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魯迅與四個女人撲朔迷離的情感1(圖)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魯迅是個禁欲主義者。他把自己默守成一棵仙人球,肉身苦澀,緊緊收攏;滿身長刺,攻擊人生。引用弗洛伊德創作論來說,「力比多苦悶」是文藝創作的原驅動力。魯迅的苦悶,粗略地說是源自社會苦悶與個人苦悶。我在揣想,如果沒有朱安與那樁增添無限苦惱的舊式婚姻,如果許廣平早20年在魯迅生涯中出場,魯迅的人生底色是不是要溫暖許多,他的「刀筆吏」生涯會不會少去許多桀驁?但丁在《神曲》中唱:偉大的女性,將引領著我上升…… 一、魯迅與朱安
1906年,魯迅在日本三番五次接到母親催歸完婚的電報。魯迅回說,讓姑娘另嫁他人為好。母親電報的內容改為:母病速歸。孝子魯迅匆匆回國,等待他的當然是一場婚禮。這位生性開朗、喜讀小說的母親魯瑞,一生與魯迅情感極好,唯獨在兒子婚姻這件事上,做了她應該做又萬不該做的強迫。 光緒三十二年農曆六月初六(1906年7月26日),桀驁不馴的青年魯迅,被裝了一條假辮子,頭戴禮帽,身著禮袍,一套新郎行頭,木然迎親。新娘朱安的腳怯生生從轎簾中伸出來,中等大小,半天懸空,急欲著地。而繡花鞋終於不慎掉地,鞋頭塞有一大團棉花。她舊式女人的小腳露餡了。 揭開蓋頭,魯迅看到一張狹長的臉,臉色萎黃,顴骨凸出,前額高而近禿,發育未足,似有病容。當夜,魯迅坐了一宿,徹夜未眠。此後幾天皆在母親房中看書、入睡。4天後,魯迅便借口「不能荒廢學業」,與二弟周作人啟程回日本,一走3年。傳統婚制把他請進了婚姻的城堡,但他把朱安當成「母親送給我的一份禮物,我自當好好供養。但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從此,兩人分別陷身婚姻的墳墓,一人在裡頭,一人在外頭,只有荒原與冷雨,兩人都吞噬了無盡的苦澀。 1909年8月,魯迅回國。1910年7月,回紹興,後任紹興師範學校校長。雖身在紹興,魯迅卻以公務纏身為由,回家次數寥寥,實則有意迴避朱安。彼時魯迅剛剛30歲,當為一個男人的猛虎之年。但他心境寂寥,形容枯槁,時時「囚發藍衫」,抽煙買醉,貌若其《酒樓上》伶仃溺飲的回鄉青年,陷於苦悶的人生、灰暗的命運。他在寫給好友許壽裳的信中說:「仆荒落殆盡……又翻類書,薈集逸書數種,此非求學,以代醇酒婦人者也。」自嘲中道出肺腑之言。話中可見逃避婚姻的禁慾者魯迅對待女人的態度——女人如醇酒,可解萬古愁,欲求之,卻禁之。他如同一個苦行僧,承擔著存在與禁慾的絕望,而把「力比多」轉移到整理故紙堆,鬱郁心事,寄託青燈黃卷,後編成《古小說鉤沉》。而朱安在周家年復一年獨守空房,無望地等待又等待,身體與青春一起枯萎埋沒,一直到心如枯燈,命若苦瓜。
1912年,魯迅受蔡元培之邀,由南京轉北平教育部任職。前幾年,他住在「S」會館的「補樹書屋」里,據《吶喊自序》說,「那裡弔死過一個女人……夏夜,蚊子多了,便搖著蒲扇坐在槐樹下……晚出的槐蠶又每每冰冷地落在頭頸上。」可見際遇寂寥。魯迅在漫長的沉寂中潛入歷史,抄古碑,拓片……他的枕下,一度藏有一把匕首,尋思「去自己死掉……」到1919年錢玄同等人來找他,他終於呼嘯而出,為新文藝吶喊助威,寫出《狂人日記》等篇章。 1919年11月,魯迅用賣掉紹興老屋的錢,購置了北京八道灣的一座三進式四合院。作為周家長子,魯迅有大家庭理想。他把母親與朱安接到北京,安排在中院。二弟周作人一家、三弟周建人一家,分住在大且宜於兒童遊戲的後院。這時,魯迅與朱安徒有其名的婚姻已經維持了13年。魯迅年近40,朱安年已43,蹉跎難以言表。 魯迅繼續堅決地抵制著朱安。據郁達夫說,此時正當壯年的魯迅為壓抑性慾,特意穿單褲睡硬板床。魯迅自己也有這樣的說法:一個人如果不得已過單身生活,不合常態,生理變化不免導致心理變化,變得偏執,變得世事無味,人物可憎。 1923年,魯迅與周作人反目割席,憤而出走,搬到磚塔衚衕。搬家之前,魯迅問了朱安的去向——是留在八道灣,還是回紹興朱家?朱安黯然回答:「八道灣我不能住,我獨個人跟著叔嬸侄兒侄女過,算什麼?紹興朱家我也不想去。你搬到磚塔衚衕,橫豎總要人替你燒飯、縫補、洗衣、掃地,這些事我可以做……」言語十分自卑凄苦。 1924年5月,魯迅借債重新購置了西三條衚衕21號,即「我的後院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之居所。兩人同在一個屋檐下,日常見面,形同陌路,日日無話。飯間對話,也無非問菜味鹹淡如何,答應者或點頭,或曰「是」與「不是」。朱安為魯迅做了棉褲,魯迅棄之不穿,後來周母叫孫伏園勸說,他依然不穿——魯迅之禁慾,居然禁慾到一條胯下之棉褲!母親問他朱安有什麼不好?魯迅只搖搖頭回答:和她談不來,談話沒味道,有時還自作聰明。魯迅舉了一個例子:有一次,我告訴她,日本有一種點心很好吃,她說是的,是的,她也吃過的。其實這種點心不但紹興沒有,全中國也沒有,她怎能吃到?
魯迅與許廣平在上海定居後,曾一度與朱安同住的俞芳問她以後怎麼辦?朱安激動又失望地說:「過去大先生待我不好,我想好好服侍他,一切順著他,將來總會好的。」又打了一個比方:「我好比是一隻蝸牛,從牆底一點一點往上爬,爬得雖慢,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氣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無用。」又說:「看來我這輩子只好好好服侍娘娘(周母)一個人了,萬一娘娘歸了西,從大先生一向的為人看,我以後的生活他是會管的。」——這時,朱安真如一隻蝸牛落地跌傷了。魯迅有了海嬰後,朱安面露喜色,為自己「無後之錯」略微感到解脫。還想著,自己死後,有海嬰給她燒紙,送庚飯,送寒衣,閻王不會認為她是孤魂野鬼,罰她下地獄,讓她挨餓受凍…… 1944年,唐弢等人為保存魯迅遺物,勸阻出售魯迅藏書,到北平逗留。由魯迅學生宋紫佩陪同,去拜訪朱安。此時的朱安,已是白髮蒼蒼,敝衣霜容,生活貧苦。朱安禁不住沖著來人說:「你們總是說魯迅遺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魯迅遺物,你們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這是她唯一也是最後的一聲吶喊,猶如杜鵑滴滴啼血。她曾經是魯迅的禮物,最後,她成為魯迅的遺物,而從來不是一個人,一個妻子。嗚呼悲哉!雖兩人都是一個時代的犧牲品,但朱安無疑承受了加倍的冷遇與痛苦。其一種冷遇與痛苦,直接來自魯迅。魯迅雖曾說自己也是「陪著作一世的犧牲」,但他後來有許廣平與周海嬰;而朱安做了一輩子無怨無尤的家僕,坐了一輩子無夫無子的冷宮。終其一生,魯迅對她敬重有餘而形同陌路。在一生受囿於舊婚姻囹圄的女性中,朱安是妻性最不解放、境遇最悲苦的一個。 (附:這時期,魯迅寫作《吶喊》、《野草》,有滿腔的憂憤與苦悶,希望與絕望。此間,他寫及的女性形象多為很有生物爆發力的,並且語感緊繃,姿態壓抑肅然。) 二、魯迅與羽太信子
學者孫郁說:在魯迅的個人生活中,有兩件事對他的打擊是沉重的。一個是他的婚姻生活,一個就是與弟弟周作人的失和。從八道灣遷至西三條衚衕,是魯迅大家庭理想的破滅,從此,他與多年相敬相親的周作人,永遠地分手了。 魯迅與周作人,一直兄弟怡情,魯迅對二弟的照顧與啟蒙,真真切切地「長兄如父」。周母曾說:「三兄弟住在一起十分友愛,曾經不止一次當著我的面說,兄弟永不分家。」關於魯迅與周作人的失和原因,疑雲重重。但大致上,直接導因是因為:羽太信子。 1923年7月19日,周作人給魯迅遞來一封絕交信: 魯迅先生:
我昨天才知道——但過去的事不必再說了。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也不想責誰——大家都是可憐的人間……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院子里來,沒有別的話。願你安心,自重。 作人 七月十八日 兄弟兩人此段時間裡的日記都語焉不詳。周作人事後撕去兩頁日記,對個中原委,周作人說:「不辯解。」「大凡要說明我的不錯,勢必須先說對方的錯。不然也總要舉出些隱秘的事來做材料。這都是不容易說得好,或者不大想說的,那麼即使辯解得有效,但是說了這些寒磣話,也就夠好笑,豈不是前門驅虎而後門進了狼嗎?」 多年來,有眾多學者或好事者紛紛揣測魯迅與羽太之間的瓜田李下,但不免是局外人的饒舌。 羽太信子,日籍女子,當年魯迅與周作人留學日本寄住「伍舍」時,羽太是他們的使女。據說,此女出身貧寒卻性喜奢侈。1909年,周作人與她結婚,1911年,攜妻歸國。較之朱安,羽太信子肌膚豐美,略有幾分姿色。又據說,患有歇斯底里症與臆想症。癔病發作時,如譫如囈。 在魯迅好友許壽裳和三弟周建人的回憶中,兄弟失和的原因,大抵是因為信子持家揮霍,又不滿魯迅的「家長」地位,而「啟孟(周作人)真昏」,聽信婦人讒言。當年魯迅在教育部的薪金每月300元,還有講課、稿費等收入,周作人也不輟筆耕,兩人的收入比一般職員的收入,已高出10多倍,但家用仍然時時拮据,月月虧空。魯迅整日勞頓,出門坐的是黃包車。而作人與信子一家,出入動輒轎車,奴僕成群,極盡奢華。魯迅曾感嘆,自己黃包車運來的,怎敵得轎車運走的? 魯迅從八道灣搬出後,昏迷高燒數月。直到1936年臨終前,給母親的遺書中還在說:他是被八道灣驅逐的,死不瞑目。而周母說:大先生和二先生的不和,完全是老二的過錯,大先生沒有虧待他們。魯迅的憂憤,曲折地寫在新編歷史小說《奔月》中,發表時,筆名為宴之敖。他解說,「宴」,從家,從日,從女;「敖」,從出,從放。他是被家裡的日本女人驅逐出去的。小說中,把嫦娥刻畫成一個抱怨吃「烏鴉炸醬麵」而獨自吞服仙藥奔月的女子,意在諷刺那位一味貪圖享樂的二弟媳。 羽太信子是魯迅家庭生活里一個打不開的死結。魯迅遭遇到一個黑匣子彈弓;而沒有這個彈弓,魯迅不會急遽走出早先的大家庭理想,能否遇見許廣平,將是無法預測的命運。 (附:這時期,他寫《故事新編》,多含沙射影,有諸多難言苦楚,諸多激憤與復仇。《故事新編》,是他對生活、人生、時局的隱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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