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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詩歌的通感

論詩歌的通感

苗雨時

詩人站在世界之上,敞開自己全部感官,吐納宇宙萬象,時空中各種訊息匯聚於心靈,造成生命與天地共感,內宇宙與外宇宙重合,這就為詩人的創作提供了無限的可能和自由。感官,是人與世界交流的窗口。

然而,在人們感應外物時有一種奇妙的現象,這就是通感。人的感官,主要有眼、耳、鼻、舌、身。眼管看,耳司聞,鼻通嗅,舌品味,身析冷暖。在一般狀態中,它們各司其職,但在某種特殊條件下,它們可以相互配合,彼此轉化,互相聯繫。這種心理現象,被稱為通感。正如法國象徵派詩人波德萊爾在《對應》一詩中所描述的:

香味、色彩、聲音都相通相感。

有的香味象孩子的肌膚般新鮮,

象笛聲般甜美,象草原般青翠,

有的香味卻腐朽,高昂而豐沛。

香味(嗅覺)可以有孩子肌膚鮮嫩的彈性(觸覺),可以象笛聲一樣甜美(聽覺,味覺),象草原那樣青翠(視覺)。這就是人的五官的感應交通。

通感,又稱統覺、綜合覺。它是一個有機結構。從審美特性考察,通感是一種藝術感覺、審美感覺。因為它具有超越性和變異性。孫紹振說:「變異和超越……是一切藝術形象的普遍規律。」通感必須有兩個以上感覺的轉換,從一種感覺變為另一種感覺,對原感覺來說,是超越,對新感覺來說,就是變異。這種審美通感對外,大千世界就更顯得五色繽紛,撲朔迷離,美妙無比,而對內,則使詩人內在的感情繁複、豐富、幽微、神秘。

其實,人的五種感官,它們的審美效應是不完全一樣的。一類是視覺、聽覺。這兩種感覺,除了能感應外來刺激之外,還可以是一種內心活動,所謂內視覺,內聽覺,不受外來刺激,也能生成圖象和音調。另一類是嗅覺、味覺和觸覺。這些感覺,只能感應外物的刺激,客觀性較強,而主觀性則較弱,它們不能完全憑人的意志而活動。而在所有感官中,對詩歌來說,視覺無疑是最重要的。一是大量信息通過視覺而進入詩歌;二是詩歌意象多為視覺形象;三是詩人用全部感官思考,被說成是用形象和圖畫思維。因此,才有梅堯臣關於詩歌寫作的要求:「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於言外」。可見,詩歌的創作,多是以視覺為核心而溝通其它感覺。

以通感構成詩歌意象,不僅新奇、獨特,而且內蘊豐富,並具有立體感和朦朧美。如果意象只有一種感覺,那就顯得單一、單薄,而幾種感覺合成結構,就產生一種複合效力。試舉幾例:

月光,發出金屬的響聲,

銅鈸般清脆、瀏亮。

——丁芒

月光是視覺,響聲是聽覺,而月光之所以發出聲響,大概是由於月光與金屬顏色接近而產生的聯想。後一句描述響聲,銅鈸與月光的形態相似,而清脆、瀏亮,也似乎對應著月光的清冷和光明。這種視聽聯動意象,就給人一種多層次的美感。

我彷彿聽銀河畔織女的喘息,

那聲音好比濕了的玫瑰花瓣……

——碧沛《夢》

喘息是聽覺,玫瑰花瓣是視覺,而濕是觸覺,這是聽覺,視覺和觸覺的綜合運用,通過它們的交換和變位,所構成的意象,就顯得新奇、朦朧和具有審美感受的深層性。

青色的夜流蕩在花陰如一張琴

香氣是它飄散的歌吟

——何其芳《祝福》

夜——琴、花陰,都是視覺,而且處於動態中,香氣是嗅覺,歌吟是聽覺。這種視——嗅——聽的轉換合成,使夜的意象,有聲有色,看得見,嗅得著。真所謂春夜迷人。

通感的運用,還可以使詩的意境幽婉、淵深,引發讀者微妙而豐富的想像。因為通感是一種從感覺到感覺的連鎖式挪移,而由於感覺的性質不同,這挪移就顯現一種波折的狀態。所以,通感是以審美對象為前提,以主觀感情的自由抒發為內在動力的主客體交融而偏重主觀的想像活動,因此,它能給人以豐富的聯想和審美感受。例如,穆木天的《蒼白的鐘聲》。在黃昏的山谷、荒徑、枯樹、衰草中,迎著夕陽、雲朵、游煙,「蒼白的鐘聲」從古寺響起,瀰漫於整個世界,與詩人的靈魂交感,傳異了一種衰微的生命情調。此詩寫鐘聲,配合四周景色,運用了一系列感覺轉換:蒼白的鐘聲,荒涼的鐘聲,腥香的鐘聲,軟軟的鐘聲,殘朽的鐘聲……正是這種鐘聲的通感延伸,凝聚了全詩的景色和情調,造成了一種視聽合弦的音樂效果,展現一片微緲、悠遠而深沉的藝術境界。也使讀者在這種境界,產生了一種「朦朧的同情共鳴」。

又一個例子,是王家新的《潑墨山水》。開頭寫潑墨繪畫,如同夢遊。接著,先展開墨畫的視覺效果:

幻出河谷,幻成樹影

幻出綿延不絕的山的旋律

和終於泊定的小小歸舟

然後,畫面透出聲響,視覺轉為聽覺:

而當所有的墨雲在夢中匯合

從你的筆下

竟溶出了淙淙的水聲!

這還只是外感覺,詩歌又由外而內,由客觀印象轉入內心揭示。於是畫幅上便跳動著畫家的心靈,呼吸著畫家的生命。

這首詩運用通感手法,層層遞轉地創造了繪畫藝術的主客觀融合的充滿生機和活力的境界。此種境界宏遠而幽深,使讀者一步步地進入繪畫,而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妙。

通感極為奇妙,但並不神秘。它有它生成的主客觀條件。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不是孤立的,毫無關聯的,它們之間存著各種各樣的交流和呼應,而外界的一切又可以與人的精神互相感應與升華。正如前邊提到《對應》一詩所描述的:

大自然是座宇宙,有生命的柱子

不是發出隱約的歌聲。

人走過這裡,穿越象徵的森林

森林望著他,投以熟悉的眼神

正是這樣的外在的大千世界,為通感的產生提供了現實的依據。這還只是誘因,通感的真正形成還有賴於詩人心理和生理機能。我國古代的《列子》中曾說:「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無不同也,心凝形釋。」就是說這些感官的內容在心靈里集中凝聚起來,外部形式的區別就消失了。美學家費歇爾也談到通感的心理機制:各種感官,「它們是一種感官的分枝,多少能夠互相代替,一個感官響了,另一個感官作為回憶、作為和聲、作為看不見的象徵,也就起共鳴」。而更深刻的原因,則在於生理上感官與大腦之間神經系統的功能。外界事物刺激人的感官,感官通過神經把刺激傳導給大腦,引起大腦皮層的興奮。由於人的五官接受的刺激不同,形成的大腦皮層興奮區也不同。而大腦的神經系統是一個有機整體,在大腦皮層形成的種種感覺會發生互相作用,大腦皮層的一個區興奮,可能會使其它區的感覺神經也興奮起來,在神經中樞形成這樣或那樣的聯繫。大腦皮層所建立的這種暫時聯繫,就是通感產生的生理機制。

通感形成雖然能做科學解釋,但我們重視它是因為作為一種心理現象,它不同於一般的自然感覺,而更有其獨特的審美功能。通感是一種藝術感覺,它是溝通是審美對象與審美感情的紐帶和橋樑。外部世界和內部世界,因通感的存在而愈加深諶與輝煌。它是詩歌上空飄浮一片迷幻、美妙的五彩雲。詩人在創作中,應該珍視它,巧妙地運用它,以使通感在更美地表現生活和人的精神境界上發揮其迷人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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