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江楚會奏變法三折》出爐記2
06-11
二、江楚商議起草與上奏 在各省督撫商議聯銜會奏時,因張、劉兩人在主稿問題上互相推讓,致使長期沒有結果。鑒於此,在確定江楚會奏的方針後,張之洞建議二人各自先擬一稿,再互相參照商議,「如所見有異同,無妨更改,總期切實有益」。達成一致意見後,張、劉都開始組織幕僚起草文稿。 在新政上諭頒布不久,劉坤一就擬邀請張謇(季直)、何梅生、湯壽潛(蟄先)、沈曾植(子培)到南京「代擬條陳」。後因何氏突然去世,劉坤一電告張之洞只邀張、沈、湯來寧「共相商酌」。張之洞也通告對方自己這邊將有鄭孝胥(蘇龕)、勞乃宣(玉初)、梁鼎芬(節庵)、黃紹箕(仲韜)四人協助起草。當時鄭、梁、黃三人為張的幕僚,均在武昌,勞乃宣則遠在浙江,張之洞雖一再電召,後因故終未成行(註:本來,勞乃宣得張之洞電約後,已允應約;但與此同時,山西巡撫岑春煊奏調勞氏赴晉並得到諭旨的批准,使他左右為難,「鄂約在先,而晉奉朝旨,事處兩難,徘徊不決,連夕小寐,心疾複發,因辭之」。張之洞致電勞乃宣,對他「因辭晉調,並輟楚游」表示非常遺憾,仍希望他來鄂「兼旬暫駐」。勞乃宣複電稱「宣實病,非託詞」,一時難行,「請勿待」。張之洞又致電勞乃宣,既然不能來,希望他將有關變法的高見「詳切電示」。勞乃宣回電「仍請勿待」。所以,為張擬稿的實際上主要是鄭、梁、黃三人。另外,張還廣泛徵求了治下司、道兩級屬吏的意見,並把有關變法的兩道上諭都通知了他們,希望能「按照上次諭旨內指飭事宜,各抒所見,條議具復,以憑匯核酌采」;同時告知,「現在急待復奏,務須於電到五日內開具條陳,由五百里排遞來省,一面將所議綱領先行電復」。據張之洞的幕僚陳衍稱,江楚會奏還曾採擇了他的《變法榷議》。可見,張之洞為復奏事徵集了多方面的意見。 關於各自起草的情況,由於缺乏足夠的資料,我們難得其詳。大概的情形是,劉坤一那邊由張謇、沈曾植、湯壽潛各擬一稿,然後寄給張之洞,由張之洞結合自己這邊鄭孝胥、梁鼎芬、黃紹箕等人的意見擬出初稿,再互相商議定稿。從這個過程來看,張之洞雖然一再聲稱不願主稿,但事實上他做了主稿的工作。就劉坤一與張之洞的個人情況而言,除了資望較老以外,無論學識素養還是思想水平,行伍出身的劉坤一都實在無法與張之洞相比。對此,劉坤一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在致王之春的電報中稱:「兄年衰多病,近益委頓不堪,一切因應事宜,多系香帥主政」。因此,江楚會奏變法之事由張之洞主稿也就很自然了。 在起草折稿的過程中,儘管朝廷再次諭旨催促速奏,但張之洞仍然謹慎有加,並不急於下筆。他努力觀察各處的動靜,並試圖把握上面的意圖,以便做出恰當的抉擇。在與各省督撫約定各自單銜上奏後,張之洞主張:「分奏而大意相同,方見公論」。他仍然希望各處互通聲氣,保持大體一致的論調。比如,他曾致電湖南巡撫俞廉三,商請他將復奏變法稿「六百里飛寄一閱」,在讀完俞稿之後,他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見供俞參考。除了直接與各省督撫聯繫外,張之洞還通過耳目從西安「行在」探聽消息。他致電易順鼎問:「各省變法奏到者幾省?京官奏者幾人?望將最警動重大者示知。內意許可者何事?孫寶琦識見議論何如?雲門(樊增祥——引者)於此事有何定見?此外有何要聞?均速詳示」。易回電告知:「閩、浙、粵、滇、齊、豫奏到,浙主丁捐印稅,豫主抬槍八股,齊有慎出令,粵有裁內監一條,粵獨未交下。京官孫、薛、張、貽、陸、葛皆上,瞿請逐漸變通」。這些信息對張之洞無疑有著重要的參考意義。 張之洞雖然是主稿者,但他在起草過程中隨時與劉坤一商量。如關於科舉變法事,張之洞主張「仿戊戌年敝處所奏已奉旨允准辦法」,將陶模和袁世凱「兩奏大意酌采敘入,以見科舉舊法必應變通」。劉回電說:「科舉改章,戊戌年尊處所奏辦法,甚裨實學,最為扼要,現在奏請改章,應以前奏為主……引證陶、袁兩奏,以見科舉改章,具有同心,尤易動聽」。張之洞還邀請為劉坤一擬稿的張謇和沈曾植到武昌面談,「商復新政諭旨,並籌興學事」。關於此次會談,當事人沈曾植說,張之洞「談興甚濃」。張謇記載他們與張之洞從上午8點一直談到下午5點,「所談甚多,惟小學校必可立」。可見,他們所談已不僅僅是折稿的起草,甚至已涉及新政的開展等問題。 正是在吸取多方面的意見並與劉坤一不斷商議的基礎上,光緒二十七年(1901)五月初,在張之洞主持下完成了江楚復奏變法初稿的起草工作。有記載說:「(張)公薈萃眾說,斷以己意,日撰一條,月余始就」。五月中旬,張之洞將折稿由「專弁乘輪」寄呈劉坤一,希望劉「詳酌改定」。隨後張之洞又送去一份清稿,「以備咨政務處之用」,並提出原稿的幾處文字修改。劉坤一接到折稿後,只提出了一些細節性的修改意見,如認為洋葯加價三成過高,張之洞同意改為加價二成。同時,劉坤一致電張之洞大加讚許:「明公文章經濟,廣大精微,凡古今之得失,與中外之異同,互證參稽,折衷至當。竭兩月之力,成此一代典章,崇論宏議之中,猶復字斟句酌,賢勞獨任,感佩難名!夫變法莫重於學校,科第一折所陳,人人知為先務。第二折整頓中法十二條……及第三折採用西法十一條,莫不中時弊而切時宜」。 關於折稿的具體內容,此不贅述。不過,這個時期的張之洞思想較為激進,他不僅主張「大變西法」,甚至還提出了「仿行」西方議院和「公舉」各級官員的思想,有人稱這是他的「中國官僚系統民主化構思」。但作為主稿者,他並沒有把這些思想都寫進江楚會奏摺。對此,可以從兩個方面來分析:一方面,張之洞對朝廷變法的動機與決心尚心存疑慮。如前所述,在新政上諭頒布之後,即有內意「勿多言西法」的傳聞,張之洞雖然從鹿傳霖處得到朝廷「決無成見」的說法,但鹿傳霖一句「不必拘定西學名目,授人攻擊之柄」的忠告,又使張之洞莫名其妙。此後,雖然他在思想上仍然表現激進,但在行動上又不得不持謹慎態度。在與各省督撫會商聯銜和與劉坤一商議江楚會奏的過程中,他一再推脫擔任主稿,即是例證。事實上,雖然朝廷宣布變法,但兩年前戊戌政變的陰影仍然籠罩在人們心中,這使人們不得不費心揣摩朝廷的意旨,以至於在規定的兩個月期限內竟然沒有一個督撫大臣復奏。向來善於知權達變的張之洞自然難以超脫這個基本的歷史情境。與此同時,張之洞還不時收到懷疑朝廷變法真意的信息,如山西巡撫岑春煊電告說:「煊意時局尚未定,此時不能議興革,奏入亦置之」。兩廣總督陶模也稱:「觀政府意,未必真欲變革」。而陶模關於議院主張的復奏上達後被留中「獨未交下」的事實,更強化了張之洞的疑慮心態。因此,在對朝廷的變法真意難以確切把握時,張之洞做此謹慎之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正如時人的批評:「南皮變法折,均從極小支節上著筆,可謂善於逢迎矣」。這正是張之洞久歷宦海的老到之處。 另一方面,也許是更重要的,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劉坤一定了江楚會奏的基調。在與各省督撫商議聯銜會奏的過程中,當張之洞向劉坤一、袁世凱等8位督撫大臣提出「仿行」西方議院主張時,劉坤一公開表示反對意見,他說:「議院意美法良,但恐事多阻格,未能照行」。後來江楚會奏時,劉坤一在將張謇、沈曾植、湯壽潛所擬的變法稿件寄給張之洞時曾致電說:「鄙見張、湯稿宏深博大,意在一勞永逸。惟積習太深,一時恐難辦到。沈稿斟酌損益,補偏救弊,較為切要,其中只科舉學堂分途考試、不廢八股尚須酌改耳。似可用沈稿為底本,再得我公斧政潤色,必卓然可觀。公前擬九條,皆救時良策,有沈稿所未及者,仍擬添入。江、鄂聯銜入奏,最為得體」。劉坤一主張以穩健的沈稿為底稿,表明他給江楚會奏定的基調就是不宜過激。限於條件,筆者沒有見到湯壽潛的擬稿,無法評論。而與湯稿同樣遭到劉坤一否決的張謇擬稿即《變法平議》,分6部42篇,是一個較為全面系統的變革方案,其中第一條就是「置議政院」,還有一條是「設府縣議會」,這頗像張之洞所說的議院。難怪劉坤一見到《變法平議》之後反應很冷淡,使張謇非常失望,「意緒為之頓索」。沈曾植的擬稿今也未見,但從他當時給張之洞的兩封信中可以看出其變法主張較為穩妥,比如他在第一封信中大談「保君權」、「存國教」;在第二封信中認為:「以禮義誠恪之心行新政,新政仁政也。以憤時嫉俗之心行新政,新政虐政而已矣」。劉坤一是江楚會奏的領銜,他向張之洞特別推薦的又是沈稿,這就決定了張之洞在江楚會奏中只能表述穩健的變法思想。正如在折稿完成之後,張之洞致函鹿傳霖所說:「弟識短才疏,豈知大計?昨會峴帥復奏變法三折一片,大率皆書生文章,俗吏經濟,作按部就班之事,期銖積寸累之功,了無驚人之談,亦無難行之事。自知撮壤消流,未必有裨山海」。既是謙辭,也有幾分實話。有趣的是,張之洞原先極力主張以變西法為第一義,「如不採納,再及第二義(即整頓中法)」,但在江楚會奏的變法三折中,次序恰好顛倒過來,整頓中法為第二折,採用西法為第三折,且後者晚奏一天。 折稿修改定稿之時,離朝廷催促迅速上奏的諭旨發布又過去了近三個月之久,復奏之事已刻不容緩。早在四月中旬,袁世凱即致電劉、張,希望他們迅速復奏,使朝廷能在迴鑾之前舉行新政,以免各國「要挾」。他說:「迴鑾以前,如不先行新政,有大可慮者二:各國以現之政府守舊頑固,倘迴鑾後,各國要挾以更換執政,拒之不足,國體安在?可慮一。各國皆盼我變法,倘迴鑾後各國縷列多款,要挾照行,執政不敵,允則干預,可慮二……擬請兩帥或聯名電樞,或會銜電奏,如能將興學堂、改科舉等事,先行數件,則各國耳目一新,保全甚多,其弛張橫議之流,亦可稍斂」。五月底,江、鄂會奏摺稿修改就緒,張之洞就發折的方式與時間致電劉坤一說:「第一折由驛六百里。第二、第三折雙差齎遞,均請酌辦。能於初一二日拜發尤佳」。隨即,江楚會奏三折由劉坤一領銜於五月二十七日、六月初四、五日由南京發出。 奏摺發出之後,張之洞又開始了解各處的反應,尤其希望得到政府的採納。他致電樊增祥說:「江、鄂折二十日內外可到,如蒙政府採擇,有決計願辦之事,宜在西安早為舉行,不必待回京後,庶早慰海內、海外望治之忱,且免到京後事多挈肘」。同時致電鹿傳霖說:「新政若有急須舉辦之事,務望稍候,江鄂奏到,俯賜採擇」。這時,梁鼎芬也到了西安,他不僅在慈禧太后召見時為張之洞美言邀功,而且密切關注朝廷內外對江、鄂會奏的態度,隨時為張之洞傳遞信息。他從鹿傳霖處得知懿旨有「整頓新政,照江鄂折,飭各省切實奉行」的意向後,就在第一時間裡向張之洞報喜,稱「此真吉祥盛事」。果然,當天(八月二十日),慈禧太后發布懿旨:「劉坤一、張之洞會奏整頓中法、仿行西法各條,事多可行;即當按照所陳,隨時設法擇要舉辦。各省疆吏,亦應一律通籌,切實舉行」。江楚會奏不僅得到朝廷諭旨的批准,而且還得到西方列強的認可,如來自上海的消息說,德國總領事「極佩服,欲譯德文」。可見,江楚會奏的批准,表明兩宮「迴鑾」之前在西方列強面前塑造一個維新政府形象的目的已初步達到。從此,清末新政正式開始進入具體實施階段。正如時人所說:「惟是中朝宗旨,實以江鄂為南針。江鄂之言不必盡行,而江鄂奏人之後,大局未必不從茲而定」。《江楚會奏變法三折》對歷時8個多月的關於如何變法的問題做了一個總結,使討論終於有了實質性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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