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短篇小說)

惶恐(短篇小說)當代小說2017年2期

王明新

擠進地鐵的一剎那,他突然意識到手機忘在了家裡,頓時心裡有點空。現在回去取,他要再從地鐵上擠下去,然後徒步半小時,取回手機還要徒步半小時,別說走路,就是來回都打的也來不及。想到這一點,他只好安穩地在地鐵上待著。車廂里早已沒有了座位,人們相互推搡著擁擠著,他用一隻手拉著頭上的拉環,以保持身體平衡。開始,他還只是有點沮喪,當地鐵開始向前行駛的時候,按照往常的習慣,他現在應該一隻手抓住拉環,另一隻手打開手機先看看有什麼感興趣的新聞,這段時間他特別關注烏克蘭的局勢,然後刷微信,這些微信有朋友發來的,有同事發來的,也有他加了「關注」的各路名人潮人發來的,刷完微信他開始玩遊戲,一直到國貿大廈站。下了地鐵,他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看看皮鞋有沒被踩臟,然後像這個城市的所有白領一樣,走向某座寫字樓屬於自己的那個格子間。但是,現在手機卻躺在家中那張凌亂不堪的沙發上。昨天他又和妻子吵了一架,如果不是吵架,也許今天他不會忘了帶手機。

與妻子吵架是因為弟弟。弟弟高中沒畢業,說啥也不想繼續讀書了,連在外打工的父母都沒給說一聲,就坐火車從老家來投奔哥嫂,想在這個城市找個活干。也許,在弟弟心裡哥嫂都是研究生畢業,在這個城市裡應該也算個人物了,其實他們什麼都不是,別說碩士研究生就是博士也一把一把的。只有一室一廳,他只好在陽台上給弟弟打了個地鋪,弟弟白天出去找活,晚上回來與他們一起吃晚飯,然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在陽台上睡覺。現在天還不算太冷,到了冬天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弟弟來了半個多月,一直沒找到活。弟弟急,他也急。隔幾天,早晨出門的時候他就塞給弟弟一些零錢,因為弟弟中午不回來,他總不能讓弟弟餓肚子。弟弟的到來,妻子嘴上雖沒說什麼,但心情明顯變差了,動不動就與他吵一架。他知道妻子與他吵架的原因,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再說妻子正懷著孕,他更擔心妻子因為心情不好,影響到肚裡的孩子。但是弟弟除了自己這個哥哥,在這個城市舉目無親,如果不讓弟弟住在家裡,這不是要把弟弟趕出家門嗎?他不知道怎麼給弟弟說這事。後來,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那天晚上妻子的幾個閨密在外面聚會,他特意從超市買了半隻烤鴨,又做了兩個菜,兄弟倆喝了幾杯。他打算趁著酒酣耳熱,把難以啟齒的話告訴弟弟。好幾次他都想說,說出來的卻是,吃,喝。就在這時,弟弟說,哥,我在超市找到個卸貨的活,給那邊說好了,今天晚上就搬過去住。就是哥哥不說,弟弟也感到了嫂子對自己的排斥。沒等自己「趕」,弟弟要搬出去了,這令他喜出望外。哦,哦,他說。弟弟說完,去陽台上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就背上行李出了門。他把弟弟送到小區門口,把一沓錢塞進弟弟手裡,弟弟推讓了一下,還是接住了。他一把抱住弟弟,淚如雨下。因為驚喜過後,他無法確定是弟弟真的找到了住處,還是為了不讓自己為難說了謊。無奈地看著弟弟消失在小區門口那條街道拐彎處的黑暗裡,他在那裡站了很久,一輛接一輛的汽車從外面開進來,在小區門口的路上,挨挨擠擠排了整整4排。從他住的21樓看下去,那些汽車就像排列整齊的屎殼郎。

送走弟弟回來,許久他心裡都不是滋味。他一邊收拾弟弟睡的地鋪一邊流淚,過去對愛情的種種美好憧憬,一點點坍塌。妻子回來的時候已經快11點了,弟弟不在家,她連問都沒問。他終於爆發了,兩個人大吵了一場,他顧及到妻子肚裡的孩子,主動停的火,後來他是在沙發上睡的。他幾乎一夜都沒睡著,想的最多的是如果弟弟說了謊,今天夜裡他睡在什麼地方?弟弟會不會恨自己?以後弟弟回到家把被哥哥趕出家門的事說出去,自己怎麼面對年邁的爺爺奶奶和父母?他是從農村出來的,窮鄉僻壤,有點懊悔娶了個在城市長大的妻子,而且是生在天子腳下的北京。弟弟剛來的時候,妻子總說弟弟身上有個味,吃飯的時候離弟弟遠遠的。他就讓弟弟去洗澡,然後找出自己的衣服讓弟弟換上。弟弟是個倔脾氣,不願穿他的衣服,他覺得弟弟是嫌自己把穿過的衣服給他穿,就去動物園服裝批發市場從裡到外給弟弟買了新衣服。弟弟還是不穿,他說了100個理由,弟弟才終於接受了。那天晚上,他想給妻子親熱,卻被拒絕。這是第一次被妻子拒絕,因為卧室與弟弟睡覺的陽台只有咫尺,他不敢鬧出什麼動靜來,只好忍著沒發作。他想起第一次把妻子領回老家的情景,聽說他領來個在大城市長大的媳婦,幾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來看,一邊看一邊誇獎他的准妻子漂亮、洋氣,他就在全村人的讚美聲中激動著、興奮著、驕傲著、自豪著。在外打工的父母為了節省路費,已經好幾個春節沒回家了,那個春節他們專程趕了回來。他的爺爺奶奶和父母也與他一樣,激動著、興奮著、驕傲著、自豪著。那時候,對愛情他有太多美好的憧憬。

天快亮的時候他才睡著,當生物鐘把他從睡夢中叫醒的時候已經有點遲了,他看了一眼牆上的電子鐘,爬起來臉也沒洗就往地鐵站趕,結果把手機落在了家裡。

從他上地鐵的那一站到國貿大廈共9站路,沒帶手機讓他很不習慣,他不知道該怎麼打發這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儘管地鐵行駛起來轟轟隆隆噪音很大,車箱內也有不少人在喧嘩,他卻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安靜,好像這個世界停止了運轉。其實停止運轉的不是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從來就沒停止過運轉,敘利牙政府軍與反對派在打,烏克蘭政府軍與東部民間武裝組織在打;伊拉克恐怖襲擊不斷,美國人1991年發動的海灣戰爭已經結束了13年,伊拉克人民並沒有看到美國人許諾的民主與繁榮。停止運轉的是他的手機。

弟弟在家裡住下後,徵得弟弟同意,他打電話告訴了遠在南方打工的父母。電話是晚上打的,父母兩個人只有一部手機,開始是母親接的電話,後來母親又把電話給了父親。父母的希望是讓弟弟也和哥哥一樣,考上大學,在城市找個工作,在城市安家,他們這麼拚命,還不是為了孩子再不要像他們這麼辛苦。對弟弟的選擇,他們只有嘆氣,嘆完了氣,就囑咐他一定要照顧好弟弟,弟弟年齡小不懂事,而城市裡到處都充滿危險。他答應著父母,說讓他們放心,可那個電話的餘音還在耳邊環繞,弟弟就被自己「趕」出了家門。雖然離開的時候他給了弟弟幾百塊錢,怎麼也夠弟弟消費幾天的,當時他想,反正弟弟不會走遠,他也不會從此不管弟弟。但對把弟弟「趕」出家門這個事實,他心裡還是十分糾結。弟弟剛來的時候,他就給了弟弟一部手機,是妻子以前淘汰掉的,他囑咐弟弟有事就給他打電話,弟弟如果真的有了事,打他電話打不通,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嗎?雖然只有一天時間,晚上手機就會重新回到他手裡,但誰知道危險會在哪一刻發生?

好像是故意與他過不去,身旁一個與他同樣沒找到座位的小姑娘,一隻手抓著頭上的拉環,一隻手拿著手機幸災樂禍地讀一條新聞:農村小伙半月沒找到工作,偷吃油條手上被潑熱油。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這個人會不會是弟弟?弟弟正好來到這個城市半個月了。儘管他知道弟弟身上有幾百塊錢,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偷的,但弟弟也知道這幾百塊錢可能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如果他死死攥在手捨不得花,又餓得飢腸轆轆,說不定真的會把手伸向不該伸的地方。想到這裡,他真想把那個小姑娘的手機要過來,好好把這條新聞看一看。雖然說這樣的新聞一般是根據群眾暴料寫的,不可能寫得那麼詳細,但他還是想看個究竟。正當他要向那個小姑娘開口的時候,地鐵到了一站,那個小姑娘下了車。如果有手機他至少可以問問弟弟的情況,沒事當然更好,如果真的是弟弟,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觀。下車上車,地鐵又繼續向前行駛了。他的心卻再也無法平靜,這條新聞又讓他想起許多過去聽到的發生在這個城市的新聞:什麼小伙找工作遭遇假中介,錢被騙光,工作無著,當街痛哭;什麼小伙辛苦仨月沒得分文,討要工資遭飯店老闆痛打;什麼小伙打工3年多次被騙,身無分文,無顏見江東父老投河自盡……

他突然聽見自己的手機在響,不由渾身一激靈,下意識地去摸左後面的褲兜,平時不玩的時候他都是把手機放在褲子的左後兜里。褲兜里空空蕩蕩,他這才意識到沒帶手機,手機是他身後一個小夥子的,鈴聲與他的手機一模一樣。他把手從褲兜里抽出來,這裡那裡,頓時車廂裏手機鈴聲響成一片。見鬼!後面還有一句髒話,只是他是在心裡罵的。

他6歲的時候父母就開始外出打工,那時候家裡除了爺爺奶奶只有他和弟弟。爺爺奶奶種著十多畝地,還要餵豬餵雞做飯干種種家務,根本顧不上他們兄弟倆。因此,多數時間都是他和弟弟在一起。弟弟小他3歲,那時候弟弟就像他的尾巴,他走到哪弟弟跟到哪。後來他上學了,把弟弟一個人留在家裡,每天放了學,他都不顧一切往家跑,擔心弟弟一個人在家被別的孩子欺負,或者惹了什麼亂子。有一次他跑回家,見弟弟正抱著頭哇哇大哭,原來弟弟看別的孩子捅馬蜂窩,捅完了馬蜂窩,別的孩子都跑了,弟弟落在後面被馬蜂蜇了。他扒開弟弟的手,看見弟弟臉上脖子上多處又紅又腫。不由分說,他立即背起弟弟向鎮上的衛生所飛奔。醫生用鑷子為弟弟將馬蜂刺一根根拔出來,又抹了消炎藥水,弟弟不哭了,他才放下心來。

他對父母的印象不深,因為從他6歲父母外出打工後,幾年他們才能見一次面,而且每次見面都是匆匆忙忙,春節一過,父母就急著走了。小的時候他曾恨過父母,直到參加工作,結婚,買房,他才慢慢理解了他們。考上縣裡的中學後,他開始住校,但每個星期都會回去看望一次爺爺奶奶和弟弟,當然也是為了回去帶一個星期的吃喝。再後來上大學、讀研究生、工作,他和父母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對爺爺奶奶他卻有著極深的感情,小的時候,他發燒、拉痢疾,都是爺爺背著他去鎮上的衛生所打針,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躺在床上打吊瓶,奶奶給他用扇子趕蚊子的情景,吊瓶從夜裡10點打到深夜兩點多,奶奶手裡的扇子一停也沒停。如果不是爺爺奶奶,他可能早已一命嗚呼。讀小學的時候,下了雨,奶奶給他送雨傘,上了中學住校,奶奶給他送吃的,在那條從村子通往縣城的20多里山路上,奶奶不知道跑了多少個來回。

現在爺爺奶奶都70多歲了,弟弟說奶奶得了白內障,眼睛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清了,現在已經不能去地里幹活,只能摸索著在家裡干點餵豬餵雞和做飯的活。他聽了心痛得不得了,真想回去看看奶奶,白內障可以做手術,但別說在他們鎮上的衛生所,就是在縣醫院怕也做不了。但回去一趟來回怎麼也要一個星期,前段時間母親來電話說父親得了急性闌尾炎住院做手術,母親不讓他去,但他還是去了一趟,現在再請假有點說不過去,他只好等休年假的時候再回去,他打算把奶奶接到北京來,給奶奶切除白內障。尤其讓他放心不下的是爺爺,爺爺比奶奶大6歲,已經快80了,有哮喘病,一到冬天就憋得喘不過氣來。弟弟說現在爺爺的哮喘病越來越厲害了,一天夜裡爺爺咳嗽得厲害,臉憋得通紅,如果不是他找來醫生把爺爺嗓子里的痰及時吸出來,爺爺可能已經不在了。現在家裡只有爺爺奶奶兩個人了,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奶奶眼睛看不見路,他真不知道兩位老人怎麼辦。他曾給爺爺買過一部手機,並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存了進去,他還教給爺爺奶奶怎麼打他的電話。但自從他把手機給了爺爺奶奶,他們一次也沒打過他的電話,他知道爺爺奶奶怕花錢,同時也怕耽擱他工作。他每次給爺爺奶奶打電話,說不了幾句話,爺爺奶奶就說沒事就掛了吧,然後就掛了。但是如果遇到緊急情況,他相信他們會打自己電話的,因為父母離他們的距離更遠,他們也不知道父母的電話怎麼打。

爺爺奶奶可以說對自己恩重如山,但自己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回去看望老人一次,這還是結婚前,結婚後因為妻子怕冷,不願去那麼遠的窮鄉僻壤「受罪」,他連每年一次看望爺爺奶奶也無法保證了。儘管如此,爺爺奶奶卻還想著他,弟弟來的時候,給他和妻子帶來兩隻爺爺奶奶喂的當年的小公雞,爺爺奶奶養的雞,滿山坡跑著找食吃,絕對綠色環保是有機食品,他們燉了一隻,妻子吃了讚不絕口。那一隻被妻子送回家,孝敬她的父母也是他的岳父母了。這是他主動提出來的,因為他想把奶奶接來北京治病,算是提前賄賂一下妻子。

現在爺爺奶奶在幹什麼呢?弟弟出來後他們再也沒人可以依靠了,天越來越冷了,樹葉早已變黃,依然留在樹上的沒幾片了,前幾天他看電視,主持人說已經是寒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吧?如果真的有了什麼事,他們第一次打自己的電話就打不通,老人會急成什麼樣子?聯繫不上自己,他們還能向誰求助?自己也太對不起他們了!以前手機在身邊的時候,他也會想起爺爺奶奶,但從沒想過他們會給自己打電話,現在手機不在身邊了,他眼前卻出現了爺爺奶奶一遍遍撥打他手機卻無人接聽的可憐巴巴的樣子。

父母倒是經常給他打電話,尤其是弟弟的到來,父母的電話更勤了。他也常給父母打電話,父母都是50多歲的人了,而父親乾的是給摩天大樓擦玻璃的活,每天都吊在半空,這是一個高危行業,聽父親說每年都有人不小心從空中墜下來。他不止一次勸父親放棄這個工作,但因為這個工作收入高,還穩定,父親始終不願放棄。父親一般是中午或下午休息的時候坐在空中的吊籃上給他打電話,如果父親給他打電話,整整一天都沒人接聽,父親還有母親他們肯定著急。父母已經有一個星期沒來電話了,父母也在為弟弟的工作著急,因為父母從他的話音里聽出了因為弟弟妻子不快活。

他有個同事叫康德,名字與十八世紀的德國大哲學家同名,康德的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腦外科醫生,他們只有康德一個孩子。有一次康德去一個非洲國家出差,那個國家通訊落後,根本無法辦手機國際漫遊。結果,康德的父母兩天沒聯繫上兒子,他們又是電話,又是簡訊,又是微信,又是電子郵件,等康德從那個非洲國家回來,父母尋找他的信息鋪天蓋地。如果他再遲回來一天,父母就要報警了。

在這個城市裡他朋友不多,但有幾個大學同學,有一個還與他同一個宿舍住了4年,他們在一起玩得還算不錯。就是與他住同一個宿舍的同學發起的,最近他們有個聚會,但時間地點都沒定,不過就這一兩天,也可能就是今天。這樣的聚會不多,一年也就三五次,他們一般都把聚會的時間安排在晚上,因為晚上時間更充足。現在同學聯繫一般都不打電話了,微信既方便又快捷,還不會吵得滿世界都知道。如果真的是今天,晚上同學們都到了惟獨他沒去,而且今年幾個同學都已經當過東道主了,只有他還沒有,再見了面同學們肯定會罵他個狗血噴頭。現在要想維持朋友的關係並不容易,哪怕是同學,他可不想失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當然他可以用辦公室的電話問一問,但用辦公電話說個人私事,從來都是這家公司的大忌。

這幾天因為與妻子鬧彆扭,所以他最後才想到妻子。他也清楚人無完人,妻子能嫁給他,已經是他莫大的幸運了,再說,在弟弟來之前,他們的關係還是不錯的,妻子也很關心他,每天都至少給他發兩三條簡訊,比如說今天中午吃什麼?坐久了起來活動一下,當心頸椎病脊椎病找上門,晚上我打算買幾條帶魚等等。煎帶魚是他最喜歡吃的,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妻子都會買一次。昨天給妻子吵過他就後悔了。妻子雖然也小氣,也小市民氣,但她最大的優點是不記仇,吵過就過去了,第二天該怎麼還怎麼,雖然昨天他們吵了架,但今天妻子肯定還會發簡訊過來。如果妻子給他發簡訊他不回,不僅妻子的心情會更差,還會加深他們之間的矛盾,當然晚上回到家他可以向妻子證明自己的清白,但妻子如果認為他是故意把手機落在家裡的,他將比竇娥還冤。

在國貿大廈的前一站他終於有了一個座位,站了近一個小時,他的腿已經有點發酸,雖然只能坐一站,他還是十分高興。過去每次有了座位他都十分開心,因為這樣的機會並不多,有時候好不容易有了座位,剛坐下,他卻發現有個懷孕的婦女或者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站在身邊,他只好起身把座位讓出來。這次與以往不同的是,坐下後他一點也沒感到舒服,不僅不舒服,而且如坐針氈。這都是因為手機,剛才想過的那些畫面,像重放一樣,一幅幅在他眼前跳來跳去。

手機,手機,該死的手機,如果你有翅膀,會聽從召喚就好了。這個荒誕的想法,讓他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終於,他坐進了自己的那個格子間。

他是這個公司的市場部主任助理。前幾天主任帶著另一名助理去外地做市場調查了,那個助理是今年剛分來的畢業生。他今天的任務是寫市場調查報告,這個調查是他獨立完成的,這是一次表現自己的很好機會,對他將來升職提薪意義重大。本來,他是打算昨天晚上加班在家裡寫一部分的,因為與妻子吵架才沒寫成,今天他無論如何也要寫出來,因為明天主任就回來,主任一回來他必須把報告交到主任手裡。可是打開電腦後,他一個字也寫不下去,好像大腦停止了思考,翻來覆去腦子裡想的全是他在地鐵上想的那些事。這些事也許一件都不會在今天發生,也許會集中發生在這一天,誰知道呢?

他的上司就是市場部主任有個毛病,他不在公司的時候喜歡查崗,按說查崗打辦公電話更有說服力,但主任偏偏喜歡打他的手機,如果今天主任查崗,一遍遍打他手機他不接,報告再寫不出來,主任回來肯定沒法交代,更解釋不清楚。想到這裡,他突然害怕起來,如果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就有被炒的可能,如果被炒,他就失去了一個月近萬元的工資,他就無法按月還房貸,無法還貸,他的房子就有可能被銀行收回,被拍賣。他現在住的房子是父母辛辛苦苦打了20多年的工給他交了首付買的,是他們的血汗錢,而且為了給他交首付,他家的老房子已經住了30多年早已破敗不堪也沒翻蓋。他貸款買的這套房子雖然不大,但至少可以遮風避雨。如果房子被拍賣,他就會像弟弟一樣無家可歸,流落街頭,如果弟弟真的對他說了謊的話。想到這裡,他不寒而慄。手機,他必須取回手機,不然今天他什麼也幹不成。

他不顧一切地衝出寫字樓,他沒敢坐地鐵,而是打了一輛的,這對他來說有點奢侈。半個小時後,他終於看到了手機,手機躺在沙發上正拚命地叫喚,他一把抓起手機來,人也癱軟在了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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