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三論之:「教派衝突」何以壓倒「民主轉型」丨沸騰

過度依賴石油、經濟高度國有化,導致中東的中產階級發育不良,既缺乏經濟地位,也缺乏政治地位,更不可能在意識形態上與極端主義抗衡。社會轉型缺乏足夠充實的社會基礎,是其必然失敗的重要內部原因。

文/於德清

本·拉登如果不死,或許對當下的中東現實會比較「滿意」。

伊斯蘭國做大,讓基地組織黯然失色,但是,他十餘年前「以教派衝突分裂伊斯蘭世界」的宏大構想,則變成了現實。

教派衝突是基地組織的戰略布局


中東的教派衝突,可以說是由來已久。其實,遜尼派與什葉派兩大教派之間在基本教義上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分歧主要是在教義的政治層面,也就是在誰來當領導的問題上各有主張。

隨著911事件以及美國入侵伊拉克之後,中東反美情緒高漲,教派矛盾開始激化。在這個過程當中,基地組織扮演了教派衝突積極推手的角色。

2006年2月26日,英國倫敦的阿拉伯語報紙《阿拉伯聖城報》總編阿卜杜勒·巴里·阿特萬披露了基地組織的新戰略——分裂伊斯蘭,讓中東陷入教派衝突的深淵。

基地組織的接班人扎卡維在伊拉克所做的一切,都印證了這一點。扎卡維利用遜尼派與什葉派之間的教派矛盾,製造了一系列恐怖襲擊事件,令伊拉克陷入了教派衝突的深淵,並在伊拉克教派衝突的溫床上孵化了ISIS等更加極端的組織。

事實上,這樣一個布局可能在好幾年前就已經展開。據報道,2003年3月,扎卡維遇到「基地」的軍事戰略家、埃及人穆罕默德·易卜拉欣·馬卡維。據一家聖戰網站披露,他為「基地」設計的宏偉戰略為:「將(伊拉克)衝突擴展到整個中東地區,讓美國陷入長期的消耗戰,建立從阿富汗到伊朗、伊拉克南部,穿過土耳其、黎巴嫩南部,直至敘利亞的聖戰『恐怖三角』。」

然而,中東教派衝突的玩家並非只有基地組織一家。薩達姆政權被推翻之後,對外輸出伊斯蘭革命成為伊朗新的戰略。其不但扶持伊拉克境內的什葉派力量,而且,支持黎巴嫩的真主黨,並與同為什葉派的敘利亞政府保持良好關係。於是,約旦、沙特等阿拉伯國家憂心忡忡於中東新出現的「什葉新月」,也就是從伊拉克南部、黎巴嫩到敘利亞的什葉派政治地帶。

「什葉新月」和馬卡維的「恐怖三角」有高度重合之處,並在2011年最終彙集到敘利亞。

阿拉伯之春讓教派衝突愈演愈烈


在2010年末,始於突尼西亞的中東顏色革命之前,教派衝突並未大規模擴散到整個中東地區,而主要集中在伊拉克境內。

亂世之中,或者致力於維護本教派利益,或者蓄意通過教派衝突而分離伊斯蘭世界,有關各方抓住顏色革命「有利時機」,以教派名義介入其他國家的政治角逐。

阿拉伯之春幾乎成了上世紀70年代末伊朗革命的翻版。當年的伊朗革命也是如此。中產階級小青年們為民主、為自由、為公正,趕走了巴列維王朝,結果卻發現,迎來了更加不自由的神權政治,世俗生活幾乎喪失殆盡。

這也可以看做是,伊斯蘭世界對現代政治文明做出的一種回應。當今,這種回應穿越幾十年的時空,再次現身於伊斯蘭世界,成為一種可以複製的模式。儘管,有些國家走上前台的並非伊朗所喜歡的什葉派。

阿拉伯之春導致相關國家宗教政治勢力崛起,這一現象與教派以及中東地緣政治疊加,就成了亂局背後的教派衝突愈演愈烈。阿拉伯半島北方的敘利亞與南部的葉門,成為教派衝突新的試驗場。

敘利亞之亂宣告了這一波中東民主轉型的失敗,教派衝突壓倒民主轉型。並在事實上,化解了顏色革命對其他國家政權的衝擊。

一是教派衝突轉移了視線和話題,成為壓倒一切的議題;二是教派衝突的可怕現實,讓一般民眾看到了政治轉型並不必然帶來希望,還有極大可能帶來地獄般的絕望,這使普通民眾的政治心態轉向保守。

這也意味著這一波顏色革命在中東徹底破產,並在世界範圍內讓「顏色革命」迅速降溫。

中東何以成為轉型失敗的典型


我在第一論中曾經說過,伊斯蘭國將長期存在,不可能被快速消滅。中東地區仍然將會在教派衝突、地緣政治的博弈中繼續血流不止。

在此需要繼續進行深入探討的問題是,同樣是社會轉型,為何有的國家和地區走向了成功,而中東則走向了失敗?

考察社會轉型需要納入內因和外因、傳統與民情等框架下進行分析比較,我們在這裡就先著重考察傳統與宗教、經濟結構與中產階層、以及轉型中的外部因素。

宗教

在韓國等國家的成功轉型案例中,宗教發揮了積極的作用。韓國建國之初的1950年,只有5%的人口是基督教徒,而40年後的20世紀80年代末,政治轉型之前,這一比例已經到了40%。基督教所帶來的是社會觀念與價值之變。

中東同樣是宗教濃厚的地區,但是,中東地區宗教不但沒有發揮建設性的力量,反而以教派衝突而把轉型拖入深淵。

問題在於,在基督教世界當中,在17世紀,各國經過三十年戰爭之後,通過威斯特伐利亞條約而建立了現代民族國家體系,並確立了神權與政權分離的原則。但是,在伊斯蘭世界教派與政治並沒有完全分家,甚至在伊朗的伊斯蘭革命之後進一步緊密結合。

民主與世俗化是一體的。這顯然與一些伊斯蘭極端教派的教義相衝突。這次轉型之中,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上台後的埃及穆兄會以及伊斯蘭國,都想要消滅世俗化,因而,它們也不想要真正的民主。

經濟

說起中東的經濟,給人印象深刻的有兩點,一個是石油,一個是主權財富基金。其他的似乎就乏善可陳了。

其實,這兩點在中東都是在國家的掌控之下。除了北歐一些福利國家,中東地區是國有經濟比例最高的地區。根據世界貿易組織2013年發布的一份數據,可以看到,高度國有化的中東國家有阿曼(63%)、伊朗(51%),較高度國有化的國家有沙特(47%)、科威特(47%)、卡達(45%)、阿聯酋(42%)。

經濟高度國有化、過度依賴石油,導致了這些國家私營經濟部門的不發達,也就不可能產生出強大而穩定的中產階級。

不過,這些國家由於石油而保持了較高的國民福利,並且讓國民對公共部門產生心理依賴。這其實有利於保持本國相對穩定的社會秩序。但是,在石油經濟好的時候還可以,石油不行了,問題也就全出來了。

近年來,沙特為了消除極端主義滋生的溫床,而大力鼓勵私營部門的發展。到2013年,私營經濟部門對經濟的貢獻率已經達到了58%。但是,就現實來說,大多數沙特國民仍然在公共部門就業,在企業供職的多是外國人。

沙特麥加城

沙特經濟在伊斯蘭世界算是最好的了,優等生尚且如此,其他國家可想而知。

另外,那些發生動亂的國家,有的屬於缺乏石油資源的國家,如果突尼西亞、埃及,有的則是有石油的國家。但是,這些國家在威權統治之下,中產階級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動亂或許開始是這些國家的中產階級引發,但是,持續動亂下去,則離不開來自上述海灣國家的資金、武器支持的代理人。

過度依賴石油、經濟高度國有化,導致中東的中產階級發育不良,甚至非常脆弱。中東的中產階級既缺乏經濟地位,也缺乏政治地位,更不可能在意識形態上與極端主義抗衡。中東的社會轉型缺乏足夠充實的社會基礎,這也是其必然失敗的重要內部原因。

外部因素

和世界其他國家、地區的轉型相比,外部因素在中東並沒有發揮多少積極的因素,甚至可以說是導致中東轉型失敗的消極外部因素。

例如在韓國轉型的過程當中,美國因素至關重要。迫於美國的軍事存在、政治壓力以及經濟援助,朴正熙當年發動軍事政變後,即宣布,其所做所為只是不得已的舉措,在形勢穩定之後,就交出政權,進行選舉。而其繼任者全斗煥不得不最終進行民主選舉,一方面也是迫於美國壓力。

前排中間為朴正熙,曾是韓國第3任、第5至第9屆總統

但是,在中東,美國和伊斯蘭世界結下了太多的梁子。美國先是扶持以色列和中東國家打了幾十年的代理人戰爭。911之後,出兵阿富汗,繼而佔領伊拉克,以飛機、坦克、導彈在中東推銷民主。

這都在中東種下了仇美的種子,並連累了民主。阿拉伯之春,美國不宜餘力支持各國的反對派和反政府武裝,推進中東民主轉型。但是,美國出現嚴重的戰略誤判,最終亂局紛紛,一地雞毛,無法收拾。

縱觀中東亂局,可以得出的結論是,這是一場缺乏社會基礎與經濟實力基礎的匆忙變革,複雜的地緣政治博弈沒有提供良好的外部環境,最終被激進和極端勢力挾持,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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