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新詩:新詩成就給後來者留下了無限啟迪

羅振亞(1963-),黑龍江訥河人,文學博士,南開大學穆旦新詩研究中心主任,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副院長,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2005年入選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為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委員、中國新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聞一多研究會副會長、天津市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會會長,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中國文藝理論學會等多家學會理事。出版有《朦朧詩後先鋒詩歌研究》《中國現代主義詩歌史論》《與先鋒對話》《1990年代新潮詩研究》《中國三十年代現代派詩歌研究》《中國現代主義詩歌流派史》《雪夜風燈》《中國新詩的文化與歷史透視》《20世紀中國先鋒詩潮》《問詩錄》《胡適與胡門弟子》等著作;出版詩集《揮手浪漫》,在《中國社會科學》《文學評論》《文藝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文藝理論研究》等刊物發表文章近300篇,其中多篇被《新華文摘》《中國社會科學文摘》等全文轉載;主持有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教育部課題多種。曾獲天津市、黑龍江省優秀社科成果一等獎、青年一等獎和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優秀成果獎、《星星詩刊》「年度詩評家獎」以及「揚子江詩學獎」等多種獎勵。

觀點1

新詩那種立足現實自覺結合傳統與現代、橫的借鑒與縱的繼承的選擇,大膽調解平衡先鋒探索與讀者接受、個人心音與時代意向等嘗試,也積累了獨特的藝術經驗

觀點2

文學創作百花齊放才是理想的常態。大可不必在代表兩種美的規範的新詩和傳統詩之間定出高下,即便真的做硬性比較,舊體詩在處理生活的表現力、表現當下的有效性和承載力等方面也難和新詩抗衡

觀點3

對於如何評價新詩,至少像陸耀東那樣,以「六分成就,四分遺憾」的拆分來評估才相對客觀,才符合新詩歷史發展的實際

觀點4

新詩為協調詩與新詩、藝術與人生的關係做出了很好的探索,它既能夠堅持詩歌內視點的藝術本質,又始終執著於芸芸眾生和人間煙火,不斷尋找接通詩歌通往現實、個人暗合群體的有效途徑

觀點5

新詩以詩歌個人化奇觀與多元審美形態的無形打造,引渡出一批優秀詩人和形質雙佳的文本,為後來者設下了豐富的藝術借鑒場

觀點6

幾乎在每個時期,新詩都有自己相對穩定的偶像時期、天才代表和經典的確立,這種創作上藝術原則、審美形態的多元並存,恰恰是詩壇活力和生氣的基本來源,也利於詩壇理想生態的最終形成

1.百年新詩的問題和教訓不少,但留給未來的啟示卻更多

100年來,新詩有許多難盡如人意的孱弱之處,也充滿了種種隱憂。儘管如此,我們仍然要澄清,認定新詩一無是處乃是偏激而必須擊破的迷信

中國新詩在百年生命歷程中到底留下了哪些經驗和教訓,它和社會、讀者之間又呈現著一種怎樣的結構關係?為什麼我們記憶深處的都是古典詩詞,而對新詩卻少有記憶?為什麼新詩至今仍然沒有完全擺脫歐化的痕迹?新詩語言為何遠未抵達出神入化之境?為何大量作品是新而非美,表現散漫,滋味寡淡,而能經得住歷史考驗的經典之作卻屈指可數?新詩為何缺少完善嚴謹、可操作性強的理論體系?今天我們應該怎樣看待、評估百年新詩?

「新詩那種立足現實自覺結合傳統與現代、橫的借鑒與縱的繼承的選擇,大膽調解平衡先鋒探索與讀者接受、個人心音與時代意向等嘗試積累了獨特的藝術經驗。中國百年新詩的問題和教訓不少,但留給未來的啟示卻更多」。談到百年新詩,在著名評論家、南開大學教授羅振亞看來,100年來,新詩有許多難盡如人意的孱弱之處,也充滿了種種隱憂。儘管如此,我們仍然要澄清,認定新詩一無是處乃是偏激而必須擊破的迷信。

「文學創作不比拳擊比賽,非得一方把一方打倒分出勝負,它允許多種審美風格存在,要大河奔騰,也要小溪潺潺,要獅吼虎嘯,也要鶯歌燕舞,百花齊放才是理想的常態。大可不必在代表兩種美的規範的新詩和傳統詩之間定出高下,即便真的做硬性比較,舊體詩在處理生活的表現力、表現當下的有效性和承載力等方面也難和新詩抗衡」。之所以給出這樣的結論,羅振亞的解釋是,假若撇開古典詩歌的潛在參照系統,單就新詩自身來看,它的成就和貢獻絕對是有目共睹、難以質疑的。且不說新詩左衝右突頑韌生長,僅僅用100年的時間就走完了西方詩歌幾百年才走完的歷程,寫作隊伍不斷壯大;也不說新詩在每一次文學運動中都沖在前面,社團、流派、群落如雨後春筍,後期作品問世的渠道、陣地日益多元,刊物、網路和微博遇合活力四溢;更不說新詩的產量呈幾何倍數增長,如今每年發表的文本就相當於一部有5萬首之多的《全唐詩》。僅僅是新詩內在的深層脈動和提供的新質,就足以證明其成就令人刮目,給後來者留下了無限的啟迪。對於如何評價新詩,羅振亞認為,至少像陸耀東那樣,以「六分成就,四分遺憾」的拆分來評估才相對客觀,才符合新詩歷史發展的實際。

2.詩人們心靈走過的道路,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歷史、現實走過道路的折射

一首首貌似獨立的文本存在彼此應和,拼貼集聚,在存儲一份份鮮活、絢爛的詩人情思精神檔案的同時,從另一個向度上共同完成了近百年中華民族心靈歷史從形到質的恢復與重塑

羅振亞從三個方面為新詩的創造力、成就正名。

新詩為協調詩與新詩、藝術與人生的關係做出了很好的探索,它既能夠堅持詩歌內視點的藝術本質,注意在心靈和人性的區域挖掘詩意,又始終執著於芸芸眾生和人間煙火,不斷尋找接通詩歌通往現實、個人暗合群體的有效途徑,從而使詩人們心靈走過的道路,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歷史、現實走過道路的折射,而一首首貌似獨立的文本存在彼此應和,拼貼集聚,在存儲一份份鮮活、絢爛的詩人情思精神檔案的同時,從另一個向度上共同完成了近百年中華民族心靈歷史從形到質的恢復與重塑。此其一。

從郭沫若《鳳凰涅槃》中毀滅與創造精神的張揚,到聞一多《死水》對凄涼現實的抨擊與控訴,從何其芳《預言》焦灼等待的失望、田間《假如我們不去打仗》振聾發聵的警醒,到穆旦《讚美》的民族精神褒揚、阿壠《孤島》和正義力量聯繫的呼告,從賀敬之《回延安》對革命記憶的深情回望,到食指《相信未來》中青年對希望的守護,從舒婷《流水線》的一代人的懷疑與感傷,到伊沙《中國詩歌考察報告》、孫文波《散步》的詩歌現狀憂患與社會病態反諷,以至於進入新世紀後鄭小瓊《表達》、江非《時間簡史》等對底層生命和情感的具象描述……漸次顯影的主體流脈、筋骨和形象表明新詩的詩情更多來自於現實土壤的艱難孕育和倫理承擔,其深層文化意蘊是以家國為本的入世心理,那種屈原憂患之思統攝下的執著奮鬥精神、憂國憂民意識和對現實生活的關注,決定了新詩一直走著「及物」的路線。

對此,哪怕是一些具有荒誕品格的作品,也常在滑稽外衣里蟄伏著一些嚴肅的內涵。羅振亞以第三代詩人李亞偉的《中文系》為例:「中文系也學外國文學/著重學鮑狄埃學高爾基,有晚上/廁所里奔出一神色慌張的講師/大聲喊:同學們/快撤,裡面有現代派」,可笑過之後就會有一股憂鬱爬上心頭,它文化與自我的褻瀆背後,分明是當代大學生玩世不恭、相對懷疑精神的寫照和對高校保守教學方式、超穩定文化傳統的變相嘲弄。

3.已堪稱所有文學種類中最富有前衛性、實驗性的一族

真正的詩人都能把詩歌視為自己神聖的精神家園,虔誠地以生命和心血去寫作……並且,詩人們從來都崇尚藝術創新,致力於對詩歌自身本質和品性的經營,使新詩獨立的藝術特徵日臻完善

從最初胡適主張「作詩如作文」,努力用白話寫作,到30多年日臻成熟為顯辭的敘事技巧大面積鋪開,百年新詩的藝術水準在整體上是不斷攀升的,如今已堪稱所有文學種類中最富有前衛性、實驗性的一族。此其二。

羅振亞說,除卻把寫詩當作謀利掙錢、養家糊口工具的技藝型詩人之外,那些真正的詩人都能把詩歌視為自己神聖的精神家園,虔誠地以生命和心血去寫作,生怕因一絲的馬虎和草率損害文學的健康和尊嚴。並且,詩人們從來都崇尚藝術創新,致力於對詩歌自身本質和品性的經營,使新詩獨立的藝術特徵日臻完善。

比如,從早期郭沫若等自由詩的日神精神燒灼、新月詩派的三美提倡,到象徵詩派突出音樂、繪畫以及形式本身的效用,進行音畫創造,再到現代詩派自覺結合中西古今的純詩寫作,九葉詩派的詩情智化與斷句破行,林亨泰、白萩等為代表的台灣詩人的以圖示詩,從歸來詩人的現實主義精神的回歸與深化,到朦朧詩派對人和意象蒙太奇的張揚,第三代詩對語言及語感功能的推崇,再到70後詩歌身體符號的凸顯,20世紀90年代寫作的個人化話語塑形,新世紀詩歌中愈加老到的口語和敘事,新詩在它並不很長的歷史進程中,輸送了多種寶貴的藝術經驗,每一次革新都引發了詩壇的蓬勃情境和活躍氛圍。

4.為後來者設下了豐富的藝術借鑒場

新時期乃至20世紀90年代以後,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現代主義乃至後現代主義等諸種潮流眾聲喧嘩,純文學、主旋律、消費性作品幾分天下,更迎來了新詩史上美學形態最絢麗、最豐富的藝術時代

新詩以詩歌個人化奇觀與多元審美形態的無形打造,引渡出一批優秀詩人和形質雙佳的文本,為後來者設下了豐富的藝術借鑒場。此其三。

羅振亞說,新詩在抗戰至新時期很長一段時間內,主要是將現實主義作為主流加以標舉的,不無單調之嫌,而在絕大多數時空內是主張多種風格和走向並存共榮的,新時期乃至20世紀90年代以後,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現代主義乃至後現代主義等諸種潮流眾聲喧嘩,純文學、主旋律、消費性作品幾分天下,更迎來了新詩史上美學形態最絢麗、最豐富的藝術時代。現代詩派、九葉詩派和朦朧詩派的命運,早年醉心於純粹形式的穆木天、王獨清,後來傾心於現實觀照,朵漁、沈浩波的寫作從「下半身」向心臟的回歸,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也正是現實主義精神、浪漫主義氣質與現代主義技巧的綜合機制,才構築起了新詩詩壇「和平共處、異質同構」的良好生態格局,使新詩能夠得以豐富多彩地健康生長。擁有了相對自由、寬鬆的生長機制的依託,詩人們自然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每個人都在追逐自己個性的「太陽」,如李金髮的怪誕、戴望舒的凄婉、何其芳的纏綿、杜運燮的機智、余光中的典雅、紀弦的詼諧、舒婷的清柔、韓東的樸質、昌耀的悲涼深邃、海子的浪漫嫵媚、于堅的客觀平易、李亞偉的戲謔智慧、西川的沉靜精緻、王家新的內斂深沉、伊沙的機智渾然、翟永明的復調象徵、王小妮的澄澈從容……魏紫姚黃,精彩紛呈。

百年新詩也留下了聞一多的《死水》、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戴望舒的《雨巷》、卞之琳的《斷章》、艾青的《我愛這片土地》、穆旦的《讚美》、鄭敏的《金黃的稻束》、洛夫的《邊界望鄉》、余光中的《鄉愁》、曾卓的《懸崖邊的樹》、食指的《相信未來》、舒婷的《神女峰》、昌耀的《內陸高迥》、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于堅的《尚義街六號》、韓東的《有關大雁塔》、李亞偉的《中文系》、王家新的《帕斯捷爾納克》、伊沙的《車過黃河》、翟永明的《女人》等一系列優卓的精神化石,其豐富的詩學和審美價值構成了一個難得的藝術啟示場。而幾乎在每個時期,新詩都有自己相對穩定的偶像時期、天才代表和經典的確立,羅振亞認為,這種創作上藝術原則、審美形態的多元並存,恰恰是詩壇活力和生氣的基本來源,也利於詩壇理想生態的最終形成,它可以滿足讀者多元化的審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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