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城娶親:「有錢人玩錢,沒錢人玩命」
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姑娘們,認同女性獨立、自由、智慧的價值,可是回歸小城,在婚姻事上,卻狠狠遭遇了另一套價值的衝撞。這一套價值被她們的父母親友所信奉,這一套價值不問姑娘們心之所向、幸福與否,這一套價值把學歷也算作禮金增減的價碼。這個小城的姑娘,似乎是用「禮金」來標示「身價」的。在和幾個生活於這個財富積累遠快於文化沉澱的閩地沿海小城的姑娘聊過後,我不得不如此下論。有姑娘們的話來佐證,「父母認為沒有升學讀書的姑娘都可以領到三十萬禮金,可你念完大學,卻比不上人家,太跌份了」「如果你只拿十多萬禮金,親戚就會輪番轟炸,瞧不起你,說你自輕自賤,這麼輕易就把自己嫁了」。她們是我的同學朋友。25歲後的中國姑娘,被父母催婚逼婚已不是新鮮事兒,但在我的家鄉,這份「著急」里翻滾的不止是老輩人對子女終身大事的操持,還牽連有這個小城的發家前史、禮俗易變和一個個普通家庭的掙扎。我目之所見,這塊土地上,一個處於小康水平或之下的家庭,若家有婚齡附近的兒子,父母多半正處於辛苦勞碌的狀態。在小城,娶親價碼日益增累,房價也長期虛浮,若父母不幫著使勁,備上房車,攢下起價已至30萬的禮金錢目,兒子可能得打光棍到40歲。小城早期靠移民出國打工發家,後來又湧現不少輾轉祖國各地鍊鋼辦廠的「開疆團」,改革開放三十年,它積聚了太多財富。但是顯然,它沒準備如何消化這塊大餡餅,財富一方面妝點了城市的門面,一方面又助虐了它的陳弊——在婚喪禮俗上,訾用日漲。一份網路流傳的禮金價目表顯示,小城各個鄉鎮娶媳婦的禮金數目從30萬到250萬不等。在小城,這份禮金必須是錢款,不能以其他等額資產替代。如果一個適齡男兒娶妻,沒有這份大額彩禮,即使房車備齊,多數是娶不上小城姑娘的。即使不乏暴得大富者,小城還有很多平實家庭,他們也要承擔由先富者哄抬起的禮俗壓力。於是,我們的父輩,在近來十多年間,愈發彎下了脊背,給兒子娶上媳婦,成為他們心頭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有網友用「有錢人玩錢,沒錢人玩命」來調侃這種陋習,說的是家境一般的人跟風隨流,打腫臉充胖子,其間辛苦,冷暖自知。能分擔這份壓力的,是這些「兒子」的姐妹們。不言明的規矩是,姐姐妹妹嫁得好,領回百萬十萬的聘禮,在弟弟或哥哥們的婚姻事上為父母分憂解困,坊間即稱讚為「孝順」。這是小城實實在在的生態。我就曾在飯桌上被問過「以後你弟弟結婚的話,你們作為姐姐,一人得拿十萬,你拿得出嗎?」我噎住,雖然語帶玩笑,這話卻戳開了女性在這個經濟發展程度頗高的小地方的生存真相:「禮金」成了衡量女性價值的重要標準,其中關涉甚廣——娶一方的面子,嫁一方的身價,和日後婚姻生活的「長治久安」。嫁時,女性被金錢「物化」,待兄弟娶時,親情又以金錢來「稱重」。甚至不乏為播美名,父母掏自己腰包冒名女兒揮重金幫兄弟娶親的事。婚姻嫁娶,扯上金錢往來,電光火石,發生了好玩的化學反應——青年男女多在小城周邊覓對象。其中有小城生活安謐、小鳥戀巢不遠遊的原因,也多迫於父母權威。彩禮價碼玩得高了,嫁外地人,對方若不認規則,「回不了本」,娶外地人,難防鄰里笑話不肯掏重禮。於是相親市場只在這一小廟渦旋,姑娘們拉出朋友圈一看,「喲,你這個微信好友也是我的相親對象嘛」。媒婆常年在小城的麥當勞、肯德基轉悠,見落單的姑娘,就上前搭話「妹兒,許親了嗎?」這姑娘環顧左右,皆是相親「會談」的男男女女。也難怪媒婆熱心操持,彩禮浮誇,給媒婆也必下重禮,據當地媒體報道,小城的媒婆月入可至數萬或十數萬。小城古有重男輕女之俗,我們小時計劃生育又多空子可鑽,所以現在小城的適婚青年就呈現男少女多之勢,為此不少男士好生「囂張」,家有薄產的,臉龐俊俏的,「仕途」當道的,「都可以睥著眼睛看人」。姑娘們講了好些相親奇事,言語中所描繪,女性更似物品,拉到小地相親市場,任人「東挑西揀」。其中的撕扯是,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姑娘們,認同女性獨立、自由、智慧的價值,可是回歸小城,在婚姻事上,卻狠狠遭遇了另一套價值的衝撞。這一套價值被她們的父母親友所信奉,這一套價值不問姑娘們心之所向、幸福與否,這一套價值把學歷也算作禮金增減的價碼。一個高中女同學,大學畢業後嫁了本地一個男生。對方豪擲八十萬做彩禮,一時傳為「佳話」。當同學群也開始津津樂道她「嫁得好」時,已經有東西在變味。還有另一個「八十萬」,卻是一樁令人唏噓的悲劇。一個拿了八十萬禮金的高中女同學,在去年,抱著周歲的兒子和腹中還未成形的胎兒,從自家陽台跳下。兩屍三命,控訴的是婆家的「冷暴力」和扯不清的禮金使用事宜。傳說姑娘家將禮金留作她私房用,她將錢交予丈夫投資,不想被婆婆納入腰包,自此就生了間隙。也有兩代人之間的隔閡在衝突,姑娘善感,社交網路寫下只言摹情之語,被婆婆認為「不大正常」,姑娘想學跳舞,婆婆又認為有違婦道。這是小城的內在,「女兒家要賢良淑德」那套還蟄伏在它的陰溝里。小城姑娘的禮金,除了給她們的兄弟娶親外,也有多數父母會返給女兒婚後生活用,怕女兒婚後吃虧,有巨款在,安心寧神,這其實反映了小城父母自身對女兒家的婚姻沒有信心——相親看對眼了,相處幾月或半年就定下親事,是雨打浮萍還是生根發芽,就看姑娘的命了。其間還有另一層關係,小城固守著一套婚育陳俗,訂了親,下了重禮,即生成口頭約定,領了姑娘回家住著,生了男孩再扯結婚證辦婚事。不履行法定程序,是為著若頭胎非男,還可偷偷再試。民風鑽著國法的空子,姑娘家的權益極易受到侵害。婆家彪悍,姑娘生了女孩或生不出孩子被一腳踢開的事情不少,小城的法庭長年在斷著這類理不清的公案。沒有一紙法定婚約保障,就取巨款傍身,助長著此風在小城越發肆虐。那個跳樓的年輕媽媽,至死都還沒領結婚證。她天性爛漫,以為覓得真愛,卻不想所遇非人,又無獨立經濟支撐。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絕望讓她選擇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年輕的生命。遺書里一句「我等不到我理想中的婚禮了」,讓人唏噓不已。而戀愛結婚的眷侶,掏不出高額禮金的,也要成全父母在外的名聲,兩方悄悄約定對外宣稱男方拿了30萬或以上數目的禮金,口徑一致,合謀「圓謊」。所以小城的婚宴曾上演這樣的畫面。重點大學的畢業生,在婚禮上款款深情,盡訴自己如何和妻子相遇相知,在下一環節父母就搬出一百萬現錢給女方做見面彩禮。其後數月,坊間津津樂道的好姻緣,不是佳偶天成,而是那沉甸甸的「一百萬」。追溯前史,我的爸爸用熱水瓶、縫紉機、電冰箱娶回我媽媽的時候,並沒有花費多少禮金。不過一代人時間,重禮之風已甚囂塵上,愈演愈烈。我不敢樂觀,我生活於小城的兄弟姐妹、親朋好友,當他們為父為母時,這份彩禮會漲至多少,他們是否也要早早操持,披星戴月,為這無謂的惡俗讓渡了自己的人生。聽聞一個小伙,家有二子,父母為哥哥娶親已勞累許久,弟弟懂事,體恤父母艱辛,在大學畢業後又走上家鄉傳統的致富之路——出國打工,希望幾年時間可以掙上娶親成本。這份大額錢產,若只憑他在小城覓職,要十數年才能攢上,其間父母又要扛下多少人言壓力。他索性把心一橫,遠走他鄉。小城姑娘的境遇,成於諸因。第一個把出國打工賺的前寄回家鄉鋪排婚事的鄉黨,不會想到他大手一揮,會造成多年後一個姑娘在夜裡的哭泣——為外地情郎因為付不出高額彩禮被父母拒之門外,為相親場畸變自身價值遭遇「碾軋」,為父母日夜嘮叨禮金數目起價幾何。這種境遇是女性的牢籠嗎?不能輕易下結論。幸福沒有固定的衡量標準。我只知道,小城越發現代,金錢和資本大行其道,卻又有它的痼疾頑而不化,它閉門排外,傳統的幽靈壓著我的鄉親們喘不過氣。我想起我的鄰居嬸嬸,三十年前她從四川大山嫁過來,因為當時沿海相較富庶。幾年前,她的女兒經媒人介紹遠嫁台灣,在鄉人眼裡,寶島富於漁鎮,領回大筆禮金,也算體面。三十年了,女性還在因為更「有錢」的婚姻,背井離鄉。曾經有個朋友說過一句話,我很喜歡:一個女人所有的魅力,在於她的神秘,富饒,獨立,自我。我希望有一天,生活在小城的姑娘,被喜歡,被贊同,被欣賞,是因為以上這些。責任編輯: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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