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紅樓夢》:僅出場一次的林黛玉父母何以佔據兩個回目?
國人從小學至高中學語文,以唐詩宋詞《紅樓夢》為教科書足矣。所謂文學國粹,此為光榮代表當之無愧。唐詩乃中華民族鼎盛的產物,宋詞堪稱中華民族積弱之感嘆,《紅樓夢》則為中華民族苦難索源。
松樵從來認為,《紅樓夢》是一座以中華民族歷史為材料,運用象徵、暗喻、暗示、類比、對比、反比、關聯、諧音、詩詞、戲曲、謎語、笑話等手法建造的「百科迷宮」,小說的每一處描寫和每一個遣詞造句幾乎都有「味」,其思想之深邃,其主題之鮮明,其語言之精鍊,其魅力之無窮,無一不登峰造極。作者自題:「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是啊,「誰解其中味」?
「誰解其中味」意為「難解其中味」。「難解其中味」就是「能解其中味」。這也就是說,小說中所有的「迷」,經過努力都可以在「文本」中得到破解。換言之,「文本的問題最終還是要靠文本來解決」。然而,《紅樓夢》畢竟是小說,屬社會意識,是對社會存在的反映。因此,熟知小說產生的歷史背景,深諳作者生活的社會環境、家庭環境、教育環境、人生閱歷,也是人們研讀《紅樓夢》不可或缺的必要條件。
拙文僅就一個小「迷」即僅出場一次的林黛玉父母何以佔據兩個回目發表拙見。
其實,林黛玉的母親賈夫人賈敏,在《紅樓夢》文本中根本就沒有露過面,僅出場一次的是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第三回作者惜墨如金,僅用468個字描述林如海的出場。文本寫道:「次日,面謀之如海。如海道:『天緣湊巧,因賤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隻來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向蒙訓教之恩未經酬報,遇此機會,豈有不盡心圖報之理。但請放心,弟已預為籌畫至此,已修下薦書一封,轉託內兄務為周全協佐,方可稍盡弟之鄙誠,即有所費用之例,弟於內兄信中已註明白,亦不勞尊兄多慮矣。』雨村一面打恭,謝不釋口,一面又問:『不知令親大人現居何職?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驟然入都干瀆。』如海笑道:『若論舍親,與尊兄猶系同譜,乃榮公之孫。大內兄現襲一等將軍,名赦,字恩侯,二內兄名政,字存周,現任工部員外郎,其為人謙恭厚道,大有祖父遺風,非膏粱輕薄仕宦之流,故弟方致書煩托。否則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為矣。』村聽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興之言,於是又謝了林如海。如海乃說:『已擇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豈不兩便?』雨村唯唯聽命,心中十分得意。」「如海遂打點禮物並餞行之事,雨村一一領了。」「那女學生黛玉,身體方愈,原不忍棄父而往,無奈他外祖母致意務去,且兼如海說:『汝父年將半百,再無續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極小,上無親母教養,下無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減我顧盼之憂,何反雲不往?』黛玉聽了,方灑淚拜別,隨了奶娘及榮府幾個老婦人登舟而去。」。
僅出場一次的林黛玉父母所佔據兩個回目為: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有兩則成語叫做「畫龍點睛」、「綱舉目張」, 回目所涵便是該章回的「睛」和「綱」。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和「林如海捐館揚州城」明言暗語林黛玉的母親和父親在揚州相隔六年先後去世。(賈夫人去世那年林黛玉七歲,林如海去世那年林黛玉十二歲)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必須在先,而不是相反。七歲的孩子尚不能自理,「依傍外祖母」為唯一選擇:「汝父年將半百,再無續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極小,上無親母教養,下無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減我顧盼之憂」;「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面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隻來接」。( 第三回)簡言之,只有「賈夫人仙逝揚州城」,榮國府才能「收養林黛玉」。
煞費苦心,作者依據道教在《紅樓夢》文本中虛設了一個太虛幻境。太虛者,空幻虛無之謂也。太虛幻境正門有一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副對聯在《紅樓夢》中兩度出現,第一回是甄士隱在夢幻中所見,第五回是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中所見,可見作者對這副對聯的安排是有深意的。對聯看似簡略,然道理相當深刻。從人物的遭際、命運來看,夢中見過這副對聯的甄士隱,一生曾享盡富貴,最後家道變故,遁入空門。作者寫賈寶玉也在夢中見到這副對聯,應是隱示寶玉一生的縮影。從作品的創作手法上來看:所敘述的人事、情節,真假具兼,頗令讀者品味、猜詳。王希廉《紅樓夢總評》云:「讀者須知,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不是真,假不是假。明此數意,則甄寶玉賈寶玉是一是二,便心目瞭然。」也就是說,對聯概括了《紅樓夢》創作手法上的規律。對聯所言,把假當真,則真的便成了假的了;把無視為有,有也就成無了。魯迅在《集外集拾遣〈絳洞花主〉小引》中言道:「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對聯所闡釋的「假」「真」「有」「無」哲理,是對讀者研讀《紅樓夢》的一種提醒,切忌穿鑿附會;同時,也是給人們認識和思考複雜的人生以深刻的啟迪。
松樵認為,理解僅出場一次的林黛玉父母何以佔據兩個回目,必須緊緊咬住「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這副對聯不放鬆。
其實,投胎於榮國府的賈寶玉是假寶玉。
第一迴文本寫得明明白白:
賈寶玉原本是「女媧氏鍊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練成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媧皇氏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的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的頑石,「誰知此石自經煅煉之後,靈性已通,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
「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別, 說笑笑來至峰下,坐於石邊高談快論。先是說些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後便說到紅塵中榮華富貴。此石聽了,不覺打動凡心,也想要到人間去享一享這榮華富貴,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說道:『大師,弟子蠢物,不能見禮了。適聞二位談那人世間榮耀繁華,心切慕之。弟子質雖粗蠢,性卻稍通,況見二師仙形道體,定非凡品,必有補天濟世之材,利物濟人之德。如蒙發一點慈心,攜帶弟子得入紅塵,在那富貴場中、溫柔鄉里受享幾年,自當永佩洪恩,萬劫不忘也。』二仙師聽畢,齊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這石凡心已熾,那裡聽得進這話去,乃復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強制,乃嘆道:『此亦靜極思動,無中生有之數也。既如此,我們便攜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時,切莫後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說你性靈,卻又如此質蠢,並更無奇貴之處,如此也只好踮腳而已。也罷,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終之日,復還本質,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頭聽了,感謝不盡。那僧便念咒書符,大展幻術,將一塊大石登時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且又縮成扇墜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於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寶物了!還只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再鐫上數字,使人一見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後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去安身樂業。』石頭聽了,喜不能禁,乃問:『不知賜了弟子那幾件奇處,又不知攜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問,日後自然明白的。』說著,便袖了這石,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和石頭一樣「凡心偶熾」的「神瑛侍者」才是真寶玉(甄寶玉)。假寶玉(賈寶玉)是是仙僧趁「風流冤孽造劫歷」之機,開後門「將此蠢物夾帶於中」投胎榮國府的。」真寶玉(甄寶玉)和假寶玉(賈寶玉)是同時下界投胎的,生於「炎夏永晝」「過會」日(第一回)即六月十九日。「絳珠仙子」(林黛玉)下界投胎的時間比他們稍晚一些(「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晚多少?不到一年,合文本所寫賈寶玉比林黛玉大一歲(第三回)。二月十二是林黛玉生日。(第六十二回)
第一迴文本寫道:
「只聽道人問道:『你攜了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就將此蠢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孽又將造劫歷世去不成?但不知落於何方何處?』」
「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伴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侍者,日以甘 灌溉,這絳珠草便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雖已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
由是觀之,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神瑛侍者」是真寶玉(甄寶玉),「絳珠仙子」(林黛玉)也是真的。林黛玉當「還淚」給甄寶玉。賈寶玉是假寶玉,是「石頭」,不是真寶玉。林黛玉「還淚」給賈寶玉是是以真還假,是還錯了。
那麼,如何解釋林黛玉初進榮國府時「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裡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寶玉看罷,因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呢?其實這也是「迷」,作者是在有意引導讀者以為賈寶玉便是「神瑛侍者」真寶玉。生物學基因遺傳性表明,女兒多像母親,林黛玉像賈敏,賈敏是賈母的女兒(第三回王熙鳳:「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隔代遺傳,賈寶玉長得又像他的爺爺(第二十九回:「我看見哥兒的這個形容身段,言談舉動,怎麼就同當日國公爺一個稿子!」),賈敏平時常對女兒談及賈府人事。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必須在後,而不是相反。「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七歲的林黛玉才能進榮國府。「林如海捐館揚州城」,十二歲的林黛玉才能長住榮國府。「賈夫人仙逝揚州城」,「林如海捐館揚州城」,賈府才能挪用林如海的遺產即林黛玉的嫁妝銀子和終生生活保障金「三二百萬」建造大觀園。
第二迴文本寫道:「原來這林如海之祖,曾襲過列侯,今到如海,業經五世。起初時,只封襲三世,因當今隆恩盛德,遠邁前代,額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襲了一代;至如海,便從科第出身。雖系鐘鼎之家,卻亦是書香之族。只可惜這林家支庶不盛,子孫有限,雖有幾門,卻與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沒甚親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個三歲之子,偏又於去歲sǐ了。雖有幾房姬妾,奈他命中無子,亦無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賈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夫妻無子,故愛如珍寶,且又見他聰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讀書識得幾個字,不過假充養子之意,聊解膝下荒涼之嘆。」「堪堪又是一載的光陰,誰知女學生之母賈氏夫人一疾而終」。
在此背景下,「林如海捐館揚州城」,林黛玉就只有長住榮國府了。
作者安排得很巧妙,「林如海捐館揚州城」時,賈府也先後sǐ去了兩個人,一個是賈瑞,一個是秦可卿。三樁喪事過後,喜事來臨。賈元春晉封為貴妃,才選「鳳藻宮」了。細讀文本,出現了兩大「迷」。「 迷」一:秦可卿的死sǐ因、sǐ法、sǐ時,賈瑞「起淫心」遭王熙鳳「毒設相思局」的sǐ時,林黛玉何時離京前往揚州探望父親。迷霧重重,似假又真,是真還假。「迷」二:榮國府建造大觀園所需巨額銀子是從哪裡來的?朝廷撥款有限,寧國府為辦秦可卿喪儀花光了家底,榮國府早就入不敷出了。
「迷」一的真實情況是,秦可卿因「初冬」聽到焦大醉罵「爬灰」,思慮過度而生病,被太醫張友士(有識)治癒了。後「爬灰」 醜事被丫環瑞珠撞見,秦可卿遂在天香樓「懸樑自縊」。此時是從聽到焦大醉罵(初冬)算起的第四年九月。賈瑞「起淫心」,王熙鳳「毒設相思局」時間在焦大醉罵的第二年九月,賈瑞在遭王熙鳳「毒設相思局」的第三年春天才sǐ。林黛玉回揚州探視的時間應在七月底八月初(第十三回交代過秦可卿託夢那個深夜的前半夜的情況:「這日夜間,正和平兒燈下擁爐倦綉,早命濃熏綉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該到何處。不知不覺已交三鼓……」這就是說在鳳姐看來,這時候賈璉和林黛玉離開京中有些日子,差不多也該到揚州了。因為,如果差得多她也不必「屈指」而算了。)林黛玉是趕在其父閉眼前抵達揚州的,也算送了父親一程。林如海是當年九月二日「捐舘揚州城」。也就是說,賈瑞、秦可卿、林如海死在同一年,秦可卿和林如海的忌日大抵相當。
「迷」一的最大「迷」 在第十二回末「誰知這年冬底,林如海的書信寄來,卻為身染重疾,寫書特來接林黛玉回去。」首先,「這年冬底」肯定不是賈瑞sǐ亡亦即秦可卿sǐ亡的那年冬底。如若是,怎麼理解秦可卿託夢那天晩上王熙鳳「屈指算行程該到何處」?怎麼理解第十四回秦可卿「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昭兒回到賈府報信?其次,「這年冬底」 應是賈瑞sǐ亡亦即秦可卿sǐ亡的前一年冬底,這話是緊接前文「倏又臘盡春回,這病更又沉重」而說的。也就是說,「這年冬底」是賈瑞「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 這一年冬底。第三,賈母實際收到林如海信的時間是「這年冬底」之後半年。「這年冬底」是林如海信上所簽署的時間,不是收到信的時間。今人萬不可將那時的通信條件同現在等同,沒有那麼快的。加之林如海是個慎重的人,報病的家書寫好了,見病情時好時壞,沒有急著寄出或託人捎帶,拖了好幾個月,覺著實在不行了,才讓信寄出或託人捎帶——事實也證明了林如海慎重做法是對的,林黛玉趕在其父閉眼之前抵達揚州,送了父親一程。
「迷」二的真實情況是,榮國府建造大觀園所需巨額銀子系挪用林如海的遺產即林黛玉的嫁妝銀子和終生生活保障金。多少?「三二百萬」。第七十二回賈璉道:「昨兒周太監來,張口一千兩。我略應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將來得罪人之處不少。這會子再發個三二百萬的財就好了。」
我們現在該尋根究底了。作者為什麼如此苦苦費神、曲折婉轉地寫「賈夫人仙逝揚州城」、「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為什麼如此突出「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那就是因為他們曹家深受其害!舉兩個簡單的例子。例一,康熙五次南巡,曹家四次接駕,「把銀子都花的像倘海水似的!」「銀子成了土泥,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第十四回趙嬤嬤道:「噯喲喲,那可是千載希逢的!那時候我才記事兒,咱們賈府正在姑蘇揚州一帶監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預備接駕一次,把銀子都花的像倘海水似的!說起來……」趙嬤嬤道:「那是誰不知道的?如今還有個口號兒呢,說『東海少了白玉床,龍王來請江南王』,這說的就是奶奶府上了。還有如今現在江南的甄家,噯喲喲,好勢派!獨他家接駕四次,若不是我們親眼看見,告訴誰誰也不信的。別講銀子成了土泥,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了」),造成天大虧空。這「天大虧空」的銀子,實際是為皇帝花掉了的,現在要算在曹家頭上,你說冤不冤?而且還不能申訴,真是啞巴吃黃連。
例二,為這個天大的虧空,曹寅的政敵不斷地告御狀,對於曹寅身心健康的打擊,是非常非常巨大的。這裡用了「政敵」一詞,希望不要引起誤解,以為他樹敵頗多。不是的。我們從可見的有關曹寅的資料中得到的印象是:他是個從不主動過問政治的事務性官員。但由於歷史形成的相互了解,康熙皇帝要指派政治事宜令他調查和表態,他當然也就必須參與,例如江南科考案。但他似乎除了織造和鹽政的本職外,他更樂意文化事業。然而不管你願不願意,只要一介入,就身不由己了。
文獻表明那個後來與江南科考案有瓜葛的江南江西總督「葛禮」不僅經常參他,而且還誇大他虧空數額。儘管皇上信任你,但你總有虧,別人總參,那也不是事。應該說康熙在這個問題上也是有點無奈,他在曹寅奏摺上批示:「每聞兩淮虧空甚是利害。爾等十分留心。後來被眾人笑罵,遺罪子弟,都要想到方好。」應該講曹寅也不會不想,而且御批上連續批上幾個小心、小心,看了也要心驚肉跳。我們從康熙的批示上也可看到他們這對君臣關係很坦誠,在中國歷史上是不容易找到。但反過來看,參曹家的勢力也大,以至我們可以看到康熙對他有這樣的提醒:「生一事不如省一事,只管為目前計,恐後尾大難收,遺累後人,亦非久遠可行,再留心細議。」我們可以想像到那些覬覦他的職位的官僚肯定抓他的漏眼無限上綱地「參」他。康熙信任曹寅,就不一定如此信任曹寅的兒子曹顒了,康熙的兒子就更不可能如此信任曹寅的繼子曹顒的堂弟曹頫了,這都是可理解的。金印權柄可以傳代,信任感可就難說了!對於曹寅的後代來講,當然希望自己的皇上也像康熙爺一樣明察秋毫,但實際可能恰恰相反,歷史事實證明了這一點。
我們不是說作者對皇帝有什麼幻想,只是強調他們「家」被不真實的現象、看法和奏摺所連累,從而使作者認識到「真假」問題是人生的重要的關乎身家性命的大問題,他把自己的切膚之痛凝聚在自己的毫端筆尖。我們非常非常讚歎的是,作者通過寫「賈夫人仙逝揚州城」、「林如海捐館揚州城」,不僅通過精彩的故事來演繹真實與假相的關係,而且對於造成假象惑人的歷史原因他更能全面刻畫。這樣,他對真實的呼喚就不只是對假象的埋怨,也包涵了深刻的反省和檢討。如果有人以為作者寫下了「除石頭獅子外沒有乾淨的了」這樣徹底否定性語句,就否定他的自敘性(不是自傳!)特色,是不是沒有完全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其實這一句話,也反映了作者的這個大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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