃,要麼蹲監獄!結果是李秉喆被冠以貪污的罪名被迫向朴正熙政府交納8億韓元。
1961年,朴正熙成立「全國經紀人聯合會」(簡稱全經聯),本著「若為國家做事,弱點既往不咎」原則,各大財團紛紛捐資,李秉喆當了首任會長。這個協會致力於為政界籌措資金,落實政府的經濟政策,一直持續至今,前些年李明博的「綠色成長」、朴槿惠的「創造經濟」,背後都有全經聯的影子。
1966年,三星走私糖精,被海關查獲。其實,此事背後另有隱情。朴正熙為了籌措競選資金,授意三星以進口建築材料為名走私糖精牟取暴利,後來朴正熙卻利用媒體揭發三星走私。結果,李秉喆黯然隱退,只能把三星集團51%的股份捐獻給國家,次子李昌熙為父頂罪入獄半年。李秉喆指定長子李孟熙主持大局,他特地叮囑:「孟熙,永遠不要相信搞政治的人。」然而李孟熙能力有限,三星管理陷入混亂。無奈之下,李秉喆免去長子的所有職務,扶正了第三子李健熙。
事情似乎已經塵埃落定,然而,「禍不單行今日行」。次子李昌熙與長子李孟熙關係較好,他出獄之後發現竟然是三太子登基了。你不仁,我不義!一怒之下,李昌熙直接向總統府舉報父親偷稅、往海外轉移資產。巧合的是,舉報信被父親在總統府的好友全斗煥截獲。得知真相的李秉喆「揮淚斬馬謖」,直接將大兒子、二兒子驅逐出國。
最終,三太子李健熙坐穩了位置,而他的兩個哥哥最終客死他鄉。不僅如此,第二代的悲劇延續到了第三代,李秉喆的一個孫子(李在燦)一個孫女(李尹馨)均是自殺身亡,直感慨「最是無情帝王家」!
2.李健熙時代
1996年,李健熙被查出曾向全斗煥(1980-1988年任總統)和盧泰愚(1988-1993年任總統)行賄,被法庭判處兩年監禁,緩期執行。次年,快到任的總統金泳三(1993-1998年任總統)特赦了李健熙。
2005年,三星副會長李鶴洙與時任《中央日報》社長洪錫炫(李健熙的小舅子)的一段錄音曝光,提及三星計劃向1997年總統候選人李會昌提供30億韓元(約合300萬美元)政治獻金,並向高層司法官員行賄的醜聞。這位小舅子本是最熱門的聯合國秘書長候選人,結果被迫出局。史稱「三星X文件醜聞」。
2008年,李健熙涉嫌以非法手段,向李在鎔轉讓愛寶樂園債權,遭到法院起訴,被判入獄3年。後來,總統李明博以順利舉辦平昌冬奧會的名義,特赦了李健熙。
2008年,李健熙因涉嫌非法轉讓經營權和逃稅而被起訴,被判處3年有期徒刑,緩刑5年。第二年,李明博總統第二次特赦了李健熙。
3.李在鎔時代
2017年,三星深陷「親信干政」醜聞旋渦。李在鎔向崔順實行賄430億韓元(約合2.5億元人民幣),以此換取政府對三星物產和第一毛織兩家公司合併的支持。檢方查明,朴槿惠明確告知三星,「自己能為其合併助一臂之力」,並再三叮囑三星要為此拿出「金錢回報」。儘管李在鎔辯稱這是在總統朴槿惠施壓下的「不得已選擇」,最終他還是獲刑5年。在獄中度過了1年時間後,2018年2月他獲得保釋出獄。
三星李氏家族的三大法寶
韓國的國旗上有一個紅(代表陽)藍(代表陰)色組成的太極圖,「太極生兩儀」,三星與韓國政府的關係正如這個太極圖一樣相生相剋、相愛相殺。祖孫三代都坐過牢,還曾經強行被國有化,三星何以保持基業長青呢?韭菜細細琢磨了一下,發現李氏家族有以下妙招:
一、湖岩精神
湖岩是李秉喆的號,也是他最為欣賞的一種精神。湖中之岩,歷經千年,卻安穩依舊。有一句老話: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政商關係如此微妙,既然避免不了濕鞋,那還不如就做湖中之石。還有另一句老話:窮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三星李氏三世都有人入獄,懼怕政界的原因大家都可以理解。
1.政界具有強大的資源二次分配能力。
從日本殖民遺產的分配到經濟政策的制定,韓國政府分分鐘影響大財閥的興衰。客觀地說,三星獲益良多。90年代三星進軍面板行業,韓國政府提供了60億美元低息貸款;攻克4M DRAM技術期間,韓國政府牽頭,聯合三星、現代和LG,趕超日本企業,三年投入1.1億美元,政府承擔了其中的57%;21世紀頭十年,三星又獲得87億美元稅收減免,這些錢在當時夠建四個半導體工廠。
2.政府能「善用民意」。
仇富在哪個國家都存在,只是程度高低的區別。三星掌門人經常被稱為韓國「經濟總統」,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這個詞起初在韓國是「暴發戶」的代名詞,而並非出於尊重。60年代,李秉喆的民間綽號是「錢秉喆」,那時候小學生罵人就罵對方是「錢XX」,跟中國的「黃世仁」有得一拼。在盧武鉉時期,李秉喆依舊被扣上「親日買辦資本家」、「金錢至上主義者」的帽子。時至今日,三星還是輿論的靶子。
3.威權統治者為了確保統治的正當性,就把底層的怨恨轉嫁到財閥的身上。
政府換屆不對路,三星就得脫一層皮。
創造「漢江奇蹟」的朴正熙是以反腐敗的名義上台的。他在大規模更換政府官員的同時,朴正熙建立起了嚴厲的監查制度:中央設監查院,地方設監察室,實行責任包干,除了公開監察還有暗中監察。甚至推行反腐「連帶責任制」,如發現賄賂事件,不僅要處理行賄受賄者,也要處理責任監察員和監察機構領導人。
出身於農村的朴正熙痛恨腐敗,與美日保持親密的關係的同時,全身心地追求經濟發展,最終誕生了「漢江奇蹟」。同期,蔣氏父子也一手把台灣打造成為與韓國並列的「亞洲四小龍」。
朴正熙是推動韓國經濟騰飛的政治強人、經濟強人。他可以強行讓三星接收虧損的銀行、電視台,同時也可以用懲罰走私的名義逼迫李秉喆上交了包括銀行、肥料公司、電視台在內的五家公司。
朴正熙政權能夠在反腐敗鬥爭中保持了行政效率,從而使各項政策得到較好的推行。但另一方面,不斷地採取自上而下的強硬措施,專制的色彩日益加強,最終死在了情報局局長金載圭的槍下。
那為什麼李氏卻能每次都能轉危為安呢?換句話說,韓國政界對於三星有什麼忌憚呢?
1.前文已經提過,在韓國政府一手扶持之下,三星富可敵國,佔了整個韓國GDP20%,其勢力覆蓋韓國整個政經領域。韓國最大的報紙《中央日報》曾經也納入過三星旗下,可以說,三星掌門人打個噴嚏,整個韓國經濟都會感冒。在民主體制之下,三星本身就是一個票倉,同時還利用「政治獻金」廣泛支持各總統候選人。
2.在三權分立的體制下,總統經常換,但是司法部門卻能保持長期的穩定性。三星押寶總統候選人總有失手的時候,但是它精心培植自己的司法勢力,在司法領域具有強大的影響力。所以每次挨罰都是「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中間為李健熙,左一為時任韓國總統李明博
二、創新與極致
李秉喆的創業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他曾說:
「如果僅僅為了自己和家人能活下去,那麼光靠初期製糖廠與毛織廠的成功就足夠了。」
「一直以來,只要有可能,我最大的願望就是進入全新的、領先的產業領域。如果我嘗試新事物,並且取得成功,那就為其他的企業家開闢了道路。我畢生的信念就是,作為企業家對祖國最好的報答方式就是在國家迫切需要的行業上取得成功。」
通觀李氏祖孫三代,一旦認準某個新興領域,必將死磕日本企業取而代之,先後干翻三洋、索尼等一眾巨頭。
80年代初,三星電子轉型為半導體企業可以說是一個世紀豪賭。李秉喆在三星日本分社(現日本三星前身)31層的會長室感慨「這個項目三星賭上了全部。」可惜1987年去世的他沒能看到最後的結局。在這個賭局中梭哈的除了李秉喆,還有他的三兒子李健熙。被立儲之後,儘管通過清洗核心機關——秘書室掌握大權,但他還需要在元老們面前證明自己的實力,在虧損十幾年之後,三星電子終於在半導體領域立於世界之巔,這場豪賭他贏了!
創新精神、道德精神、第一主義、完全主義以及共存共榮五大基本點,構成了三星精神的實踐理念。——李秉喆
三、隱忍精神
李氏祖孫三代均留學於日本知名學府,除了創始人李秉喆以外,另外兩人同時也曾在美國求學。總體來說,李氏三代比較親日,但在商場上毫不手軟,把日企往死里干。相較而言,我們的某些「抗日神劇」「愛國口炮」實在太LOW!
李秉喆崇拜隱忍的德川家康——熬過了織田信長與豐臣秀吉後統一日本的幕府將軍。據說李秉喆給李健熙留下了兩個錦囊——傾聽與木雞。
就在李健熙出任三星副總裁的第一天,他便被父親叫到辦公室。在那裡,父親李秉喆用毛筆給他寫下「傾聽」兩個字,並告訴他作為企業的領導統帥,應該將這兩個字當成自己的座右銘。「傾聽」就是要好好聽別人所說的話。但能做到認真傾聽別人講話的經營者實在太少,不過父親李秉喆卻做得很好。他總是在聽完別人充分的論述後才開始做出自己的判斷。
「木雞」出自於《莊子·達生》,是一則教人養雞的小故事。
紀渻子替周宣王馴養鬥雞。十天後,周宣王問:「雞馴好了嗎?」紀渻子回答說:「不行,現在這些雞還很驕傲自滿,不懂矜持。」十天後,周宣王又問,紀渻子回答說:「不行,它們只要稍微聽見點聲響或看到些影子,就會驚動起來,不能保持安靜。」十天後周宣王又問,紀渻子回答說:「不行,還是目光犀利,盛氣凌人。」又過十天,周宣王再次問時,紀渻子回答說:「差不多了。別的雞即使打架鳴叫,它也不會有什麼反應,看上去像木雞一樣。它現在的德行可說是完備俱足,其他雞都不敢來向它挑戰,只有落荒而逃。」
在李秉喆看來:只有德行兼備、內心堅定的人才能超然物外,從而面對各種困難的挑戰。祖孫三代都陷入了「判刑—特赦—判刑」的死循環,卻從未傷筋動骨。
三星將走向何方
看完韭菜對三星的梳理,也許有人會問,三星掌門人能否擺脫代代入獄的魔咒呢?三星將往何處去?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天的事情誰都很難說,不過韭菜還是整理了一些脈絡以供參考。
1.三星被肢解的可能性較大。
三星這樣的巨型財閥在韓國BUG般的存在,的確讓韓國整個社會非常不安。一旦三星有個風吹草動,整個韓國都要地動山搖。合理的拆分三星將有益於降低韓國的政治、經濟風險。
三星複雜的持股結構
2018年5月10日,韓國公平交易委員會批評了三星集團旗下關聯企業的循環持股結構,比如三星物產、三星生命(Samsung Life Insurance)和三星電子之間的相互持股方式。委員會敦促李在鎔就所有權結構做出決定。他們認為,這種所有權結構使得三星家族接班人李在鎔能夠以最少的投資保持對關聯企業的控制權,尤其是三星電子。李氏家族通過複雜的持股關係也規避了稅收。
2.三星已經是一家純粹的跨國企業,將進一步「去韓國化」。
以三星電子為例,其海外收入已經達到九成,同時其海外股東持有股份比例已經佔據一半以上。客觀上來說,三星已經大大降低了對韓國政府的依賴。
三星電子股東分析圖
2017年,三星、LG破天荒地退出了「全經聯」,這是理順政商關係的一個起點,同時也是一個明確的信號:財閥們力圖建立一個純粹西方意義上的企業管理制度。以往韓國總統動輒呵斥財閥掌舵人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3.三星的發展依然存在著很大的危機。
儘管現在的三星風光無限,但依舊存在巨大的隱憂。與日本財閥類似,東亞企業的創新性無法與歐美頂級企業相提並論。美帝一直獨領風騷,從0到1的問題往往是由美國企業率先突破。威權式的管理體制能讓東亞企業不計成本地把晶元製造從28納米快速推進至7納米,甚至領先於半導體鼻祖英特爾。但不可否認的是,歐美企業依舊掌握了最基本的底層架構和規則。一旦發生新的技術突破,歐美企業肯定又走在了前面,前幾十年是這樣,未來似乎也看不到所謂的「彎道超車」,最近的關於5G標準的討論就是一個典型案例,高通還是絕對的霸主。
▽
俗話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1000集的電視劇已經算是奇葩了,而歷經三代近百年還看不到大結局的電視劇呢?剛倒下的某個萬億級別財閥,成長起來只用了十幾年,言必稱「從主席到門衛都認識」,現在看來,too young,too simple!
參考文獻林宏文、劉祥亞:《三星的邏輯:只有第一才能生存》,東方出版社張靜波:三星到底有多可怕,它創造的財富全世界都要顫抖,華商韜略(id:hstl8888)山崎勝彥:創業之神——三星創始人李秉喆傳,中國電力出版社每日經濟新聞:手機業務在中國潰敗,財報還能賺百億美元!三星這點讓我們羨慕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