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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山裡的賽德克巴萊

配圖。陳瑞元/攝

一個文明的波瀾起伏,最終是那些構成歷史的個體,用一生的命運,為歷史做了註腳。

文 | 姚遙(法律學者、公益人)


如果大涼山裡冒出了一位英雄,他要如何看待自己鄉親的命運?

他賴以自豪的土地,被視為製造感動的批發市場,各路人馬帶著單反相機,去刻意捕捉那些破爛的土屋,火堆里烤土豆的兒童。除了貧困與孤兒之外,如果還有人表示知道更多一些大涼山,或許還有艾滋病、吸毒和犯罪。在這片土地上,似乎除了落後,還是落後,那些愛心爆棚的人們搖著頭感慨這片土地的悲涼。

涼山並不等於貧困,這裡除了礦產和衛星,還有富庶繁榮的安寧河河谷。獵奇尋找貧困的隊伍,必須前往大涼山腹地的高寒山區。那裡山大溝深,交通不便,大量農田沿著陡峭的山坡延伸,人們努力地從自然中吸取乳汁。這樣艱苦閉塞的環境,在古代正是一個世外桃源,當然一切世外桃源都起於血腥殺戮。

上一次將彝族人固定在大涼山腹地,源於清朝強推改土歸流,而引起彝族兵變。滿清政府一路追殺,彝族人被迫逃往大涼山的腹地,依靠天險獲得喘息。大涼山的險峻雖然保佑了彝族人的生息,但清軍為了困死彝族人,搶佔了富饒的平原,封鎖了交通,唯有大涼山貧瘠的高寒山區讓彝族人賴以殘酷的生存,清人彼時記載:「涼山生番,出山搶掠,只因歲荒乏食」。古老的文明,頑強地在山水間緩緩地流淌著,度過一茬又一茬的風雲變化。

戰亂年代,封閉的環境給涼山彝族留下了一線生機,這是一個適合躲避滅頂之災的福地。然而,在和平年代,大涼山何去何從,又要如何超越大山。

程叢林油畫作品《大涼山彝族》系列——母子

已經無法修改的歷史,塑造了今天的大涼山。在大涼山之外,有些民族聚居的人口更多,居住的地域更為廣闊,自然條件也更優越,本身就存在發展經濟的條件,從而有更大的彈性去吸收外面變化的驚擾,人們可以從容的去適應新的世界,用本民族的語言討論現在與未來。而在民族混居的地方,使用一種通用的官話,本來就是多元化社會生活的必需品,文化的交融與變化是一種常態,沒有人需要刻意的為生活去做出太多的改變。

大涼山,曾經是彝族人躲避戰亂的最後根據地,也被歷史夾在了民族的榮耀與生存的突圍之間。國內的彝族分布很廣,大涼山的彝族文化傳承最令人讚歎,但也唯獨大涼山的彝族貧困最令人觸目驚心。這片國內最大的彝族聚居地,所面臨的困境獨一無二。

然而,大涼山如今的發展,首先受制於自然資源。自豪的彝族人背後,是大涼山腹地有限的自然資源,脆弱的高寒山區自然環境,在毛時代中因為濫砍濫伐被嚴重破壞。然而人口卻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後遭遇翻倍的劇增,傳統的農業、畜牧越來越不容易滿足當地人的需求。

農業上不去,發展工業也困難重重。大涼山裡雖然也有豐富的礦產資源,那麼誰來開發。即便不考慮礦產資源的所有權這個全國共同的問題,大涼山還有一個更不同的現實。即便在1949年以後,大涼山彝族的本土精英在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末分別出現了兩次反叛。對一個文明而言,出現武裝鬥爭以後,不是生存就是滅亡,除了人口、經濟遭遇極大破壞以外,彝族人的精英群體也被極大地消耗了。最後一次反叛距今不過四十年,新一代精英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也無從有力地支配本地資源。這樣的結果就是,本地的礦產大多為外來的資本經營,而本地人很難有效分享發展的成果。

在大涼山裡找不到發展,另外一條路就是走出去,但這條路依然艱辛。至少兩千多年的涼山文明發展史,如今的二百多萬彝族人,長期以來穩定地形成了小生態,強烈的民族認同。在這裡,使用本民族的語言,保持傳統的生活方式,就和一片整齊的擦爾瓦一樣自然。

外出打工適合許多農村地區,但對這片土地的人而言困難重重。要想走出去,就意味著和陌生的世界打交道,首先必須要突破語言這一大關。

對大涼山腹地的彝族人來說,日常生活中很少需要切換到其他語言系統之中,學習另一門語言的環境就變了。雖然國家教育資源的傾斜是一個制度上的問題,但漢民族的人們看看自己小孩的英語成績,就能想見,在封閉的環境下掌握一門外語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對於大山裡的彝族人來說,除了少數家庭能夠突破語言大關,進入外部世界並且獲得成功,大多數人還是只能生活在已有的社會。

語言障礙,文化隔閡,對於外出尋找未來的彝族年輕人而言,即便克服了語言的困難,也缺乏充分的條件融入外部世界。對於更多首次接觸陌生世界的人而言,即便外出也只能盡量與自己的族群在一起。2008年媒體的一篇採訪,揭秘了涼山童工在外地打工的生活,工頭組織勞工外出,然後用暴力控制工人,漂亮的女孩則淪為群體的性奴。這雖然不能代表所有外出打工青年的生活,但這是一個封閉文化群體在陌生世界中的一個極端案例。同樣的,這樣的遭遇也不能簡單停留於對彝族人的批判,那些早年進入美國和歐洲的華工群體,經歷的故事大同小異。

8月8日,涼山彝族女孩木苦依五木(左三)和兄弟姐妹在家中相聚。她的作文《淚》被網友稱為「最悲傷的小學作文」。父母患病雙亡後,她和姐姐、哥哥、兩個弟弟,成了孤兒。圖/法制晚報

特殊的大涼山,正是一個古老但又相對弱小的文明如何能在現代化的挑戰面前突圍的樣本。美國的印第安人、澳大利亞的毛利人、台灣的原住民,以及更多的類似族群,都曾經體驗過大涼山的問題,而所有的探索也給不出一個沒有爭議的答案。

是享受更多的保護,以保護原有的文化?還是全面革新,接受主流文明?都可以是一種選擇,但也都要面臨選擇的後果。大涼山今天的困境,曾經在無數少數族群的發展歷史中遭遇,在痛苦中徘徊著尋找未來。

在歷史的陣痛中,面對文明發展的挑戰,浮於表面的消極的抵抗往往比積極的努力更容易看到,彝族人的犯罪、吸毒作為對文明的反動,就如同賽德克人的霧社事件,被外界深深記住了。還有一些更消極的現實,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末,大涼山地區的霧社事件,和歷史一起石沉海底。

相對於大涼山的真正困境,淺薄的樂觀聚焦在表象的貧困,最容易獲得大眾的消費。外面的人群,帶著深深的鄙視,傲慢地用金錢購買心理的滿足,然後又開始痛心地抱怨如此多的捐助無法收到良好的效果。然而,播下的是跳蚤,如何指望收穫龍種。

無論現實看起來多麼令人絕望,現代的賽德克巴萊,不會再選擇集體出草,讓族群走向彩虹橋的涅槃。總有一些本土的精英,默默地堅守在故鄉,探索大涼山的未來。無論是積極地強化漢語教學,更快地適應世界,還是努力地提高本地人能力,為未來重建精英。

在歷史的長河裡,一個文明的波瀾起伏,最終是那些構成歷史的個體,用一生的命運,為歷史做了註腳。大涼山命運的未來,也決定於那些當下的努力。今天的人們無法預見大涼山的未來,喧囂的浮華終將散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耕耘之下,每個人都值得擁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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