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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冬林:我的母親浦熙修

發布時間:2013-11-29 12:01 作者:袁冬林、李菁 字型大小: 點擊: 6530次

浦熙修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那個風姿綽約而才華橫溢的女記者,五六十年代被捲入驚濤駭浪而迷惘失措的「大右派」,逝後三十餘載仍無法擺脫一些人的審視與拷問——停留在黑白影像世界裡的浦熙修依然端莊嫻靜,一生的榮辱沉浮、美麗哀愁,彷彿最終都化成嘴邊那淡淡的一笑??袁冬林絲毫不迴避當年母親被迫作出「揭發」的舉動,她只是努力還原母親所處的那個年代,努力挖掘母親當年種種不得已的心態,她說,「我並不是要為母親辯解,我只是希望今天再看母親時,能多一份客觀和公正」。浦氏家庭母親原來叫浦修,浦家家譜上,母親這一輩的女孩子取名都要帶「女」字部——像三姨叫「安修」,母親的叔伯姐妹有叫「姿修」、「嬋修」等等。大姨的「潔修」和母親的「熙修」都是後改的名字。大姨和母親出生在江蘇嘉定(現歸上海),浦家是一個大家,但並非那種有錢有勢的名門望族。外公浦友梧早年在外地讀書,1912年到北京,在北洋政府交通部任會計科員。母親7歲時外婆帶著兩個女兒到北京投奔外公,在北京又添了三姨安修和舅舅通修。有些重男輕女的外公總覺得外婆多養了女兒,又說女孩子多讀書也無用;外婆經常為要女兒們的學費跟他吵架,倔強的母親在北京女子師範大學附屬中學讀完高一就輟學了。為了謀生,她進京華美術專科學校學美術並半工半讀完成學業。1929年夏,她看到高中同學都投考了大學,十分羨慕,於是拿著京華美術專科學校的文憑試著報考北平女師大中文系,居然考上了。母親天姿聰穎,她教過數學、美術、音樂,會彈琴、畫畫,毛筆字也寫得好,外公的履歷表也經常由母親代寫,一向重男輕女的外公也認為母親最聰慧。人們後來都知道母親是一位著名的女記者,卻很少知道她其他方面的才能。解放初期,外公有一次在王府井附近逛地攤的時候,偶然發現了母親18歲時畫的一幅扇面,於是買回來送給母親。這張畫現在我一直保存著,前幾年有一次拿給黃苗子先生看,他說:「你母親的毛筆字和畫真的很不錯!」母親她們姐妹都是名人。50年代一次「兩會」期間,大姨、三姨是那一屆的人大代表,母親是政協委員,所以有人好奇地說,怎麼名單中有好幾個浦什麼修?浦潔修北平師範大學化學系畢業後,赴德國留學;三姨浦安修也在北平師範大學歷史系讀書,後赴延安;舅舅浦通修「文革」以後曾做過高教部副部長。其實從家庭背景看,他們沒什麼顯赫的出身,靠的都是勤奮。姐妹三個都念了師範,也說明家庭條件不是很好。因為外婆早逝,外公早去南京工作,大姨赴德國留學後,撫養11歲的三姨和9歲的舅舅的責任便落在母親身上。母親比三姨安修大8歲,她們姐妹倆感情非常深,在一張床上睡了14年,三姨晚年告訴我:「你娘結婚時,我還大哭了一場!」三姨是那個年代眾多投奔延安的大學生之一,1938年在延安與彭德懷結婚,家人是後來才知道的。我隱約記得小時候長輩們還議論過這事,說沒想到三妹嫁給了一位那麼有名的將領。美麗優秀的女記者母親在上大學時認識了父親袁子英,1932年兩人結了婚。父親原是中學教員,後來到「神州國光社」北平分社做經理。「神州國光社」的背景是陳銘樞的19路軍,後因反蔣被查封,也在受通緝之列的父親匆忙出走,後輾轉到了南京。在一所私立學校做國文教員的母親1936年春帶著我們姐弟和舅舅去了南京。早年艱難的生活造就了母親倔強而自立的性格,她並不甘心當家庭婦女,不願在經濟上依賴父親。1936年,母親到某地產公司應試女職員,雖公司不招已婚婦女,卻覺得母親應試時的文章寫得極好,將她推薦到了《新民報》。母親在那裡先是做發行,後又轉到廣告科。偶然一次機會,報館人手不夠,派她臨時去救場,母親寫的文章一下子被報社社長陳銘德看中,於是被調到採訪部當記者,也是《新民報》第一位女記者。「記者」這一職業讓母親一下子找到了她一生的方向。她的文章敢於抨擊時弊,文筆犀利流暢,很多作品至今仍為人所稱道。當年,浦熙修、彭子岡、戈揚和楊剛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新聞界的「四大名旦」。1941年,母親頗費腦筋,衝破當局新聞檢查機關的扣發,寫了「洋狗坐飛機」的新聞,轟動了全國;1943年,母親在重慶寫的兩條短新聞—《孔大小姐飛美結婚》和《女公務員為米請願,孔副院長予以拒絕》,是被新聞檢查機關明令禁止刊登的,報社為此險些被封。1945年8月,國共重慶和談,達成召開政治協商會議的協定。1946年1月,政治協商會議召開,這個關係著國家前途和命運的會議,誰都會關心。母親以新聞記者的敏感,決定對全體38位政協代表每一個人都作採訪,而且在政協會議召開前,每天一篇連續地發表在重慶《新民報》晚刊的頭版上。國共兩黨以及民主黨派、民主人士中的重要人物,孫科、陳立夫、陳佈雷、王世傑、邵力子、周恩來、董必武、葉劍英、傅斯年、張瀾、沈鈞儒等全部代表對國是的不同言論和態度,都被真實、生動地記錄下來。此舉為歷史留下了寶貴痕迹,成為中國新聞史上少有的華彩篇章。1946年6月的一天清晨,渾身是傷的母親被抬回家——頭天,馬敘倫等十名請願代表從上海到南京請願,呼籲停止內戰,實現和平。結果到了南京下關車站遭到特務五個多小時的毒打,前去採訪的母親也未能倖免,數次突圍被毆,受傷後還趴在雷潔瓊身上保護她,結果再次被毆打。我看見她的旗袍被撕破,上面血跡斑斑,後背一側從上到下淤血青紫,頭髮也被扯得稀疏。她只能側卧在床,行動困難。那時來慰問的人士絡繹不絕,因為媽媽隨身攜帶的東西都被特務搶走了,新聞界朋友還送來鋼筆、手錶等,直到現在,我還保存著其中一塊小手錶。我們在重慶時,「浦熙修的家」是新聞界有名的沙龍。家裡經常高朋滿座,人來人往,經常沒完沒了、沒黑沒白地評論時事、交流新聞。那時,周恩來也常常打電話來找母親,商量怎麼發表對中共有利的新聞,我還接過自稱「大鬍子伯伯」的周恩來找母親的電話。母親早已上了國民黨黑名單。1948年11月她被捕,坐了70天的牢,後期作為重犯被押到軍事法庭,險些犧牲。據陸鏗寫的文章《千古奇冤李荊蓀》披露:原國民黨《中央日報》的總編輯李荊蓀1970年在台灣被告是「共產黨員」而被捕,嚴刑下要交代在重慶和南京時期的「上級」,平時不好交往的李荊蓀想來想去只好「交代」出他的「上級」是浦熙修。台灣當局把不是共產黨員的浦熙修作為李的「上級」而判李無期,可想而知,母親在國民黨的影響。母親的情感世界1947年秋冬,我在母親的抽屜里發現她和爸爸離婚的登報啟事,我才知道他們離婚了。父親袁子英祖籍在湖北,畢業於北京的中法大學。他當年和石評梅他們一起辦過雜誌,和她很熟,父親的文筆很好,以前還經常給母親改文章。不過我小時候覺得他寫的東西都是風花雪月,充滿小資產階級情調。其實父親也是一個有民主思想的人。母親的一個老朋友、董必武的秘書魯明叔叔告訴我,父親在解放前也幫助共產黨做了許多工作。但他與母親終究是兩種性格的人,父親可能更希望母親是一個賢妻良母式的人物。但母親受那個時代的影響,追求獨立,瞧不起那些依附在男人身上生活的人。她一生最驕傲的事情便是17歲就經濟獨立,即使和父親結婚後,我們的學費往往由她出,實在迫不得已時才會跟父親張口。他們的生活圈子也完全不一樣,父親不願參與政治,更願意平平安安地過生活。相比之下,母親更激進一些。母親在1955年寫的自傳里回憶,她在重慶期間就與爸爸有了分歧。這分歧起自何時何事,我並不知道。我只記得1944年夏,有一個中外記者團去陝甘寧邊區採訪,母親是受邀的唯一女記者,但爸爸知道後去報社阻止,因為多種原因母親最終也沒去成。我記得他倆為這事也爭執過。一本很有影響的書里這樣說:「??羅隆基與史良關係被大家默認??可誰也沒料到,會冒出個浦熙修來??史大姐覺察後,立即結束了這段浪漫史。」史良和羅隆基之前是什麼樣的關係暫且不論。1939年重慶被日本大轟炸後,我家搬到上清寺棗子南埡猶庄的史良阿姨家。史良家是有獨立小院的樓,我家住在一側底層,出入不同的門。那時史良早已和小陸叔叔結婚了。我後來還專門委託民盟中央的一個老先生查檔案,他告訴我,史良是在1937年前後結的婚。母親的檔案里寫著,她加入民盟的介紹人是史良和羅隆基,我推測是史良介紹她認識的羅。所以,我以為,史良和羅隆基是因為母親而分開的說法是不成立的。史良阿姨那時候確實名氣很大,連我那樣小的孩子都知道她是個大律師,說她一打官司准贏,還傳說她在出庭之前也要燒香禮拜一下。我見到她時她已有些中年發福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一口上海話,兩片嘴唇很薄,據說這樣的人口才都很好。母親和羅隆基真正接近是到了南京以後。1946年底,以周恩來為首的中共代表團從南京梅園新村撤走,母親很傷心,1947年3月,董必武離開時她眼睛都哭腫了。對她來說,一處值得信賴的傾訴對象不在了,她心裡很苦悶,於是經常跑到已搬至梅園新村且接管中共財產的民盟那裡跑新聞。另外,母親一直覺得作為一個記者,沒學好英語是遺憾的事,於是找羅隆基學英語。羅隆基是一個有才華和獨特見解的人。父母離婚後,解放後父親又再婚、一直生活在上海。解放前,因為其他人跑到台灣,給了他一個「資源委員會華東礦務局副局長」的虛名,讓他留下來。1969年底,他被迫害致死。記得我剛到北京時見到三姨,她勸母親不要和羅隆基好,覺得羅是一個「資產階級政客」。周圍親友也對羅的人品頗有微詞。連羅隆基身邊的人也反映,羅自己說身邊少不了女人。可能因為這些言論的影響吧,我對羅隆基也沒有什麼好感。剛到北京時,母親帶著我們姐弟住在北京飯店,那時每周末都有舞會,有一次羅隆基穿著一身白西裝過來請我跳舞,我頭一扭走開了,那時我還不滿16歲。我後來才知道羅隆基有過兩次婚姻[1]。我相信,他和母親是真心相愛過的。母親以前從來不在我和弟弟面前提她和羅隆基的事,直到我參了軍,1952年她在給我的信中第一次談及此事。母親說,他們在解放前是準備結婚的,但那時形勢也比較緊張,羅也有肺炎,後來就拖了下來。雖然雙方都已無意結婚,出於多年的感情,她覺得現在仍以朋友交往為好。1949年以後,母親一直住在文匯報駐京辦事處燈市口朝陽衚衕,我和弟弟周末均回家住,羅隆基住在西邊。與母親共事多年的謝蔚明曾寫文章駁斥:羅、浦之間「同居十年」的說法並不成立。政治狂瀾中的母親來源:李菁《往事不寂寞》 | 責任編輯:邵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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