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華:論慧能大師「三無」思想對人類心靈和諧的終極意義
論慧能大師「三無」思想對人類心靈和諧的終極意義
徐建華
禪宗認為,人類心靈具有覺悟人生、統一宇宙萬法的和諧本性,但這種本性只能意會,無法言傳。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傳統心性學說的核心價值就在於對這種和諧本性的意會,只不過表述因人而異。禪宗六祖慧能大師的貢獻則是高舉明心見性的旗幟,用「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的思想將人類心靈深處極致的和諧本性(佛的境界)呈現於人的當下一念之中。依筆者之見,這種呈現全面、深刻、簡潔、明了,對人類心靈的和諧本性進行了終極意義上的探索,為迷失在滾滾紅塵中的人們重建個人的精神家園指明了方向。如慧能大師在《壇經》定慧品第四中所說: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
本文將引用《壇經》(元代的宗寶本)中的相關內容,從以下三個方面對慧能禪學思想的終極意義進行闡述。
一、無念為宗:主體意識本性化,為人類心靈和諧確立了終極目標
儘管當代哲學把人的主體意識的本質視為一個不可分割的和諧整體(心靈),但我們在研究心靈問題時又往往把主體意識從這個整體中分離出來,然後試圖再構建一種「天然」的和諧關係。殊不知,此時的心靈因被「意識」和「研究」已不再和諧。而禪宗則完全從心靈和諧的本質入手,直指人心,用心心相印的方法直接體悟主體意識的本性。這種心靈體悟本無法言說,但為了便於讀者「心領神會」,筆者嘗試用哲學的語言表述,且稱其為「主體意識本性化」。
那麼,以「心的宗教」為特色的禪宗是如何進行「主體意識本性化」的呢?學界一般認為,禪宗修行十分注重主體自身解脫的本性——心性,這就是主體意識的本性化。尤其慧能創立的南宗用「無念為宗」將主體意識的本性化視為個人修行而達到的一種極致的精神境界。在慧能看來,人類痛苦的根源來自於心靈,來自主體意識執著於「自我」而產生的「無明」妄念。只要人的主體意識能夠覺悟到自己的本性,即可因妄念的熄滅而獲得解脫。
為了直接以人性來討論佛性,慧能讓「心」回到「性」,在空寂的「心性」上論證「佛性」。因此,他提出了以主體意識本性化(「無念」)為禪的宗旨。關於「無念」的含義以及為何要把無念的心靈境界作為禪修的宗旨,慧能在《壇經》定慧品第四中解釋道:
無念者,於念而無念。……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云何立無念為宗?只緣口說見性迷人,於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想,從此而生。自性本無一法可得,若有所得,妄說禍福,即是塵勞邪見。故此法門,立無念為宗。
對於這個「無」字,人們一般理解為「沒有」,「無念」就是什麼也不想。但慧能在這裡並不是要人心如瓦石、百物不思,而是強調人的主體意識不應只局限於「自我」的範圍,不要以「自我」為生命的中心,而是應以自己的心性為生命的真正主人。所謂無念是「於念而無念」,是無「自我」之念、無妄念,這樣才能有正念、「本性」之念、「念真如本性」之念。人要獲得正念,惟有驅逐妄念。在慧能的禪法里,這種主體意識的本性化也被稱作「識心見性」,這是慧能南宗修行的總原則。慧能強調,見性即解脫,見性即成佛。人只要沒有妄念,他的主體意識中的本性(佛性)就能自然顯現。
值得注意的是,從印度佛教到中國佛教,從中國佛教各宗各教到禪宗、再到慧能的南宗,對心的理解各不相同,性質已經發生了變化。「表面看,慧能的直指人心,即心即佛只是改變一下心的性質,實際上,這一改變,導致了禪宗思想一系列重大的變更。從思維形式上說,他是以一個具體的現實的人心去代替一個抽象玄奧的,經過佛教學說萬般打扮的『如來藏自性清凈心』。」[1]這樣,慧能就把佛性從高不可及的神性拉向現實的人性,把人的主體地位上升到佛的高度。
從禪宗「心性不二」的角度來看,慧能是以人的主體意識統一了中國佛性諸說。中國佛性說的顯著特點是注重人的心性,而不是象印度佛教那樣更傾向於把佛性作為一種抽象的本性。當禪宗直接把佛性拉入人的當下現實心之中而成為主體意識的本性時,這種佛性的具體化達到了極致,人的主體意識也就成了萬物的本性。「這是把人的本性和宇宙的本體統一起來,把心靈小宇宙和宇宙大心靈統一起來……」[2]可見,在慧能這裡,人的心靈就是宇宙萬法的本體,人只要體悟到自己心靈的和諧本性,就是對宇宙萬法本體的契證。在《壇經》中,慧能曾多次強調此理:
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般若品第二)
自心歸依自性,是歸依其佛。(懺悔品第六)
善知識,各自觀察,莫錯用心。經文分明言自歸依佛,不言歸依他佛。自佛不歸,無所依處。(懺悔品第六)
這些話語都是強調了人心與佛性的一致,主張人的主體意識應返觀自己的本性。因為本性就是內在於自己心中的佛性。對人類心靈而言,慧能的貢獻在於「把心與佛等同起來,把抽象的佛性與具體的人心共為一體,把一切眾生成佛的根據,化為現實的人心,完整的人格和人性。」[3]概言之,慧能將人類和諧的心靈視為宇宙和人生的終極本體。
通過主體意識的本性化,慧能將人類心靈引向一個極其深遠的境界。該心靈境界清凈虛靈即眾生萬法而存在,實際上就是每個人的本性。至此,慧能從心與自己本性關係的角度,以「無念為宗」完成了佛性、人之本性與心的統一,為人類恢復心靈的和諧本性確立了「即心即佛」的終極目標。
二、無相為體:現象世界虛幻化,為人類心靈和諧提供了終極方法
禪宗以為,人的自我意識把人和世界對立起來,這其實是主體意識陷入「自我」後產生的妄念及其虛幻不實的世界,這也是人類最難逾越的心靈屏障。自從有了「自我」意識,人的主體意識就受到了六根(眼、耳、鼻、舌、身、意)的戲弄,它們精心策划了一出出人世間的悲喜劇。對此,慧能用「無相為體」一語道破天機,指出了現象世界的虛幻不實性,使人類心靈重現光明。在慧能心中,萬「相」都是由自己的心造出來的,它們不過是因緣的聚合與離散,是一種有生有滅的虛幻之相。依慧能之見,人只要做到心中無相,就能將世界看空,就能視萬法為一心,也可保持心靈的清凈和諧,從而擺脫物質世界對人的束縛。
慧能因聽人誦讀《金剛經》而悟道,因此,他的禪學思想中充滿了般若性空的思想。般若認為現象世界「緣起性空」,一切現象,無論是物質現象還是精神現象都是互相依存的關係,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自性,因而本性上是空的。如《金剛經》所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由此,慧能提出了「無相為體」的思想,認為現象世界是虛幻不實的,它只是人類心靈的顯象,只是看上去存在而已,心體則空無清凈。如《壇經》定慧品第四中說:
無相者,於相而離相。……外離一切相,名為無相。能離於相,則法體清凈。此是以無相為體。
但這種思想很難為芸芸眾生所理解,這需要人們擁有一種萬法唯心的空觀能力。在慧能的禪學體系中,如何培養人的這種空觀的本領就成了重要的內容。為此,慧能主張中道空觀,並在《壇經》機緣品第七中明確指出:
世人外迷著相,內迷著空。若能於相離相,於空離空,即是內外不迷。
當今社會,人們面對外界的各種誘惑,還有來自本身慾念的驅使,心靈受困、身不由己、煩惱無盡。但如果我們有了這種「於相離相」、「於空離空」的中道空觀能力,就能在紛紛擾擾的世界中,直接空觀自己和萬物而頓悟,就可用自己的心融攝萬法。關於悟空後的心靈境界,慧能在《壇經》般若品第二中有如下精彩的表述:
心量廣大,猶如虛空……善知識,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
通過現象世界的虛幻化,慧能將人類心靈拓展到一個及其寬廣的境界。該心靈境界化解了人與世界的隔閡,將世界萬物納入人心,可以說,整個世界、乃至十方世界只是人的「一心」而已,此心無相即是萬法的實相。至此,慧能從人與世界關係的角度,以「無相為體」完成了諸法實相與人心的統一,為人類心靈恢復和諧本性提供了「頓悟見性」的終極方法。
三、無住為本:現實生活當下化,為人類心靈和諧找到了終極歸宿
從禪宗思想史來看,慧能禪學繼承了從初祖菩提達磨到五祖弘忍的衣缽,並突出了當下現實人心的解脫功能,其理論基礎是融般若實相與涅槃佛性於一體。他所關注的不是熱衷於闡發般若性空理論,也不關注中道佛性之說。慧能所關注的是活生生的現實的人的本性。他所關注的是人們現實的當下之心,而當下之心的根本就是念念無住,是超越思維和概念的心靈智慧,是本來無縛、自在解脫的。這正是慧能提出「無住為本」的關鍵所在,也是人類通向和諧心靈的終極歸宿。如《壇經》定慧品第四中說:
無住者,人之本性。於世間善惡好醜,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並將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系縛。於諸法上,念念無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
因此,在慧能禪法體系中,人的當下現實之心是頓悟成佛的立論基礎。他把眾生與佛都拉向人們當下的一念之心,消除了所有的對立面,達到了完全的融合。他認為「前念迷即凡,後念悟即佛。」當下之心既可為凡,亦可成佛,全在一念之間。所以慧能認為人的困頓與解脫、輪迴與涅槃都存在於人的當下現實之心中,而當下本身是超越一切的。只要人在現實生活中能覺悟到「一切盡在當下」、「萬法唯心所造」,便能即刻解脫。
相對於人類心靈的和諧本性而言,儘管萬法緣起性空,也不存在一個絕對永恆的本體,但人的每一個當下之念卻是絕對而永恆的。因為在當下,任何相對的概念都失去意義,如身與心相即,身即是心、心即是身,當下身心不二;生與死相即,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當下生死一如。其結果不言而喻:當下一念清凈即是終極存在。概言之,慧能對人的當下現實之心的重視,使人的當下生活具有了終極存在的意義,成就「無上菩提」。所謂「無上菩提」,慧能在《壇經》行由品第一中說:
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
這就要求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始終保持「念念自見」的狀態,這樣就能使心無住於萬法,自由自在。
可以說,在慧能以後的禪法體系延續中,主要是對「三無」思想的繼承和發展,除了始終保持著對人的當下現實之心的重視外,後代禪者更強調對「無住為本」思想的應用,且從「心行」為主逐步向整個「人生」領域滲透,發揮心靈和諧自在無礙的本性,形成了絢爛多姿的禪宗文化。如後世傳人提倡一種隨緣任性的生活態度,主張在各自的現實生活中,任心自在逍遙。正如慧能在定慧品第四中所言:
一行三昧者,於一切處,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凈名經》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凈土。
這同《金剛經》中的「菩薩於法應無所住,……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的精神也是一脈相承的。對一個禪者來說,現實生活就如他腳下的一片祥雲,瞬息萬變,無須牽掛。而禪者的心靈卻能乘著這變幻莫測的生活,自在暢遊當下的十方凈土。
通過現實生活的當下化,慧能將人類心靈提升到一個極其高明的境界。該心靈境界化解了人與現實的矛盾,賦予人生神聖而絕對的意義,可以說,惟有當下的生活才是真實而幸福的。至此,慧能從人與社會關係的角度,以「無住為本」完成了社會、生活與人心的統一,終於為人類心靈找到了「自在解脫」的終極歸宿。有學者認為,「慧能用『自在解脫』而不用『涅槃解脫』來表示解脫境,充分體現了他的解脫論要求人們在現實的行住坐卧中去體悟自家生命之本性、把自己完美具足的人格與人性充分顯現出來的重要特點。」[4]這就是人類心靈終極意義上的和諧。
綜上所述,慧能在繼承了佛教般若性空和涅槃佛性思想的基礎上,結合中國文化注重現實人生的傾向,提出了「三無」學說,開創了以當下現實人心為本的禪宗體系。該體系中,「無念」、「無相」和「無住」是一致的,其實質是恢復人類心靈「無分別」的和諧狀態——成佛。從中我們得到這樣的啟迪:人類的當下之心具有超越一切的普遍性,它不但受雇於一己生命,同時還包容無盡的宇宙,它是整個宇宙人生的真正主人。換言之,當人的主體意識深入自己的本性時(無念),即具有空觀世界萬物的直覺(無相),此直覺之心必定是當下自在解脫的(無住)。所以說,慧能禪法體系對恢復人類心靈本質的和諧狀態,化解心與本性、心與自然、心與現實生活的隔閡,對解決現代社會中人的心靈困惑具有終極的指導意義。(作者單位:上海金融學院圖書館信息諮詢部)
參考文獻
[1]賴永海:《中國佛性論價值》,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219頁。
[2]方立天:《佛教哲學》長春出版社,2006年,第165頁。
[3]王月清:《論〈壇經〉的思想價值和文化意蘊》,江蘇社會科學,1999年,第73頁。
[4]洪修平:《中國禪學思想史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8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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